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人的戰爭》是部具有相當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借著這本小說,林白有意總結她早期的生活及創作經驗,並思索壹個女性為寫作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全書是始自五六歲(敘述者)林白撫摸自己,初識身體的欲望,壹路描寫她的少年學習經歷,初燃的創作野心,流浪四方的奇遇,壹再挫折的戀愛,被迫墮胎的悲傷等情節。她最後輾轉由家鄉來到北京,“死裏逃生,復活過來”林白洋洋灑灑寫來,頗有不能自己的時候;但全書的形式雖不夠精致,仍有壹股直率動人的力量。
往事不堪回首,但也只有真誠的檢視過去歲月的希望與虛惘,自剖年少的輕狂與虛榮,作家才能開展出更成熟的視野。林白寫自己成名心切,曾貿然抄襲了別人的作品,留下洗不清的汙點;寫自己壹心壯遊他鄉,卻在最可笑的騙局中失去貞操;也寫自己為愛獻身,幾至歇斯底裏的絕望。自揭瘡疤,不是易事。但林白告解懺悔的動機無他:生命最絕望的時刻反而成就她對創作最深切的執著。壹個女作家的成長,真是用身體來作為賭註。小說中林白以三、四十年代多情早逝的女作家蕭紅自況,確令人心有戚戚焉。
但與蕭紅的內斂抒情不同,林白的敘述,常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片段。也許對她而言,自己的遭遇太離奇、太坎坷,怎能不多加渲染。這是小說家缺乏自信之處。而很反諷的,只要我們把《壹個人的戰爭》與前述幾部女性作家自傳式作品並讀,我們不難發現她們的經歷竟然有不少相似性。這是女作家的宿命使然,還是壹代***和國女性女性***同的考驗?盡管作家的立意與當年《青春之歌》楊沫背道而弛,壹種激切的、為自我找尋定位的渴望,卻如出壹轍。是在這個層次上,《壹個人的戰爭》中過分感傷與誇張的修辭,才有了語言式的意義。林白的小說仿佛要為千百同輩女子,寫下“壹個人的戰爭”,壹首變調的“青春之歌”。
林白的小說以“我”的敘述聲音橫貫全局,但她不時加入第三人稱觀點,旁觀壹個名叫多米的女子的遭遇。我與多米代表了林白的不同身分——過去與現在,虛構與現實,內裏與外在,血肉與鬼魅,戀愛與被戀愛的身份。人物的主體因此分裂成多種不同可能,創造出極引人的敘述角度。除此,林白在敘事流程中插額外的情節副線;節外生枝,故事中有故事,想象與經驗再難分清。像是她在西南邊境鬼魅似的與“民國”女子相遇的壹段,就是好例子。凡此都足以顯示她對實驗風格的好奇,而她曾從事電影編劇的經驗,想來也給了她不少靈感。如果當年楊沫的《青春之歌》臣服於“毛文體”的史詩化風格,企圖以壹清如水的敘述來通透女性的裏裏外外,林白這壹輩的作家要反駁:她們的心事哪裏能“壹語道破”?分裂的主題,流動的視角,多元的聲音,《壹個人的戰爭》儼然視作九十年代女性敘事的特征的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