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睿 ‖ 戴維神父是怎樣發現大熊貓的?
在我國古代,人們曾把「 ”大熊貓”稱作 「 ”貔貅”「 ”貘”「 ”貊”「 ”騶虞”「 ”食鐵獸”等,這在《爾雅》《詩經》《山海經》《寶興縣誌》《北川縣誌》等文獻中均有記載。 而大熊貓真正引起全世界的註意和科學命名,則應歸功於法國傳教士兼博物學家的吉恩·皮埃爾·阿爾芒·戴維神父。 身穿清朝官員服飾的戴維神父(資料圖片) 戴維生於清嘉慶二十壹年(1816),中文名叫譚衛道,他的家鄉在法國巴斯克地區的埃斯佩 萊特。戴維的父親是壹位醫生兼莊園主,愛好研究植物學,對博物學有著濃厚的興趣。 戴維自幼便喜歡親近自然和探險,尤其喜歡各種各樣的動物和植物。22歲時,戴維在巴黎加入天主教拉撒路教會,進入遣使會教士初修院學習。教會發現這個年輕人在研究自然科學方面的天賦,於是便送他到意大利古裏亞的薩沃納神學院學習和教授自然科學。十年裏,他學會制作標本,練就百發百中的槍法和用口哨聲誘捕鳥類和哺乳動物的絕活,也成為壹位知識淵博的生物學家。 寶興縣鄧池溝內戴維雕像(周潔 攝) 清同治元年(1862)二月,46歲的戴維作為巴黎天主教遣使會派往中國的傳教士、法國巴黎 自然博物館和法國科學院通訊員、英國皇家動物 學會通訊員從法國馬賽港前往中國。 當時的歐洲科學家認為,中國是壹個沒有受到冰河作用太大影響的國家,中國所保存的動植物對歐洲科學界充滿誘惑。 戴維到達北京後,除傳教外,他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博物考察之中。在北京期間,戴維居住在西什庫大街的天主教北堂。壹年裏,他考察了北京周邊及蒙古、山西、河北等地的森林和原。在他給巴黎寄出的第壹批包裹中,就囊括100多只鳥和6只哺乳動物。 位於寶興縣鄧池溝大熊貓發現地的法國博物學家阿爾芒·戴維神父塑像(圖片來自網絡) 歐洲的動植物學家收到這些標本後瘋狂不已,他們預感到戴維正在打開壹座緊鎖了上千年的動植物寶庫之門。 清同治五年(1866)二月,在北京南海子的皇家獵苑中,戴維聽說有壹種被稱為「 ”四不像” 的動物,於是他花20兩銀子買通守衛禦園的八旗士兵,弄到壹副這種動物的皮骨。在寄往巴黎的標本裏附著的說明中,他寫到「 ”:第2467號:麋鹿。” 這壹發現,使戴維成為西方世界第壹位科學發現麋鹿並命名的科學家。因此,麋鹿也被稱作「 ”戴維鹿”。 戴維日記(資料圖片) 就在整個歐洲科學界為麋鹿瘋狂時,他們未能料想,戴維會在四川的深山裏發現更加神奇的物種。 清同治六年(1867)四月,戴維第二次進入中國,先在北京的天主教苦修會傳教,不久便被派到四川成都華西壩的天主教會工作。 清同治八年(1869)壹月,戴維到達成都。他的到來,受到四川教徒們的熱烈歡迎。在掌管西部各省教會經費的總管莫尼耶家,壹位教徒向他講述了四川西部的種種奇特動植物,「 ”穆坪”這個地名第壹次進入戴維的耳朵,那裏的教堂成了他這次中國之行的聖地。 從寶興走向世界的大熊貓( 周潔 攝於寶興縣鄧池溝) 他先拜訪了川西地區的平雄主教,這位主教曾在穆坪傳教多年,他向戴維介紹了穆坪地區的 壹些特有生物,特別提到壹種被稱為「 ”白熊”的動物。 據《戴維日記》記載,這種「 ”白熊”很可能就是大熊貓。