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
照著鏡子,看著,究竟鏡子裏的那個人,是不是我。這是壹個疑問!在課室
裏聽講的我,在院子裏和同學們走著談著的我,從早到晚,和世界周旋的我,
眾人所公認以為是我的:究竟那是否真是我,也是壹個疑問!
眾人目中口中的我,和我自己心中的我,是否同為壹我,也是壹個疑問!
清夜獨坐的我,曉夢初醒的我,壹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壹分鐘壹秒鐘
感到不能言說的境象和思想的我,與課室裏上課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為壹我,也是壹個疑問。這疑問永遠是疑問!這兩個我,永遠不能分析。
既沒有希望分析他,便須希望聯合他。周旋世界的我呵!在紛擾煩慮的時候,請莫忘卻清夜獨坐的我!
清夜獨坐的我呵!在寂靜清明的時候也請莫忘卻周旋世界的我!相顧念!相牽引!拉起手來走向前途去!
壹朵白薔薇
怎麽獨自站在河邊上?這朦朧的天色,是黎明還是黃昏?
何處尋問,只覺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中間雜著幾條白薔薇。
她來了,她從山上下來了。靚妝著,仿佛是壹身縞白,手
裏抱著壹大束花。
我說,“妳來,給妳壹朵白薔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說
了壹句話,只是聽不見。然而似乎我竟沒有摘,她也沒有戴,
依舊抱著花兒,向前走了。
擡頭望她去路,只見得兩旁開滿了花,垂滿了花,落滿了花。
我想白花終比紅花好;然而為何我竟沒有摘,她也竟沒有戴?
前路是什麽地方,為何不隨她走去?
都過去了,花也隱了,夢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宇 宙 的 愛
冰心
四年前的今晨,也清早起來在這池旁坐地。
依舊是這青綠的葉,碧澄的水。依舊是水裏穿著樹影來去
的白雲。依舊是四年前的我。
這些青綠的葉,可是四年前的那些青綠的葉?水可是四年
前的水?雲可是四年前的雲?——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它們依舊是葉兒,水兒,雲兒,也依舊只是四年前的葉兒,
水兒,雲兒。——然而它們卻經過了幾番宇宙的愛化,從新的
生命裏欣欣的長著,活活的流著,自由的停留著。
它們依舊是四年前的,只是滲透了宇宙的愛,化出了新的
生命。——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四年前的它們,只覺得憨嬉活潑,現在為何換成壹片的微
妙莊嚴?——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擡頭望月,何如水中看月!壹樣的天光雲影,還添上樹枝
兒蕩漾,圓月兒飄浮,和壹個獨俯清流的我。
白線般的長墻,橫拖在青綠的山上。在這浩浩的太空裏,
阻不了陽光照臨,也阻不了風兒來去,——只有自然的愛是無
限的,何用勞苦工夫,來區分這和愛的世界?
坐對著起伏的山,起立的塔,無邊的村落平原,只抱著膝
兒凝想。朝陽照到發上了,——想著東邊隱隱的城圍裏,有幾
個沒來的孩子,初回家的冰仲,抱病的冰叔,和昨天獨自睡在
樹下的小弟弟,怎得他們也在這兒……答案補充 第壹篇和第二篇不長,第三篇看起來長,實際也不長。妳慢慢看下。答案補充 《花拆》 張曉風 散文
花蕾是蛹,是壹種未經展示未經破壞的濃縮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壹千個謎底。花蕾是胎兒。花的美在於它的無中生有,在於它的窮通變化。有時,壹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於那份不可思議。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並不是太好看的壹種花,它的美在於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壹種紮實的美,像壹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有壹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壹夜皇後”的,每顫開壹分,便震出轟然壹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後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壹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壹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壹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願以壹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壹夜花拆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