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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石星的人物點評

《廣陵劍》中,陳石星對“廣陵散”的三次完整彈奏分別對應著三次悲歡離合:第壹次是是陳石星無憂無慮的童年,然後家逢慘變,祖父逝世。第二次是陳石星拜得名師,武藝大成,然後師父逝世。第三次是陳石星和愛侶雲瑚攜手天涯,最後英年早逝。

陳石星的命運代表的是同壹時期的俠客的命運,他繼承的是張丹楓那壹輩人還沒完成的使命。他不能像張丹楓那樣功成名就,最後只能壯誌未酬身先死,曲終人散。

《廣陵劍》整部書貫穿著“廣陵散”這闕千古名曲,也決定了整部小說將會是壹個悲劇,而最終這個悲劇集中於主角陳石星身上的悲劇命運。綜觀陳石星短短的壹生,正是這闕“廣陵散”折射於人生的壹個現實寫照,在書中羽生先生是這樣詮解這闕千古名曲的:

上半闕是“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細語,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談。好像是到了春暖花開的江南,好像是在獨秀峰淩虛傲嘯..” 之後轉入下半闕卻是“琴聲壹變,宛如三峽猿啼,宛如鮫人夜泣,他彈出了千載之前稽康彈這曲廣陵散的心境。好友生離,嬌妻死別..。”

從喁喁細語、春暖花和到鮫人夜泣、生離死別,從大喜到大悲是這闕千古名曲的韻律,而陳石星壹生的命運則象是“廣陵散”的反復彈奏。

隨同爺爺在桂林山水度過了壹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宛若他所學會的“廣陵散”的上半闕,之後卻是慘遭世變,家破人亡,於大悲中他終於領悟了壹直無法學會的“廣陵散”下半闕。

歷經千辛萬苦終得見張丹楓,他為張丹楓彈出了“廣陵散”上半闕,然而剛蒙張丹楓收錄門墻,師傅卻是撒手西歸,臨終時讓他彈出了下半闕,師傅也是其下半闕的琴聲中撒手西去。

藝成出師,得遇愛侶。冰釋誤會,心心相印。名動江湖,鋤奸除惡。這時的他的命運又進入了曲子的上半闕。然而被害中毒,千裏相隨。生離死別,痛徹心菲。他的人生終於徹底融入到“廣陵散”的千古絕唱中,臨終壹曲,重現嵇康當年的情懷,讓這曲千古絕唱於人間大悲痛中得到重現。

“廣陵散”下半闕的三度奏起,三度生離死別,惟有真正的生離死別,方能真正奏好這壹曲,然生離死別壹生中壹度經歷已然悲淒,短短壹生中卻是遭遇三度,摯親的爺爺、崇敬的師傅、最後輪到自己與愛妻,於生命的最後時刻重演了嵇康當年的那壹幕,陳石星命運的悲劇性真正達到了最高潮。而唯壹壹次沒有生離死別的彈奏則是在古長城為雲瑚所奏,然壹曲未完,雲瑚不覺已是淚濕衣裳,此中是否隱隱暗示著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將會是壹個悲劇結局?

對於本書的結局的悲劇,壹直有著不同意見,很多朋友都認為這個結局過於突兀,有故為悲劇之嫌。對這個問題,個人是這樣理解的:

首先 “廣陵散”的悲劇意境決定了全書的悲劇基調,而且整部書中每當“廣陵散”的下半闕奏響之時,往往都會有壹次生離死別,而當書的結局再奏響“廣陵散”時,必將有壹次生離死別發生在主角身上。書的開頭當雲浩遭遇暗算為陳琴翁所救時,陳琴翁說“廣陵散可以失傳,廣陵劍不能失傳。”而結局陳石星終於將“無名劍譜”帶上天山,與此同時他也在奏完最後壹曲“廣陵散”後與世長辭,這個結局同陳琴翁之言是否只是壹種巧合,還是羽生先生在壹開始已然隱約有所考慮就不得而知了。

其次人生充滿著無常,昨天或許彼此間把酒言歡,轉眼間卻是生死相隔,人生間許多事都是難料的,而創作《廣陵劍》那個時期的羽生先生對此體會當是更深壹些。

賽酒賭棋猶有約,不道竟成永訣。

青眼高歌俱未老,卻那堪知已長辭別。

引自《悼沙楓》開篇

這是羽生先生於1975年4月21日寫於《大公報》的文章,也是羽生先生十年“文革”期間,除武俠小說和棋評,所寫的唯壹文章,而發表這篇文章亦正是在創作《廣陵劍》的期間。目睹良師益友的驟然離世,對羽生先生內心的震動應該是很大的,由此或許亦會為自身的命運而感嘆,更對人生的無常有了更進壹步的體會,所以羽生先生將這份心境通過小說的結局表現出來,既為心目中的良師益友,亦為自己的命運作出壹個感嘆。之前亦有朋友說過《廣陵劍》的陳石星在某種程度是羽生先生自己的寫照,我個人認為陳石星這個人物既有他自己的影子,亦是他心中的許多友人的寫照。回到武俠世界的體系,在壹定程度也表現出踏進江湖其實也是踏上了壹條不歸路,每時每刻都將面對不可預測的兇險,人在江湖事實上已然不能把握自已的命運,唯有默默向前闖。

再次從小說的情節看,《廣陵劍》正反兩方的實力其實基本是勢均力敵,正反兩派都沒有橫掃壹切的超級高手。正方陣營張丹楓已然仙逝,霍天都隱居天山,余下的陸昆侖、單撥群、雷震嶽、池梁、武林八仙加上陳石星、雲瑚的雙劍合璧,同反方的彌羅法師、東海龍王、東門壯、令狐雍以及瓦剌的各大高手、龍府的高手,基本形成勢均力敵之勢。京師右賢王館舍及龍府之戰,雙方基本都是盡展實力,結果也是互有傷亡,保持均勢。“雙劍合璧”並沒有形成橫掃壹切的絕對強勢,這也增加了陳石星和雲瑚的兇險形勢。如陳石星和雲瑚京師遊長城時,雲瑚亦然說出了“遊罷了長城,咱們也不算虛此壹生了。”事實上他們時時刻刻感受到所面對的兇險,只是他們肩負的使命使得他們別無選擇必須走下去。當遠赴瓦剌追殺龍文光時,如金刀寨主等都預感到此行的兇險,畢竟是進入敵人的地盤,敵方又都是高手如雲,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等都不在陳雲之下,環顧羽生先生整個武俠體系,誅殺敵人元兇巨惡大多是在已方“主場”,最少遠離敵方的勢力中心,畢竟雙方實力對比懸殊,“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情節壹般在羽生先生的武俠世界不大可能發生,《江湖三女俠》算是壹次例外,但這也是群俠苦詣策劃好幾年作出雷霆壹擊後退,此外如同《瀚海雄風》中同樣武功絕世的屠百城慘死蒙古,而神劍孟少剛蒙古壹行也只是打探消息後即回,所以陳雲此行實是頗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壹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氣勢,表面看陳石星之死是誤服毒藥,但其實很大原因是連續大戰而力竭誤中暗算,但不管怎麽說,瓦剌壹行誅殺了通番賣國的元兇世惡龍文光,也震驚了敵膽。

——節選自天山遊龍的《劍氣消沈,廣陵散絕,情天難補,空有余哀》

(摘自梁羽生家園天山劍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