或許是平雄主教太執著於日常教務和傳教,不像戴維那樣「 ”不務正業”,上帝便把科學發現大熊貓的機會留給了戴維。隨後,他便向教會申請赴穆坪傳教,請成都天主教堂幫忙雇向導。經過壹些了解和準備,他找到成都鼓樓北街古董行老板賴三耶(天主教徒)幫忙,因為賴三耶有壹位遠房親戚在寶興穆坪當 藏族土司的頭人,名叫褒若。 大熊貓從寶興走向世界( 周潔 攝於寶興縣鄧池溝) 賴三耶和戴維打點行裝,翻山越嶺來到夾金山下的穆坪。賴三耶首先到土司官寨去找褒若,談及法國神父戴維來傳教的事情。褒若說 :「 ”我還作不了主,等我向穆坪土司堅參生郎多吉稟報後, 再來給妳們辦交涉。” 由於堅參生郎多吉(第九代穆坪土司、世襲 振威將軍,又名恒貞)和賴三耶的父親是結拜兄弟, 所以事情辦得十分順利。 第二天,穆坪土司堅參生郎多吉率夫人格松成登(又名卓占初)、大女兒格宗蒼旺珠瑪(又名玉蓉)、二女兒蓉沾哈木等家庭成員舉行家宴盛情款待戴維神父和賴三耶壹行。 童趣(2016年4月周孟棋攝於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來源:四川日報) 清同治八年(1869)二月二十二日,由褒若帶路,戴維和青年傳教士庫帕從成都出發,沿著四川盆地的邊緣到達邛崍,經西河的馬湖、火井等場鎮,到了蘆山縣的大川場,先前的羊腸小道更加艱險。在當地人帶領下,他經由太場的坪溪、大河村,翻越3000多米的城墻巖,經過前後8天的艱難跋涉,來到夾金山西麓的清平村鄧池溝教堂(又稱「 ”靈寶神學院”),成為這裏的第四代本堂神父。這座氣勢不凡的木結構教堂屬四川西部宗代牧區主教府管轄,時任本堂神父杜格裏特(M.Dugrité)熱情歡迎他們,還特意為戴維在教堂裏安排了壹間實驗室。 寶興縣鄧池溝(圖片來自網絡) 鄧池溝天主教堂建於清道光十九年(1839), 是法國天主教遠東教會在四川秘密修建最早的教堂之壹。遠遠望去,它是壹座極富中國韻味的木制大屋,步入教堂主堂,則展現出哥特式建築的風格,正面巨大的花窗,交叉穹窿的拱頂,簡直是歐式教堂與中式廟宇的完美融合。 鄧池溝天主教堂(圖片來自網絡) 在青山環抱之中,戴維寫到:「 ”但願這塊陌生而神秘的土地,能給我帶來驚喜。……這裏雖然離成都不算遙遠,但由於崇山峻嶺的阻隔,仍然是壹個封閉的部落。……這裏的高山和河谷都被原始森林所覆蓋,使得當地的野生動物得以生存和延續下來。” 戴維在日記中是這樣記錄他首次見到大熊貓皮時的情形:「 ”1869年3月11日,在返 *** 堂的途中,這條山谷中的主要土地占有者——壹位姓李的人邀請我們到他家去用茶點。在這個異教使的家裏,我見到壹張展開的,那種著名的黑白熊皮。 這張皮非常奇特,我的獵人告訴我,我很快就會見到這種動物。我聽說獵人們明天就出發到野外 去獵殺這種肉食動物,它可能成為科學上壹個有趣的新種。今天記錄的其他動物有中等大小的鷹, 普通的鹿和飛鳥。即使在夜晚,也能繼續傾聽鶴那高亢的叫聲,它壹定是停留在較寬闊的山頂上。” 看得出,當戴維首次在寶興鄧池溝「 ”發現” 這張獸皮時叫它「 ”黑白熊皮”,而本地鄉民們長期叫它「 ”竹熊”或「 ”白熊”。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戴維像著了魔壹樣鉆進那位李姓地主所說的高山密林裏,但所獲僅僅是 壹些當地松鼠和星鴉,他還在密林裏三次迷路,險些喪命。 