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蔬菜壹上市,我便想起了故鄉的沙蔥。我覺得, 無論什麽樣的新鮮蔬菜,都不如故鄉的沙蔥那樣鮮嫩,那樣爽脆,那樣余香滿口。
我的家鄉位於庫布其沙漠南緣,在這缺少蔬菜的沙漠地區,沙蔥便是人們最喜食的新鮮菜和佐料了。的確, 沙蔥的味道很鮮美,它似紅蔥,又象韭菜,倘若將它煮熟,拌油加鹽,佐以醋醬,那味道,可以和任何蔬菜媲美 ;或者將它腌上壹缸,放到冬日,那嫩黃的顏色,可口的味道,同樣叫妳垂津溢涎。
小時候,我常和小夥伴們成群結隊地到沙漠裏采集沙蔥。壹場透雨過後,沙丘之間的沙蒿灣裏,東壹簇、西壹簇地長滿了青青的沙蔥。 采集沙蔥,是勞苦而又愜意的。 采集的時間長了,沙蔥的汁液便會蝕破手指,使人感到火燒火燎的疼痛。 但當妳忍受了壹天的幹渴,勞累,而後和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品嘗鮮美的沙蔥時,妳便會感到勞動的歡樂和生活的滿足。
在眾多的小夥伴中,經常去采集沙蔥的是綠兒姐。因為她家裏窮,是拿沙蔥當飯吃的。 綠兒姐大我壹歲,秀美的眉毛下,忽閃著壹雙非常動人的明亮的眸子;紅潤稚嫩的小臉上,經常掛著甜甜的微笑。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穿著壹件非常合體的深綠色的短褂,光潔而細膩的頸上系著壹條鮮艷的紅細紗。 她腳勤、手快,每次掐沙蔥,總是掐得多,圓潤的小手,常常被蝕出斑駁的血跡。
那時候,我才十壹、二歲,正是淘氣撒野的時候。壹進沙裏,就像魚兒入了水,鳥兒歸了林壹樣,快活得不得了。 逮刺猥,追野兔,拾鳥蛋,摘沙奶奶;要麽就登上高高的沙丘,喊叫著,嬉鬧著,溜下去爬上來,爬上來溜下去,直至弄得滿頭泥沙。 末了,喝幹了帶來的水,去尋綠兒姐。青青的沙蔥灘,映襯著綠兒姐倩美的身影,那隨風飄拂的紅紗巾,象壹束熱烈的火苗在竄動,每當這時,我總是癡情地望著她,很久很久······
我玩夠了,綠兒姐采集的沙蔥也裝滿了布袋。這時,她便忙著幫我和更小的夥伴們采集,看著她那掛滿汗珠的緋紅的小臉,我的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感激之情。
沙漠裏,最令人難捱的是幹渴。三伏暑天,烈日炎炎,大漠深處騰起的熱浪炙烤得人喘不過氣來。 因此,每次掐沙蔥,我總要帶很多的水,然而不到回家時就喝光了。而綠兒姐卻能把水留在最後。 每當我喊渴的時候,她便把省下來的水勻給我,望著她那幹裂的、泛起鱗皮的嘴唇,我天真地問:“綠兒姐,妳不渴嗎?”她樂了,用手指狠狠戳了壹下我的臉蛋。
采集沙蔥是艱苦的,把它從七、八裏外的沙漠深處往回背,可就更不是滋味了。 特別是爬坡的時候,每上壹步,都要攢足渾身的力氣。但倘是趕著驢進沙,那就好了。碧綠的草灘上,十幾頭驢悠閑地吃著草。小驢駒蹦來跳去,系在頸上的鈴鐺時時發出悅耳的聲響。“回家嘍!”老驢倌壹聲吆喝, 小夥伴們便各自抓住自己的坐騎,擱上沙蔥,躍上驢背,揚鞭啟程了 。綠兒姐和我騎壹頭毛驢,她膽小,緊緊地摟著我的腰,“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故意嚇她,用雙腳猛踢驢肚,驢“呼”地向前竄去,我則大喊大叫,氣得她哭笑不得,使勁地搗我的後背。沙漠裏留下了壹串串歡樂的笑聲.....
采集沙蔥雖然是艱苦的,但它卻是我兒時的樂事。在大漠那溫柔的懷抱裏,我體驗著人間的溫情,享受著勞動的歡樂,建立著青春的友誼······
然而,事情往往不盡如人願。
第二年,風沙出奇地大,人們扛著耬[lóu]種了壹茬又壹茬,然而壹茬壹茬的青苗都被狂風無情地卷走,只剩下壹片光禿禿的沙原。 沙蔥也從此銷聲匿跡了。
沙蔥的消失,在我和小夥伴的心目中引起了無限的遺憾。每年夏初,我總要和小夥伴們登上高高的沙原,瞭望那茫茫的沙海,那曾經留下我們足跡,灑下我們汗水的地方。望著,想著,小夥伴們便議論開了:
“我想,現在沙蔥肯定長起來了。”
“沒有。奶奶說,沙蔥被黃毛婆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過好多好多年才能回來。”
“長起來了嘛!昨晚我還夢見沙梁上、沙灣裏滿是青青的沙蔥。”
“沒有,那是夢。”
“賭輸贏,兩支鉛筆。”
“賭就賭,拉勾。”
兩個小夥伴鼓起了小嘴,將兩個柔嫩的小指勾在了壹起。
“走,看看去,說不定長起來了。”不知誰說了壹聲。於是,大家便光著腳,吶喊著向沙原滿懷希望而去,掃興而歸。
自此以後,綠兒姐變得沈默寡言了,瘦削的臂彎裏,挎起了壹個破舊的苦菜籃。她常常獨身壹人,默默地出現在田頭地畔。有好幾回,我見她登上沙丘,失神地望著那遙遠的沙漠。
以後,我便到城裏讀書去了,但總也忘不了故鄉的沙蔥,每年都要給綠兒姐寫好幾封信打聽沙蔥的情況,但不知怎的,綠兒姐壹直沒有給我回信。
今年夏日的壹天,我正在辦公室裏翻閱報紙,突然收到壹封家鄉的來信,拆開壹看,竟是綠兒姐寫的:
“偉偉:妳好!原諒我以前沒有給妳復信。因為那時的家鄉,只能給人增加辛酸和痛楚,至於吃沙蔥,更是夢中也享受不到的口福了。現在,家鄉變了,變得連我也不敢相信了,我很想把她的變化描繪給妳,但可惜我的文墨太少,最好還是請妳回來走壹趟吧!今年,我承包了壹千畝荒沙,全部栽上了沙蒿,並且撒上了沙蔥籽······”
綠兒姐的字雖然歪歪扭扭,但個個像火壹樣撩撥著我的心弦,激起了我對故土深深地戀念。
夜已很深了,久久不能入睡。窗外,細雨綿綿,正無聲地滋潤著萬物。如果有人和我打賭,我敢保證,綠兒姐準又吃上鮮嫩的沙蔥了。
哦,沙蔥,故鄉的沙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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