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陳舊的出租房子,趴在櫃臺上睡眼惺忪的蘊蘊勉強睜開眼,看到壹個笑容幹凈明亮的男孩,他溫和地笑,用有些蹩腳的中文說,我是東京來的留學生,我叫修平。
修平被媽媽帶上樓看房間後,蘊蘊怔怔了壹會兒,然後突然跳起來跑出,在上海老式的擁擠騎樓下,濕濕潤潤的清晨突然空氣大好。
他騎著特意刷了鮮紅油漆的老式自行車,她也搬了張凳子,在自家的騎樓門前用紅油漆刷自己的自行車,只是,才刷了淺淺薄薄不完整的壹層,她就有些惱怒地放棄了,然後,狠狠踢了老車壹腳。他在等待正在西班牙的日本女朋友的包裹,沒來的時候,他很失望。
後來包裹來了,她親自送到他打工的酒吧,卻看著手中透明水杯外他的溫和笑臉由期待漸漸黯淡;後來,她揀起被撕碎丟棄的包裹中的明信片,壹張壹張細心粘貼,然後逐個查著日文的字典;後來,她壹邊騎車馳騁在夕陽下,壹邊慢慢地念著向他問來的日文句子,我……現在……正在……巴塞羅那……句子越念越順,也越念越快;再後來,她燙了他日本女朋友般的細碎卷發,裝作不經意地在他身前身後跳來跳去,又欲語還休。
她被她媽媽硬扯著拉直卷發的時候,他就在她面前擦車,她被媽媽訓斥,頭發被媽媽粗暴地扯起拉直,他看著她倔強的眼,眼中氤氳的霧氣,突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走的時候,她笑著推著鮮紅的自行車看他上出租車,笑著跟他說,再見!拜拜!莎揚娜拉!爾後,輕輕再說,Te quiero!她說,是西班牙語,是再見。於是,他也笑著回她,Te quiero!Te quiero!Te quiero!……
他不知道,絕塵而去的車後,她的眼睛晶亮,笑容卻愴然垮下。
他同樣不知道的是,她曾經在橙色的路燈下,學著因為傷心的他,壹遍又壹遍地用自行車的前輪去撞老式的樓墻;曾經在很多個他不在的時候,偷偷而又無限神往地註視著他晾在陽臺上隨風飄蕩的白襯衫;曾經在知道他要走的那個雨天,騎在自行車上,淋著滿頭滿臉的大雨,心裏壹遍又壹遍地念著他女朋友的明信片;曾在他留下的空房子裏,拿著他曾教過她的棒球,孤然站在窗前的陽光中,壹下壹下地彈跳著……
壹年後他回來,在偶然鬧出的笑話中,酒吧老板好笑著教他,Te quiero在西班牙語中的意思是我愛妳。夜色下霓虹璀璨,酒吧的音樂還在輕快流淌,他卻突然呆住,眼中壹片錯然。
壹年前的那個老式的擁擠騎樓區,如今只是壹片廢墟,還只剩半堵殘舊的紅磚墻。那堵墻,他用自行車撞過,她也用自行車撞過,只是不同的是,他撞的時候帶了傷心的怨忿,而她撞的時候,臉上呆呆木木,看不出傷心,卻也沒有笑容。
只是他仍舊不知道,她曾在他要走的前壹天,突然從酒吧騎車冒雨回家,匆匆跑到陽臺上,墊著小凳收下被雨淋濕的他的白襯衫,重重地,而又緊緊地擁在了同樣濕透的懷裏……
他的出租車絕塵而去後,她垮下勉強的笑臉,眼裏漸漸積水,溫柔而輕緩地說,Te quiero。
漸漸哽咽,眼裏落下淚來,然後,壹遍比壹遍大聲地喊——
Te quiero!
Te quiero!
……
而這壹幕,也許,他可以想象得到。
晨光微熙的上海,啾啁的鳥聲中,壹段從未開始,也無疾而終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