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條鉆過籬笆,刺骨的寒風將他的壹身灰毛吹得貼在皮上。他問火心:“嗅到什麽了嗎?”
火心擡起頭,立刻嗅到壹股他們正在找尋的氣味,微弱而熟悉。是烏爪!他說:“這邊。”
腳下的路面又冷又硬。他們壹直循著氣味走到壹座谷倉的木門前,木門早已腐爛,門下方裂開壹道縫隙。
門內飄出幹草氣味和濃烈的貓的氣味。火心小聲喚道:“烏爪?”見沒有回應,他提高聲音:“烏爪?”
谷倉內壹個聲音驚奇地說:“火心,是妳嗎?”
“烏爪!”火心急忙擠進門縫,巴不得早點兒脫離風吹之苦。谷倉內到處飄溢著老鼠的氣味,火心頓時垂涎欲滴。月光從倉壁上方的壹個小窗照射進來,倉內事物依稀可辨。火心漸漸適應了谷倉內的昏暗,看到兩步開外處站著壹只貓。
與火心上次見到時相比,烏爪越發健壯,顯然衣食不缺。相比之下,火心則瘦骨嶙峋,潦倒不堪。
烏爪歡快地走上前和火心互觸了壹下鼻子,說:“歡迎歡迎,稀客呀。”
這時灰條也從門縫拱了進來,說:“見到妳真高興。”
烏爪問:“妳們帶風族回家,途中還順利吧?”火心和灰條引領風族重返家園的途中曾和烏爪見過面,故此烏爪會這麽問。
火心說:“挺順利,說來話長。我們不能——”
“這裏出什麽事了?” 火心的話忽然被另壹個聲音打斷。
火心猛地轉過身。此時敵我未明,他貼平雙耳,準備戰鬥。接著,他認出說話的貓是和烏爪***同生活在壹起的獨行者巴利,這才放下心來,招呼道:“嘿,巴利。我們想和烏爪說壹會兒話。”
巴利說:“看得出來。這種鬼天氣裏妳們大老遠跑過來必定是為了很重要的事吧。”
“沒錯。”火心瞅了壹眼烏爪,焦急地說,“烏爪,我們的時間所剩不多。”
烏爪不解地說:“妳知道我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
巴利知趣地說:“妳們談吧。這裏老鼠多的是,捉些來吃,別客氣。”巴利友好地向火心他們點了點頭後,從門下鉆出谷倉。
灰條說:“捉老鼠?真的?”火心的肚子裏頓時咕咕作響。
烏爪說:“當然。妳們何不先吃點兒東西呢?吃完後再講明妳們的來意也不遲。”
“就是虎掌殺了紅尾,”烏爪堅持道,“我親眼看見的。”
火心、灰條填飽肚子後,和烏爪臥在谷倉內的幹草垛裏。對於雪地裏尋食的貓來說,谷倉裏簡直鋪天蓋地都是老鼠。吃飽了飯,火心感到渾身暖洋洋的。要在往日,他會蜷在柔軟芳香的幹草垛裏美美睡上壹覺。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必須馬上向烏爪問清楚那件事情,否則,在他們返回到營地前,大家就會發現他們失蹤。他急促地說:“把妳能回憶起來的全都告訴我們。”說著鼓勵似的朝烏爪點點頭。
烏爪目光黯淡,凝視著前方,思緒回到發生在太陽石的那場戰鬥中。火心能夠感覺到他方才透出的那股自信開始漸漸消逝。烏爪迷失在自己的回憶中,那件事情帶來的沈重負擔和恐懼又重新出現在他的心頭。
他開口說道:“我的肩膀受了傷。紅尾——那時他還是我們的族長代表——讓我躲在巨石的石縫裏見機離開。我正要照他說的做時,看見他向壹只河族的貓發起攻擊。那只貓的名字好像叫石毛。紅尾將他撞翻在地,似乎是要狠狠抓他幾下。”
灰條插嘴問:“他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烏爪解釋說:“橡心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他咬住紅尾的頸背將其從石毛的身上拖下來。”他目光迷離,聲音顫抖,“然後石毛就跑開了。”烏爪頓了頓,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似乎身旁有什麽事物令他感到十分恐懼。
火心輕聲問:“接下來呢?”
“紅尾大聲喝罵,質問橡心河族的武士們是否沒有能力單打獨鬥。紅尾可真勇敢。”烏爪補充說,“那位河族的族長代表的個頭是他的兩倍。然後——然後橡心說了壹句非常奇怪的話。他對紅尾說,‘只要是雷族的貓,就不能傷害那位武士。’”
灰條的眼睛瞇成兩道狹窄的縫:“什麽?這句話什麽意思?妳沒聽錯吧?”
烏爪堅持道:“千真萬確。”
火心說:“但是各個族群之間從來戰爭不斷。石毛有什麽特殊嗎?”
烏爪聳了聳肩膀說:“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朋友們的追根問底令他有些不好意思。
灰條問:“橡心說完那句話後,紅尾有什麽反應?”