無可奈何之下,戴維轉而尋求當地人的幫助,他雇傭了十幾位出色的當地獵人,懸賞抓捕「 ”白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戴維這壹招很快見效。戴維在日記中寫到:「 ”1869年3月23日,信基督教的獵人在離開十天之後,今天回來了,他帶給我壹只年幼的白熊,捕到時是活的,為了攜帶方便,它被殺死了。他們以很高的價格把這只白熊賣給了我,它除了四肢、耳朵、眼睛為黑色外, 其余全為白色。它的體色同我以前看到的成年個體的毛色是壹樣的,它壹定是熊類中的壹個新種。 奇特之處不僅僅在於它的毛色,還有那長滿了毛的腳掌以及其他壹些特征。” 按動物分類學的規定,見到皮毛,甚至見到屍骨,還不足以對這個物種作出鑒定。在戴維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在「 ”愚人節”這壹天親眼見到了大熊貓活體。 他記錄到:「 ”4月1日。他們又帶回壹只完全成年的黑白熊,它的毛色同我已經得到的那只幼體完全相同,只是不那麽黑白分明。這種動物的頭很大,吻短圓,沒有熊嘴那麽尖長。” 從此以後,動物學界便把「 ”4月1日”確定為科學發現大熊貓的紀念日。 「 ”4月7日。他們又帶給我壹只活潑的小熊貓, 看起來並不兇猛,行為像壹只小熊。它的爪子和頭極像我的黑白熊,胃裏盡是竹葉。” 5月4日,獵人又捕捉到壹只「 ”白熊”活體。 戴維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在日記中寫到 :「 ”1869年5月4日,我的獵手們在穆坪東部守候了兩個星期,為我帶來了壹只黑白熊和六只仰鼻猴(即金絲猴),這只黑白熊特別可愛。”這是壹只成年的野生大熊貓,生機蓬勃,矯健俊逸!黑毛如漆, 白毛似銀,實在令人著迷。 當天晚上,戴維就在燈下匆匆寫下寄給巴黎自然博物館館長米勒·愛德華茲(Milne-Edwards) 的報告。報告中說:「 ”黑白熊,據我的獵人說,其體甚大,耳短,尾甚短,體毛較短,四足掌底多毛。色澤:白色,耳、眼周、尾端並四肢褐黑;前肢的黑色交於背上成壹縱向條帶。我前天剛剛得到 這種熊的壹只幼體並也曾見過多只成年個體的殘損皮張,其色澤均相同且顏色分布無二。在歐洲標本收藏中我還從未見過這壹物種,它無疑是我 所知道的最漂亮可人的動物品種 ;很可能它是科學上的新種!” 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科學家阿爾封斯·米勒·愛德華茲根據1869年阿爾芒·戴維神父帶回的標本繪制的大熊貓圖(圖片來自網絡) 當時,戴維將這只活體「 ”黑白熊”送回法國巴黎,由於長途運送的艱辛,「 ”黑白熊”經不住途中顛簸和氣候變化,不幸死亡。戴維只好痛心地將它制成標本。 在制作標本時,戴維也碰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他在日記中壹再提到「 ”潮濕是個大問題”。 由於穆坪濕潤的天氣和助手的疏忽,采集的動物毛皮無法曬幹,其中有的腐爛,有的被蟲子蛀壞,而他卻無可奈何。已經制成的標本,包括他最珍愛的「 ”黑白熊”,也因為潮濕而開始發臭。他不得不在標本間裏生著火,「 ”簡直不可思議”,他感到奇怪,寫到:「 ”特別是當我想到這是在夏天,而且地處北緯30度的地方,居然還要生火。” 