"妳說,世間安無雙全之法麽?我便不能兼而得之?”
“爺有這個顧慮,是因為爺自己不願意都對她們如此相待,希望能做到常妃娘娘所希冀的那般,還是怕清苓小姐或翹主子心裏難受?”
“我不知道。”上官驚鴻的聲音越發淡了下去。
“兩個不好嗎?”他像隨口而言,又像自問,末了,輕聲道:“鐵叔,妳比誰都清楚,若沒有清苓,便沒有今天的睿王。練箭的事,她雖騙了我
。但我母妃沒了那段時間,是她陪我過來的。我永遠記得她說,驚鴻,鴻鵠之誌,鳥飛得有天空。傳書給夏海冰到後來出宮開辟府邸,她雖沒有參與,
權相謀術,漸漸她已不及我懂的多,但最開始是她讓我懂得這些,讓我知道自己離宮以後該看什麽,該學習什麽。這些年來。她驕傲又任性,但我始終
忘不了我和她在冷宮那段日子,再說,她陪了我這麽多年。”
“剛才她質問我,練箭的事對我來說當真那麽重要麽。她認為我自小便喜歡她,那時,她只和上官驚灝玩,上官驚灝已擁有父皇全部的寵愛,我
什麽也沒有,清苓是二哥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卻連天也如此不公,我才那麽想和她玩耍,實際上我並不喜歡那時的她,不過是。。。”
“恕奴才鬥膽,爺指的是求而不得吧。”老鐵看上官驚鴻突然停住,微微沈吟,遂接口道。
這個少主子是明敏的,遇事也是壹針見血的,只是,論及自身,有些簡單的事,他反當局者迷。
上官驚鴻似乎壹怔,背脊幾不可見的動了壹下。良久才道:“練箭的事,對我來說的確重要,若說喜歡,我也是從那時才開始喜歡上她。”
“而冷宮那段日子,對我來說,是誰都不可取代的。那時,陪我的不是任何人,不是翹楚,是她,我無法忍受任何人傷害她。”
“所以爺昨晚打了翹主子。”
“翹楚,”上官驚鴻聲音裏突然抿進了壹絲溫柔,“方才在房中我甚至想,若我有朝壹日能成事,我願意立她的孩子當儲君。我嫉妒失了憶的
自己,因為孩子是‘他’和翹楚壹起有的,不是我。”
“從地牢上來,我壹直在想翹楚的事,我虧欠她很多。我想,是不是因為虧欠對她說那些古怪的話,說我愛她,要她永遠留在我身邊。這麽想
的時候,心裏就有個聲音說,不是,不是因為虧欠。方才她那樣子,我心裏很疼。我以前只心疼過我母妃,我知道,我是真的愛上她了,就像愛上在冷
宮的清苓壹樣,我愛她,我也愛她。不比清苓少,甚至。。。”
上官驚鴻說著驀地頓住,過了好壹會,方低低笑了起來。
老鐵壹驚,看這男子壹身白衣都陷在白玉月亮的光暈裏,有股說不出的荒涼,好似他愛上的不是壹個才認識數月的女子,而是壹個想了念了千
百年的女人,卻又偏偏沖突了什麽大不韙。
“我今晚說的太多了。”
上官驚鴻突然微冷了聲音,轉身過來,眸色已是如常。
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宛如自己孩子壹樣的男子,老鐵心裏壹疼,詩書什麽,他識得不多,但他想,他明白這位少主子說的心疼的感覺。
他想了想,低聲道:“奴才竊以為,爺其實希望做到娘娘的期許,若當年皇帝能全心愛芳菲小姐或娘娘,就不會有今日。他是兼而得之,卻害
慘了娘娘。”
“哦,原來我和我的父皇都是壹樣。”上官驚鴻冷笑,淡淡盯著自己的手。
“爺,也許真有這雙全之法,只要妳待翹主子和清苓小姐都壹樣好。翹主子吃的苦也夠多了,妳好好待她。。。”
“雙全法?”上官驚鴻慢慢嚼著這幾個字,突然輕聲反問,“那妳為何這麽多年都只守著我母妃壹個人,她已經死了,死了多年了。”
老鐵渾身壹震,原來他知道,原來他都知道自己這麽多年來心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許,他甚至知道自己其實希望他只愛翹楚。
老鐵閉眼苦笑卻又聽得上官驚鴻長長壹笑,眸光越來越暗,:“母妃,兒子對不起妳,但兒子便要這雙全!”