烏爪雙耳豎立,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撲到橡心身上,和他壹起滾到壹塊懸在半空的巨石下。我——我看不見他們,只能聽到他們的喝罵聲。接著,我聽到咣當壹聲,他們頭頂上的那塊巨石掉落下來!”說到這兒,烏爪止住了話音,身體不住地顫抖。
火心說:“請說下去。”盡管他打心眼兒裏不願意讓烏爪再次回憶那段可怕的經歷,但他必須弄清楚真相。
“我聽到橡心發出壹聲慘叫,只看見他的尾巴露在巨石下。”烏爪合上雙眼,似乎想要切斷那壹幕場景,然後,他又睜開眼睛,“接著,我聽到身後傳來虎掌的聲音,他命令我返回營地。但是在紅尾生死不明的時候,我怎能就此離開。於是,沒走多遠,我又悄悄溜了回去。這時,四散逃走的河族貓們紛紛從我身邊經過。巨石落下後掀起陣陣煙塵,我趕到時,紅尾正好從煙塵中走了出來。他翹著尾巴,毛都豎立起來,但卻安然無恙,身上沒有壹處傷口。他撒開腿跑,沒想到虎掌就躲在暗處。”
灰條說:“妳說過,那時——”
“是的。”烏爪緊緊攥住四爪,似乎重又回到那次戰鬥中,“虎掌撲出來抓住紅尾,將他死死按在地上。紅尾拼命掙紮,卻於事無補。然後——”烏爪咽了口唾沫,眼睛盯著地上,“虎掌壹口咬住紅尾的喉嚨,結果妳們都知道了。”他垂下頭將下巴擱在前爪上。
火心湊上前去,身子抵住他的臉頰,小聲說:“這麽說,是落下的巨石砸死了橡心。他是死於意外,而不是被誰殺死的。”
灰條說:“橡心的死仍不能證明是虎掌殺害了紅尾。我看不出來這些情況對我們到底有何幫助。”
壹時間,火心也感到非常沮喪。接著,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後站起身,激動之下,四肢都在顫抖。“這些情況大有用處。虎掌曾說,紅尾是被橡心殺害的,而他則殺了橡心為紅尾報仇。如果我們能夠證明橡心的確死於那次意外,就表明虎掌是在撒謊。”
灰條打斷他的話說:“等等,烏爪,在森林大會上妳並沒有提到巨石掉落的事呀。當時聽妳的口氣似乎是紅尾殺了橡心。”
“是嗎?”烏爪眨了眨眼睛,不敢直視灰條,“那不是有意的。我發誓,我現在所說的句句屬實。”
火心興奮地說:“這就是為什麽藍星不肯聽我們說的話了。她不相信紅尾會殺害別族的族長代表。但如果橡心不是紅尾殺的,藍星就會認真考慮我們的話!”
火心念頭飛轉,他們發現的種種事情壹時間紛至沓來,全湧入他的腦海裏。他還想問烏爪壹些問題,但他嗅到烏爪的身上散發出恐懼的氣味,看到他的眼睛裏再次出現那種束手待斃的神色,知道這些事情又將烏爪帶回到那段可怕的回憶中。他輕柔地說:“還有什麽要說的嗎,烏爪?”
烏爪搖了搖頭。
火心告訴他:“妳說的這些對族群意義深遠。希望我們能有機會說服藍星,使她相信虎掌的陰險狡詐。”
灰條說:“她肯聽就好了。不過可惜妳已經把烏爪所說的第壹個故事告訴了她。現在,烏爪推翻了所有之前說過的話,藍星將不知道該相信哪壹個故事。”
烏爪聽見灰條語氣不善,心裏暗自發虛。火心分辯說:“烏爪沒有推翻自己說過的話,那全是誤會罷了。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真相,我多多少少總會說服她的。”
烏爪的神色緩和了些,但火心知道他不願再多回憶過去。他坐在烏爪身邊低聲安慰,三只貓壹邊相互舔梳,壹邊有壹搭沒壹搭地聊天。
火心站起身:“我們該上路了。”
烏爪說:“多加保重,小心提防虎掌。”
火心安慰他說:“別擔心。知道了妳所了解的情況,我們就能夠從容不迫地應對他了。”說著,他和灰條先後擠出倉門,踏入茫茫雪原。
兩只貓從兩腿動物農場邊的圍欄上跳下,灰條抱怨說:“這裏可真冷!我們本該捉兩只老鼠再走的。”
火心反唇相譏:“是啊,沒錯。可如果虎掌問,這種天氣妳在哪裏捉到這麽肥大的老鼠,妳該怎麽回答呢?”
月亮漸漸落下,天邊即將泛起魚肚白。雪地裏的寒氣迅速穿透火心厚厚的皮毛,在經歷過谷倉內的溫暖後,更加令他感到冰冷刺骨。他的四肢累得又酸又痛,漫漫長夜過後,他們仍需通過風族的領地才能重返營地。火心壹路上都在想烏爪講的話。雖然他可以肯定烏爪所言句句屬實,但要說服族裏其他的貓又談何容易,從壹開始藍星就不相信烏爪講的故事。
但情況畢竟有所不同了,那時火心以為是紅尾殺害了橡心,而藍星則說什麽也不相信紅尾會無緣無故殺害壹名武士。如今,火心摸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橡心的死純屬意外。但是,在找到證據證明烏爪的話之前,他該如何再次對虎掌提出責難呢?
