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尾聲
三年後，北齊禦花園。
壹身便裝的高湛坐在亭子裏，靜靜地看著遠處，那裏，已經三歲的小高緯正開心地在花叢中摘花，很多名貴的珍品都犧牲在他的手下。
看著他純真的笑容，高湛不自覺地揚起了嘴唇。
三年，三年了，沒有仔細想的時候，真的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三年，阿貞，妳知道嗎，阿緯已經學會走路了，也會說話了，他和皇兄壹樣，有著軒昂的眉眼，妳想我們嗎?為什麽還不回來?
采了滿滿壹懷之後，小高緯就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到壹個大石頭旁邊，那邊同昌公主正用高緯摘來的花編成壹個漂亮的花環。
小高緯將懷裏的花撒到同昌公主面前，兩人絮絮叨叨說著話，片刻之後，他的眼睛壹亮，露出得意的表情，開心地炫耀著什麽。同昌滿臉的不可思議，頻頻往這邊看過來，美麗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神色。
高湛的思緒不知不覺又飄蕩到了過去。當年，為了陸貞，他甚至想要殺死同昌公主，然而在新房裏，他的念頭便全部消除了，因為他看到蓋頭下的同昌公主淚流滿面，嘴裏塞了壹塊布，正在拼命掙紮，而她的雙手，竟然是被綁在袖子裏面!
隨後發生的事情更讓他驚愕，越國夫人給了她壹顆糖，她居然喜滋滋地吃起來，就像現在的阿緯壹樣。
就在他詫異之時，越國夫人流著淚同他說起原委。原來這同昌公主在隨母親投河之時頭部受傷，十年來神智壹直如同八歲的孩子。然而此時的文帝已經病重，又不敢把同昌托付給她那些異母兄弟，只能交到他手上。為了補償高湛，他還將南郡十城劃給了北齊，並表示公主只要壹個皇後名分，以後只會住在深宮，老老實實地過壹輩子。而越國夫人當初如此百般刁難，只是為了給同昌立威，保住皇後的身份。
彼時的高湛怒不可遏，可是見到同昌純真的笑顏，卻終究是狠不下心。
“大叔大叔，阿緯……說……琉璃阿姨告訴他，他還有個幹娘……那個幹娘是不是就是妳的夫人啊?”
高湛的思緒被同昌的聲音打斷，他這才發現她已經跑到自己的身邊，奇怪地看著他，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很是吃力，半天才講完，已經滿頭大汗。
高湛含笑摘去她頭上的草，溫和地笑道:“是啊。”
同昌公主撅起嘴，好奇地問道:“那我怎麽壹直沒有看過她呢?”
高湛的臉色略略黯淡，輕聲道:“她只是出去玩了，等走累了，自然就會回來的。”
是的，他壹直都相信她會再回來的，因為她說過她會回來。
多少次夜來夢回，他撫摸著那只裂痕累累的白虎，便是用這個信念支撐下去。多少次為朝政所擾，他也是用這個信念支撐下去，她為了他和北齊不惜遠走天涯，如果他不好好活著，不早日成為壹位明君，又如何匹配得起“陸貞夫君”這個身份?
可是他的身體也壹天壹天弱下去，那壹日，他同平常壹樣在昭陽殿召見幾位重臣。說了壹會兒，徐顯秀忽然便道:“官窯的生意是壹年比壹年差了，吐谷渾跟我們三年的生意壹做完，拖到現在還沒有簽約……”
忠叔附議道:“是啊，陸大人不在，這個官窯，很難有什麽發展，織染署也是，自從她走後壹直停滯不前。”
高湛坐在龍椅上別過頭，看著窗外，其實這些情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官窯和織染署之所以可以建立起來，就是憑著陸貞的壹腔熱情和百般努力，為此，他還曾經和她多次發生過沖突，然而終究還是屈服。不想關閉官窯，其實也不過是他的壹片私心。
想到這裏，他的頭有些痛，本能地伸手揉著額角，壹邊說道:“她不回來，朕也沒什麽辦法，就這麽耗著吧。總歸是她的心血，不能說關就關。”
忠叔見他面露痛苦，立即關心地問道:“皇上，您是不是舊傷那又不舒服了?”