“爺,藥好了。”
景清的嗓門傳了過來。廊道上,景清和景平正走過來,二人身旁還跟了名暗衛。像這些話,上官驚鴻對翹楚的心思,老鐵明白,上官驚鴻並不
願意也絕不會在人前說,哪怕是自小便跟著他的景平景清。他本想說句什麽,遂也住了口。
景清道:“爺,妳方才派人過去廚房,奴才琢磨著妳要用了,便索性將藥端過來。只是,兩貼的份量不怕重了嗎,翹主子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
“爺自有分寸。”景平低斥道。
老鐵看上官驚鴻看景清二人壹眼,目光最後落在他身上,似乎知道他有些什麽想說,忙道:“爺,莫忘了明天接郞妃娘娘回府。”
上官驚鴻淡淡應了聲,老鐵這壹說,壹立即明白,老鐵想說的許還是和翹楚有關,在景平景清面前借郞霖鈴打發了去。
老鐵最是懂他。
他要做的事,怎麽會忘記。
郞霖鈴。
今天離宮的時候,他讓她先回郎府,他明天將親到郎府接她回來。
而現在,他將再見翹楚。
不管藥好還是沒好,他已經想進去看她了。
很好笑,才沒見多久,他已經開始想她了。
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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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
方明搬了張椅子在床.前坐著,看上官驚鴻進來,忙站了起來,將椅子挪開。
“她可好?”
上官驚鴻撩起衣袍在床.沿坐下,除非犯病,否則她自是好的,他點了她的穴道,她熟睡到幾無知覺;她若不好,方明也會去找他。他不是多此壹問
麽?偏話就這麽蹦了出去。
方明只恭謹稟說無事,上官驚鴻睇了眼懷裏睡夢中仍緊緊蹙著眉的女人,心裏微微壹沈,握了握手,才替她解開穴道。
他們方才爭鬥得如此激.烈,他竟來不及告訴她,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那小東西現在還小,診不出男女。
他希望是個男孩,那樣,他可以教他壹切他會的東西,教他文韜武略,讓那孩子繼承他的壹切,這樣,她,她會很高興吧?
囤但若是個女孩也好,像她這般,他也是很喜歡的。
他微微壹怔,他喜歡……喜歡孩子?
心中壹半是劇.烈的不安,壹半卻帶著強.烈的冀望。
突然又想,她聽到孩子的事,會怎麽樣?
會高興嗎?
這時的心情竟比當天從皇帝手上拿下西征的兵權還要激.烈許多,那是他重新踏進東陵朝堂的第壹步——誰能懂他那時的心情,即便是老鐵他們也
不懂。那是蟄伏經年的成敗壹線。
亨他心潮正起伏,她嬰寧醒來的聲音,讓他心裏輕輕震了壹下。
“楚兒,該吃藥了。”
翹楚瞇眸看著他,惺忪的眼睛,透著壹絲嬌憨,煩躁仿佛壹掃而空,上官驚鴻忍不住低嘆壹聲,摘下鐵面,俯身就在她唇上深深吻了壹下。
翹楚壹下清醒過來,變了臉色,擡手便扇了上官驚鴻壹個耳光。
景平景清手上各自拿著壹碗藥,又另拿著些蜜餞,在旁候著,清脆的壹聲,景平微微變了臉色,景清已倒抽了口氣。
他什麽時候被人這般在手下人面前打過?上官驚鴻頓時勃發了怒氣,他眉眼壹冷,卻見翹楚目光也是冷的,嘴角卻笑靨如花,“八爺,何苦這臉色
,我給妳打回便是!”
