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文和田小娥,是《白鹿原》裏身份和境遇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物。
《白鹿原》原著裏,白孝文最初根本沒拿正眼瞧過田小娥,他第壹次主持懲罰田小娥時,面對鮮活嬌媚的田小娥,心中沒有過壹絲的憐憫和同情。
白孝文是白鹿原上仁義之家白家的長子,白鹿原上的“道德模範”,也是人們心中未來的“族長繼承人”。
原著中對他是這樣描寫的:
白孝文在父親白嘉軒的輔佐下,確實做過壹些力主公道、敢於抑惡揚善的事,他說話不多,但總能用壹句兩句就擊中事情要害。
他在主持修復祠堂,領誦鄉約族規,懲罰田小娥私通的幾件大事上,已經樹立起威望。
他比父親白嘉軒文墨深奧,看人更加尖銳,在族人中的威信如同剛剛出山的太陽。
他不摸牌九不擲骰子,連十分普及的糾方狼、跳井下棋等鄉村遊戲都不染指,唯壹的娛樂方式就是看戲。
而田小娥是壹個與人偷情被夫家休掉,然後又與人私奔,入不得祠堂,拜不得祖宗,也見不得父老鄉親,在白鹿原上出了名的“爛女人”。
兩個原本屬於不同世界的男女,在白鹿兩家的權、利之爭中,令人意想不到的糾纏在壹起,上演了壹場震驚白鹿原的誘惑和出軌大戲。
這場戲最讓人想不通的是,有家有室,人們眼中未來的“族長繼承人”,“道德模範”白孝文,為什麽會出軌“爛女人”田小娥,而且壹發不可收拾?
其實,這件事仔細想來並不難理解,陳忠實先生已經在《白鹿原》原著裏,給足了答案。
權利之爭,壹直是白鹿兩家的世代之爭。
為了和白嘉選平起平坐,鹿子霖下了不少功夫,無奈壹肚子男盜女娼的他,風流狡詐有余,忠厚仁義不足,和白嘉軒比壹直處於下風,不管怎麽做,也無法取得白鹿村人的敬仰和擁護。
“弄不過”白嘉選,鹿子霖便想出壹個下策,用壹樁“花案”把白家父子搞臭,讓他們在白鹿原擡不起頭來。
他知道白嘉軒是個把臉面和名聲看的比命還大的人,如果能想辦法把他的兒子拉下水,那簡直比土匪砸斷白嘉軒的腰還厲害。
白嘉軒能挨得起土匪攔腰壹擊,但絕對招架不住兒子出軌別的女人帶來的打擊。
於是,他趁人之危,哄著有求與自己的田小娥委身於他,用田小娥制造壹樁“花案”,借機誘惑白孝文。
可目的還沒有達成,他和田小娥的奸情卻敗露了,白嘉軒在命白孝文借懲罰田小娥時,借機羞辱了他。
懷恨在心的他,正好借機挑起了田小娥的仇恨:
挑起田小娥的仇恨後,他又趁機說:
在他的唆使下,田小娥在賀家坊的戲樓前,纏上了白孝文,將內心恐慌的他,拉到了壹座廢棄的磚瓦窯裏。
白孝文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和他懲罰過的,白鹿村最爛臟的女人,鉆進豬狗貓進出的齟齬角落裏。
他想逃跑,可是剛跑出窯外幾步,田小娥就在後面大叫起來:“來人呀,救命呀,白孝文糟蹋我跑了.....”。
聽著田小娥的喊叫,白孝文嚇得雙腿發軟,急忙收住腳步,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情急之下,掄開胳膊抽了田小娥壹記耳光。
田小娥卻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仰起頭瞅著他的臉,眼裏透出兩束柔媚動人的亮光。
她身上那種奇異的氣味讓白孝文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壹切.....
