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壹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譯 文
離別以來,春天已經過去壹半,映入目中的景色掠起愁腸寸斷。就象白雪飄飛的階下落梅壹樣零亂,把它拂去了又飄灑得壹身滿滿。
鴻雁已經飛回而音信毫無依憑,路途遙遠夢中要回去也難形成。離別的愁恨正象春天的野草,越行越遠它越是繁生。
此詞壹說系後主乾德四年(966)其弟從善入宋久不得歸,因思念而作。如其可信,則上片不妨可視為就己方落筆,點出春暮及相別時間,那落了壹身還滿的雪梅正像愁之欲去還來;而下片可看作由彼方措意,說從善留宋難歸,托雁捎信無憑,心中所懷的離恨,就好比越走越遠還生的春草那樣無邊無際。兩者相形,倍覺愁腸寸斷的淒苦和離恨常伴的幽怨。歇拍兩句從動態寫出離恨的隨人而遠,尤顯生動,為人所稱。
劈頭壹個“別”字,領起全文,結出腸斷之由,發出懷人之音。“砌下”二句,承“觸目”二字而來。“砌下”即階下:“落梅如雪”,壹片潔白。白梅為梅花品種之壹,花開較晚,故春已過半,猶有花俏。“如雪亂”,是說落梅之多。梅白如雪,盡為冷色,畫面的冷寂,色調的愁慘,不正是寓示著人生的哀傷、離情的悲涼麽?“亂”字尤語意雙關。此時思緒之亂決不亞於落梅之亂。“拂了壹身還滿面”,亦以象征手法表達自己掃不盡的離愁。梅花越落越多,而離愁亦拂去仍來。壹筆兩到,於婉曲回環中見出情思。這兩句,詞人巧妙地將感時傷別的抽象之愁緒,與大自然融為壹體,構成壹個天真純情的藝術造型。花下久立戀戀不去,落梅如雪,壹身潔白,是個深情的懷人形象,境界很高潔,拂了還滿, 而又潔白如雪,十分純潔。《花間集》中就難以找到這樣的詞境和格調。
下闋仍承“別來”二字,加倍寫出離愁。古人有雁足傳書的故事。“雁來音訊無憑”是說雁來了,信沒來;雁歸了,而人未歸。“路遙歸夢難成”,從對方難成歸夢說起,是深壹層的寫法。極寫離人道途之遠,欲歸未能。信亦無,夢亦無,剩下的只有情天長恨了,於是逼出結尾二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把懷人的情思比作遠連天邊的春草,正在不斷地繁衍滋生。《楚辭.招隱士》雲:“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樂府《相和歌辭.飲馬長城窟行》雲:“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則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詩家習慣用春草以賦離情。李煜則用以入詞,用了“更行”、“更遠”、“還生”三外簡短的詞句,將復叠和層遞等修辭手法交織於壹句,以春草的隨處生長比離恨的綿綿不盡,委婉,深沈,余思不盡。“春草”既是喻象,又是景象,更是心象。隨著它的“更行列遠”,向天涯之盡頭,拓開了人的視野和時空的距離。人走得愈遠,空間的距離拉得愈大,春草也就蔓延得更多,直至視野盡處那壹片虛化了的,模糊了的空間。詞人的滿腔離愁別緒,也隨之化入了漫漫大氣,離情之深,無可言狀了。這種虛實相生的手法,使形象化入漫漫時空,促人深思聯想,與《虞美人》中“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壹江春水向東流”句,有異曲同工之妙。秦少遊《八六子》詞所寫的“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盡還生”,就是化用李煜此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