上官驚鴻看她仰著臉,眼裏壹泓清芒,那微微顫抖卻倔強蒼白的模樣,頰上那抹未消的紅腫,那是他昨晚打了她——
那剛升起的怒氣頓時消失無蹤,他將她放開,微用了些力將她不肯合作的身子按到床.欄上,從景平手上拿過壹碗藥,沈聲道:“吃藥。”
翹楚看老鐵和方明微微側過頭去,景平和景清手上拿著東西,有些尷尬的站在壹邊,上官驚鴻壹側臉上紅紅的壹片,數道輕淺的指甲抓勾過的血痕
,他眸光沈鷙,卻並沒有發作。
壹陣苦腥的氣味重重壓過來,翹楚不覺撫住心口,只覺喉嚨發癢,想吐出來。上官驚鴻卻目光壹亮,穩穩拿著碗的手也有些顫抖,壹些藥汁從碗裏
濺落到他手上,藥湯還冒著熱氣,他卻宛如不覺痛,他的神色似乎昭示著……他很高興。翹楚壹怔,倒是看到她痛苦,他便高興了?
她警惕地盯著他,上官驚鴻壹手拿著藥湯,另壹只手輕輕撫上她的頭發,幽深的目光透出絲溫柔,大手慢慢滑落到她的肚腹去,眼中那抹柔和竟越
來越濃。
“妳現在的身子便是這般了,吃過藥,我就陪妳歇息,我有件事要跟妳說。”
“不,我不喝……”
“楚兒,妳先吃藥,吃過藥咱們吃蜜餞,妳看妳喜歡哪些口味,我讓方叔親自跑壹趟,給妳訂壹批回來,妳看妳們女孩兒家愛吃的零嘴,我也不愛
吃,不知道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妳喜歡什麽,就跟我說——”
翹楚見上官驚鴻的笑意越發大了去,雙眸也不消消閉眨壹下,明明眼裏充滿密密的血絲,他卻似不知疲憊壹般盯著她。
他這是怎麽了?
就像他真的愛她壹樣。
怎麽可能?
她在他心裏什麽也不是。
她越發覺得諷刺,手也像有了自己的意誌,他還笑著低低說著,她擡手壹推,重重推在他擎碗的手上,那陣刺.激的氣味剎時重了十分!
藥湯湯滾,向著她的手掌潑瀉過來。
她不在乎。
燙就燙,疼就疼。
“翹主子……”
旁邊,景平驚叫出聲。
上官驚鴻倏地沈了眸,本來按撫在她肚腹的手迅速抽出,飛快覆到她的手上,似乎只有幾滴零星湯液濺到,她還是微微哆嗦了壹下。果是很燙。
上官驚鴻的手卻慘不忍睹,整個手背黑黑紅紅,黑的是藥汁,紅的是皮膚。她以為他必定要打罵她,他卻極快地將藥碗往景平手上壹推,“有沒有
燙著哪裏?”
手往自己衣衫上壹揩,他粗魯地將濕了大片的被子扯開,往旁邊壹扔,壹手拉起她的手,壹手便往她的肚腹摸去。
“說話,有沒有燙著哪裏!”
翹楚也有些顫驚,上官驚鴻胸.膛激烈起伏著,雙眸狠狠盯著她,聲音裏盡是濃冽的怒氣。
她壹怔之下,目光有絲迷茫,上官驚鴻卻以為她哪裏弄到了,壹把將她抱出床.幃,坐到床.側的小榻上,手在她小腹上仔細探摸過,大掌隨即包起
她的雙手,又仔細看了壹遍,方將她緊緊箍在懷裏。
壹旁,眾人看上官驚鴻將鐵面摘了,不敢出去喚早被調到園中遠處守聽吩咐的奴.仆,更不敢驚動二人。方明打開櫃子張羅出新被,景平飛快將濕
被換了,老鐵看房裏碧玉架上銅盆裏還有些幹凈的清水,絞濕了晾在架上的帕子,拿過來遞給上官驚鴻,只有景清還有些怔楞地拿著剩下的壹碗藥和蜜
餞,站在原地。
翹楚看眾人忙碌,心有不忍,迎上緊抱著自己的男人的陰沈目光,心裏的怒氣也隨之爆發了出來,“上官驚鴻,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