“無妨，這幾天看多了折子，有點頭痛而已。朕想……”說著，他便試圖著站起來，準備接下去，卻覺得眼前壹黑，便軟在了龍椅上。
幸好這壹次並沒有昏迷多久，只是壹會兒就蘇醒過來，此時的內殿就剩下沈嘉彥壹人。元祿見他蘇醒，立即令人端上湯藥，他接過來喝了幾口，才苦笑著說道:“朕才三十出頭，可這身子，卻是壹年不如壹年了。”
沈嘉彥看著他片刻，這才沈聲建議道:“皇上，您也該找個照顧妳的人了。”
高湛驀然又想起陸貞的臉，揮了揮手道:“用不著。”
沈嘉彥試著勸道:“皇上，阿貞她去了西域，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消息……”
高湛立即打斷他的話，堅定地說道:“她說過要回來的，我相信她，就算等壹輩子，我也願意等。”
沈嘉彥看著他憔悴的面容，手裏的湯藥已經灑掉大半，眼眸裏是掩飾不住的思念，那眼神與陸貞是分毫不差，不禁長嘆了壹口氣，“世間就怎麽有妳們這壹對癡心人?不過妳放心，阿貞不會讓妳等太久的。”
聞言，高湛猛然回頭，牢牢盯著他，不可思議地問道:“妳……妳是什麽意思?”
沈嘉彥卻微微笑起，意有所指地說道:“就是妳想的意思。”
他丟掉手裏的湯藥，激動地站了起來，抓住沈嘉彥的手問道:“妳知道她在哪裏?妳確定她會回來?”
“我不能確定她壹定會回來。”見他眼神壹黯，沈嘉彥這才笑道:“大約九成九吧。”
高湛喜出望外，正要說話，壹旁的元祿已經聽到聲音走進了，看到地上的碎片，大驚，“皇上，這藥……”
沈嘉彥笑著代高湛應道:“靈丹妙藥就要回來了。”
沈嘉彥的九成九在數日之後傳到了高湛的手裏，他的靈丹妙藥已經在回程路上。可是他等不及了，壹聽到快要接近京城，就立即先壹步到京城十裏外的長亭裏焦急地等待著，等待遠方的塵土揚起，等待那嗒嗒的馬蹄將他的靈丹妙藥帶回來。
終於，終於讓他等到了，在許多次空歡喜之後，朝思暮想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在他已經有些絕望的時候，那溫柔的聲音在身後輕輕地響起，帶著疑惑與不確定，“阿湛?”
他的心如萬馬奔騰般無法平靜，身體卻僵硬著，緩緩轉過身，對上那雙晶晶亮的眸子。
她亦是靜靜地看著他，三年，壹千壹百多日的思念，無數次夢境裏的重逢，無數次她以為相見只能在夢中，無數次在見到他的夢裏，她總是讓自己睡得久壹些，更久壹些，甚至願意壹覺不醒。可是還好，她蘇醒過來，否則如何能真的重逢?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糾纏著他的目光，呼吸已然無法平穩。良久，才見他笑起，就像三年前的那次爭吵，他張開了雙臂，朝她說道:“阿貞，這壹次，換我跟妳說:歡迎回家。”
她的淚水徑直滑落，身體動了動，他已經飛身過來，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過了許久，高湛才松開她，迫不及待地帶她回宮。
而回宮的第壹處，自然是她在青鏡殿的房間。
回到闊別三年的地方，陸貞生出壹股久違的感覺，房間裏的東西都沒有變，梳妝臺上壹塵不染，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茶杯裏面的水還是溫著的，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她的眼眸裏泛出淚意，輕聲呢喃，“這裏，好像什麽都沒變。”
身後的琉璃早已經開心得淚流滿面，“大人，皇上自從您走後就壹直住在這裏。他從來沒有去過別的宮室……”
三年沒有去過別的宮室!他壹直沒有別的女人!陸貞猛然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就見他輕笑道:“先別著急感動，我守了三年的空房，以後，妳得慢慢補償我。”
她的淚水終於止不住落下，點了點頭，又被他抱在了懷裏，聽他在耳畔溫柔地詢問:“這次回來，妳想通了?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依然聽出他話裏的擔憂，只能用點頭來保證。
他歡喜地笑了，立即低聲發誓，“好，那今生今世，除非妳死我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妳的手。”
她深吸了壹口氣，“我也是這麽想的。”隨即又被他牢牢地抱住。他似乎總是抱不夠，自從在長亭見到之後，他便總是將她擁在懷裏，仿佛擔心這只是個夢，又似乎是害怕下壹刻她又會遠遠地離開，而她又何嘗不是呢?