經過種種努力,當戴維制作的黑白熊標本運抵巴黎後,立即引起轟動。在動物學界有壹個規定 :每個物種發現的第壹例標本,稱為「 ”模式標本”,最為珍貴。戴維帶來的這具標本就是「 ”大熊貓模式標本”。 珍藏在巴黎自然博物館的熊貓「 ”模式標本”(圖片來源:《四川省誌?大熊貓誌》) 當博物館將這張皮展出後,當時誰也不認識,人們從獸皮看到它有壹張圓圓的大白臉,眼睛四周有兩圈深深的黑斑,像是戴著壹副墨鏡。於是有人斷定世界上根本沒有這種動物,皮是假的!有人卻又說它是壹種奇異的熊。 清同治九年(1870),《自然科學年報》第5卷發表了米勒·愛德華茲的研究成果。 他根據熊貓的毛皮和骨架以及戴維的報告作出結論:這是世界罕有的動物新種,初定名為「 ”黑白熊”,但它並不是熊類,而應單獨成立壹個新的分類。 早年繪制的大熊貓圖像(圖片來自網絡) 米勒·愛德華茲當時並沒有提出這個新分類的明確名稱。後來經過更深入的研究,自然歷史博物館《關於哺乳動物自然歷史的研究發現》合刊(1868—1874)發表了他的新論文,對大熊貓作了權威性的表述:「 ”就其外觀而言,它的確與熊很相似,但其骨骼特征和牙齒的區別十分明顯,而是與小貓熊和浣熊相近,這壹定是壹個新屬, 我已將它命名為貓熊屬(Ailuropoda melanoleucus David)。” 米勒·愛德華茲論文中提到的小貓熊,是清道光元年(1821)在喜馬拉雅山麓發現的,也以竹子為食。它當時被歸入熊類,臉型像貓,因而得名貓熊。「 ”黑白熊”被發現後,生物學家認為這兩種動物有很多相近之處,可劃為壹類,為區分二者,就將先發現的體型小的稱之為小貓熊 ;與之對應,大熊貓最初的直譯名應是「 ”大貓熊”。 從此,「 ”大貓熊”這壹名詞便誕生了!戴維也因此成為法蘭西科學院院士。清同治九年(1870),戴維將大熊貓皮送回法國巴黎自然博物館的同時,還將在穆坪收集到的金絲猴、綠尾虹雉(貝母雞)、小熊貓(山貓蹲, 戴維叫它「 ”山童”)以及「 ”植物活化石”珙桐(寶興俗稱「 ”山梨兒”)的珍貴樹種等也寄回巴黎,米勒·愛德華茲都壹壹予以命名。 小熊貓(圖片來自網絡) 戴維在鄧池溝天主教堂供職6年(1867— 1872),並為培養天主教的神職人員舉辦過「 ”靈寶學校”。但更為重要的貢獻是他在鄧池溝和夾金山壹帶捜集的、最先向世界介紹的中國珍稀野生動物——熊貓。通過多年艱苦卓絕的認真工作,戴維在中國壹***發現200多種動物(其中63個物種為首次發現)。此外,還有807種鳥類(其中63個物種為首次發現)。在他收集的杜鵑花標本中,至少有52個物種屬於新物種。還有40多種報春花標本是未被西方世界記錄過的,這些標本大多都捐給了巴黎植物園。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11月10日,74歲的戴維安詳地合上雙眼,被安葬在法國巴黎蒙帕納斯墓園。今天,寶興縣與戴維的故鄉埃斯佩萊特結成了姐妹城市。 雖然戴維已經離開我們壹百余年,但是他所做出的傑出貢獻,將被永遠銘記,他對未知世界的探索精神並不會因為他離開人世就被我們所遺忘,而將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 (原載《巴蜀史誌》2019年第2期,總第2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