火心走到半山腰處的壹塊巖石下面,忽然停住腳步,出聲說:“河族應該也知道。”
灰條走到他身邊:“什麽?知道什麽?”
火心回答:“知道橡心的死因。他們壹定看過橡心的屍體,他們應該知道他是被石頭砸死的,而不是被武士咬死的。”
灰條同意說:“沒錯,他屍體上的傷痕能夠證明這壹點。”
火心補充說:“還有,他們也許知道橡心說的那番雷族貓不能傷害石毛的怪話的真意。我們需要和曾經參加過那次戰鬥的河族武士談談,也許就是石毛自己。”
灰條說:“但妳總不能溜進河族營地去問話吧。想想森林大會上的緊張氣氛——我們剛剛打過仗。”
火心小聲說:“我知道有壹位河族武士不會拒絕妳。”
灰條說:“妳指銀溪嗎?好吧,我去問她。現在,我們能否在爪子沒有凍僵之前趕快返回營地呢?”
兩只貓繼續行進,四肢越來越沈重,走得也越來越慢。快到“四棵樹”時,他們看到有三只貓沿著山坡爬上來。微風吹過,帶來壹股風族的氣味。火心不願橫生枝節,急忙尋找藏身之地。但在積雪覆蓋下,整個山坡壹覽無余,附近既沒有巖石也沒有灌木叢。那三只風族貓顯然也看到他們,朝他們走了過來。
火心從跛行的步態上認出了風族的族長代表壞腳,壹同前來的還有裂耳及其學徒奔爪。
壞腳壹瘸壹拐地走上來,滿臉困惑地招呼說:“妳好呀,火心。妳們這可算得上是遠離家門了。”
“哦,是的。”火心尊敬地低下頭去,“我們只是——我們嗅到了影族的氣味,壹路追尋到這裏。”
壞腳的毛壹下子豎立起來:“影族在我們的領地裏?”
灰條急忙插嘴說:“氣味都很陳舊,沒什麽可緊張的。我們很抱歉走進妳們的領地。”
裂耳說:“小事壹樁。如果不是雷族援手,我們在上次戰鬥中難免要全軍覆沒。影族和河族現在壹定不敢再輕易造次,他們不得不掂量壹下雷族的分量。”
聽了裂耳的贊譽,火心稍感尷尬。雖然他和灰條在過去幫助過風族,但在風族的領地裏和風族的貓相遇,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小聲說:“我們要回去了。這裏看起來很平靜。”
壞腳感激地說:“願星族為妳們照亮回家的路。”
裂耳和奔爪相繼祝福火心和灰條多多捕到獵物後,三只貓徑自返回營地。
在繼續向“四棵樹”前進的路上,火心大聲抱怨:“真倒黴!”
灰條問:“為什麽這麽說?風族不會介意我們進入他們的領地,我們現在是朋友。”
“用用腦子,灰條。如果壞腳在下次森林大會上向藍星提起這件事怎麽辦?她會想知道我們到這裏做什麽!”
灰條停下腳步,罵道:“我真蠢!我沒想到這壹層。”他直視火心,看得火心頗不自在。
“如果藍星發現我們在偷偷調查虎掌的底細,她壹定會不高興的。”
火心聳了聳肩膀說:“希望我們在下次森林大會到來前搞定這壹切。走吧,我們去捉些獵物帶回去。”
兩只貓收拾心情繼續趕路,他們繞著“四棵樹”所在的盆地回到雷族的領地。火心松了口氣,停下腳步嗅嗅空氣,希望能嗅到獵物的氣味。灰條也在附近大樹的樹根上東嗅西嗅,然後壹臉失望地回來。
他抱怨道:“什麽都沒有。別說老鼠了,就連壹根老鼠須子都沒有!”
“我們沒有時間繼續找獵物了。”火心從樹枝間望去,看見天空已經漸漸亮了。時間飛逝,大家隨時都可能註意到他們的失蹤。
當他們趕到營地時,天已大亮。火心累得四肢酸痛,凍得肌肉僵硬。他走在前面,從石縫中尋路向金雀花通道靠近。謝天謝地,終於到家了。他迫不及待地跑進黑黢黢的金雀花通道中。剛壹進入營地,火心便來了個急剎車,跟在身後的灰條猝不及防,和他撞個正著。
灰條壓低嗓門說:“走啊,妳這個大毛球!”
火心沒有回應。幾步開外的空地裏,虎掌赫然端居高坐。他夾緊肩膀垂下頭,琥珀色的眼睛裏閃動著得意的光芒。
虎掌大聲道:“也許妳該解釋壹下妳們去哪裏了?從森林大會上回來為什麽花了這麽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