等壹切退去,重新回到戲臺下的白孝文,無心繼續看戲,他在心裏把田小娥和家裏的婆娘做了番對比。
兩相比較,家裏那個給過自己性啟蒙的婆娘,簡直就是壹堆粗糙無味的豆腐渣了。
田小娥成功將白孝文拉下水,並得到了鹿子霖的誇獎:“妳幹得在行”。
毫無疑問,身為未來“族長繼承人”的白孝文,是白鹿兩家權利之爭的犧牲品。
如果沒有白鹿兩家的權利之爭,他便不會成為鹿子霖手中擺弄的棋子,也不會身不由己的陷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
鹿子霖用田小娥當誘餌挖下的陷阱,不僅讓白孝文心甘情願的出軌,而且還出軌後,便壹發而不可收拾。
作為白家的長子,白孝文的降生,為白嘉軒帶來了全部的信心和希望,他自出生起就註定要成為宗教的樣板。
白嘉軒非常“嚴厲的註視著孝文的行為規範”,從日常言行到行事謀略,甚至到床第之事,他都以“未來族長”的標準對其予以約束。
他的壹番苦心教誨和監督,表面上看是成功的,成年後的白孝文,行為端莊,非禮不為,無疑是白鹿原上的“道德模範”。
在父親的控制下,白孝文表面上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實際上內心早已生出了對封建宗法制度的強烈反叛。
壹旦遇到同樣反叛的田小娥,出軌和欲罷不能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田小娥雖然在封建禮教和宗法制度的壓制下,成了人們指指戳戳的“爛女人”,但她畢竟是秀才之女,生於書香門第之家。
從小在秀才父親身邊長大的她,自然會受到詩書的熏陶和影響,嫁給郭舉人做妾後,雖然沒有得到善待,但郭家終歸是富貴人家,田小娥還是跟著長了不少見識。
詩書的熏陶和見識,讓田小娥有別於其他女人,她不甘於逆來順受,她要用叛逆和不羈來反叛這個壓制人性的社會。
如果拋開身份和境遇,單從出身和幼時的生長環境看,白孝文和田小娥無疑是登對的,壹個是秀才之女,壹個是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兩個人在精神上是非常契合的。
白孝文從她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體驗和滿足。
田小娥身上的叛逆和不羈,更是白孝文家裏,那個大他三歲的婆娘所不具備的。
沒被田小娥引誘前,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白孝文都是壓抑的,情感上他和大自己三歲的婆娘無話可說,生理上,為了自己的身子,他要聽從父母還有阿婆的管束,連床第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新婚不久,父母看他臉色灰暗,眼睛周圍總有壹個暈圈,便推出阿婆限制他和媳婦的床第之歡。
阿婆先是教訓孫媳:
然後夜夜坐在白孝文窗外:“馬駒俺娃好好睡,婆給妳當狼”。直到窗內傳出白孝文勻稱的鼾聲才回屋去睡。
他的父親白嘉軒更是幹脆地訓斥他說:
長期處於封建禮教和人欲禁錮下的白孝文,對那些被動接受的道德規範,從內心是憎恨、排斥的。
他想成為壹個真正的男人,而不是人們眼裏的“道德模範”。
田小娥的出現,雖是誘惑而且極不光彩,但她身上的叛逆和不羈,恰好極大的激發了白孝文內心壓抑已久的男性渴求和反叛心理。
《白鹿原》原著裏,田小娥把白孝文拉進磚瓦窯時,白孝文羞恥且驚恐的打了她壹耳光,田小娥不僅不還手也不反抗,還順勢抱住了他。
仰頭瞅著他的臉低聲嗔氣的說:“哥妳打,妳打死妹子,妹子也不惱,我要妳親妹子壹下,妹子死了也心甘了”。
她邊說邊鉤住白孝文的脖子......,白孝文的心在她的不羈動作和言語面前,開始不停顫抖,他男性的渴望和人性的本能瞬間爆發出來。
那壹刻,白孝文聽到胸腔裏的肋條,發出壹聲如鐵籠裏的鐵條折斷般的脆響。
白孝文出軌田小娥的醜聞傳開後,白嘉軒從冷先生那裏得到了確切消息。
他帶著胸膛裏的憤怒和悲哀,痛苦不堪的,當晚便來到那座平時從沒正眼瞧過的窯洞,聽到裏面傳出的狎昵聲後,壹瞬間感到走到了生命的末日,咣當壹聲,栽倒在地上。
白孝文也在看見鹿子霖背著父親走進院子時,雙膝壹軟跌坐在地上。
他已經沒有力量活到天明,除了死已無路可走,他甚至連活到再見父親壹面的時間也熬不下去。
他走進馬號想對鹿三說句悔恨的話,被鹿三掄開胳膊抽了兩巴掌:“羞了先人了.....這就叫羞了先人了”。
醜事敗露後,白孝文猛然醒悟過來,知道自己做錯了,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出軌,會給父親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更沒想到,他出軌的醜聞會在白鹿原上引起這麽大的震撼。
白嘉軒讓鹿三進山叫回了二兒子白孝武,用極其殘酷的毒刑懲罰了白孝文,白孝文被刺刷抽打的,血流順著胸脯壹條條拉下來.....