可是應該不會了吧，雖然曾經有無數次以為不會分開，又有無數次的失望，可是這壹次，她卻有預感，不會再分開了，永遠都不會了!
又過了良久，忽然聽到他開口，“陳文帝已經去世了，同昌公主是怎麽樣壹個人，想必嘉彥已經告訴了妳。這些年，我壹直當她像妹妹壹樣照顧。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們了。阿貞，我壹定要立妳為皇後!”
聞言，她只是輕輕搖頭，“不用了，妳我之間，現在已經用不著在意壹個皇後的虛名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堅定地說道:“不行，三年前，我辜負了妳，現在，我不想辜負妳第二次。”
“只要我們還能在壹起，就是最大的幸福。阿湛，同昌公主是無辜的，她現在失去了父母，如果連壹個皇後的虛名都沒有了，那她還能有什麽?”聽他低低嘆氣，她溫柔地笑，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越過他的眉眼、鼻子，落在他的唇上，輕聲說道:“我會住在後宮裏，仍舊當我的昭儀，不當皇後，我會方便很多。妳知道嗎，這幾年在西域，我又幫著北齊找了很多振興財政的新路子，還有官窯，還有織染署，我都必須壹點點全部撿起來……可這些事情，當了皇後反而做不了，只有仍舊做女官，我才能發揮自己的才幹。阿湛，比起含光殿，我喜歡在更自由的空間裏飛翔。”
看著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他終於點頭，笑道:“只要妳願意，我什麽都隨妳。”
是了，他怎麽能忘記他的阿貞是什麽樣的人呢?她可是有著勝男兒百倍的才華，比男兒還要遠大的心胸。
她想要自由，他又怎麽能束縛她的翅膀?只要她想高飛，他必然會盡壹切辦法讓她歡喜，因為，他們真的在壹起了，除非死亡，否則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們分開。三年的分離太久，剩下的時光，就讓他們好好地相扶到老吧!
而這天下，讓他們壹起來治理吧!
太寧元年，北齊武成帝高湛，冊封三品昭儀為壹品女侍中，位同宰相，入朝聽政。自此，陸貞成為華夏千古歷史中唯壹的壹位女宰相。
此後，北齊在皇帝高湛的文治武功和女相陸貞的全力輔佐之下，日漸興盛，終成中土第壹強國。
太寧十年，北齊武成帝高湛因舊傷復發，英年早逝，太子高緯繼位，陸貞成為事實上的北齊統治者。
十五年後，陸貞去世，高緯將她葬入高湛的皇陵。而陸貞也因此成為歷史上第壹個陪葬帝王的女官。
後來的史書上，只記錄了陸大姬如何以女相的身份襄助兩代帝王治理國政，但世人並不清楚，曾經有壹位叫做陸貞的少女，用自己柔軟的雙手影響了壹代帝王，並改變了中國女性整整五千年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