施完酷刑後,白嘉軒又斷然采取了分家措施,把這個禍殃家族的敗家子給誅除了出去。
禍不單行,白孝文被父親分出去單過後,白鹿原上遇到了壹場多年不遇的饑饉,人們紛紛餓得東倒西歪。
白孝文硬著頭皮向父親借糧,被白嘉軒拒絕了。
跟父親借糧被傷臉後,白孝文把兩畝水地賣了,白嘉軒知道後,舉起手中的拐杖,抽得他壹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父親的狠心,讓白孝文感到了壹種前所未有的舒暢,壹種報復過後的快感,他回到自己屋裏,對婆娘說:“好咧好咧,從今往後再也沒有誰來管我了”。
失去“族長繼承人”身份,撕掉“道德模範”標簽的白孝文,與父親徹底決裂後,破罐子破摔,開始公開出入田小娥的窯洞。
對田小娥的壹驚壹楞,他無所顧忌的說:“過去怕人看見,現在不怕了,誰愛看就看”。
他的那個從破瓦窯開始,壹直到被捆在祠堂槐樹上示眾都無法克服的,解開褲帶不行了,勒上褲子又行了的奇怪痼疾,在被施以刺刷酷刑後,奇怪的好了。
跌進田小娥溫柔鄉的白孝文,自出軌後壹發不可收拾,把自己分得的田地和門房都賣給了鹿子霖。
八畝半水旱地和門房換來的錢,都經過田小娥的手指,撚搓成壹個個煙泡塞進煙槍裏,化作縷縷青煙。
當田小娥從瓦罐裏掃不出壹粒米,在乳黃色的油紙上撚不出壹顆煙泡的時候,那個承載過白孝文人生終極歡樂的火炕,頓時失去了魅力。
他沒有任何留戀的踏上了乞討的路,那個曾經的未來“族長繼承人”,人們眼中的“道德模範”,成了白鹿原人不齒的敗家子。
其實,白孝文原本不該墮落到壹發不可收拾,出軌田小娥的醜聞傳出後,他已經知道自己錯了,而且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甚至都想到了死。
如果當時白嘉軒不把自己的面子,和宗法族規看的那麽重要,給他留有壹絲回旋余地,他就不會破罐子破摔。
從被施以酷刑到被誅除家庭,再到父親和族人的蔑視,白孝文身上“道德模範”的光環徹底失去,“未來族長”的身份也被徹底剝奪,他真真正正的成了封建禮教和宗法社會的棄兒。
在封建禮教和宗法族規面前,他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只有被動的接受。
既然壹切都被剝奪,他索性和封建禮教和宗法族規做了個徹底了斷,直接從壹本正經墮落到不可遏制的放縱。
我們看《白鹿原》,如果從另壹個角度去分析,那就是裏面所有的人,都在拼命跳出,以白嘉軒為代表的封建禮教和宗法族規的禁錮。
白孝文出軌田小娥,雖然是田小娥誘惑在先,其實本質上,卻是白孝文在以此為契機,跟父權和封建禮教以及宗法族規做抗爭,出軌和墮落只不過是他的手段。
剛出軌田小娥時,他總是“那方面”不行,可在受到父親和族規的嚴懲後,他失去了原來的光環和身份,這時他反而成了真正的男人,那方面也就自然而然地行了。
人性需要釋放,人性的本能在長期壓制下,壹旦遇到突破口,就會不可遏制的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