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家在山上,要順著溪澗逆流而上十幾華裏。溪澗兩邊是蔥蘢郁閉的參天大樹,許多樹我們兩個人也不曾合抱住它。清泉在樹冠形成的甬道間流淌,林蛙在葉片上歌唱,松鼠在頭頂來回奔跑。挺拔的楓香,粗壯的苦櫧,秀美的苦練,嬌柔的洪楠,婉約的楓楊和豪放的梓樹。我在蕨葉子上抓住壹只豆娘,交到妳的手心。妳對它哈了壹口氣,松開手指,它便老老實實的呆在妳手心,不願離去。秋天的葉子,赤橙黃綠青藍紫,仿佛彩虹掉落人間,滿目璀璨。皂莢樹的果實裝在翅膀裏,隨時打算迎風飛翔。櫟樹的果實圓嘟嘟的,準備跳下枝條在山坡翻滾。構樹在靜候鳥類的光顧,要奉上紅艷艷的果實,毛葉山櫻花偷偷的綻放幾朵粉色的花朵。妳拉著我的手,於斑駁的林間徜徉,行走在千千石楠樹,萬萬女貞林裏。陽光的碎片星星點點,清新的空氣沁人心脾。
我們手拉著手爬上上崗,秋染層林,華而厚實,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林間壹條時隱時現的小徑鋪滿了枯黃的松針和闊葉林的落葉,踏在上面十分柔軟,舒適。木通裂開嬰兒般粉嫩的唇,山風裏落下毛栗籽的雨。馬尾松張開翠綠的松針,在秋風中撥弄它的琴弦,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枝幹上滴落幾滴乳白色的松脂,粘住了壹只貪玩的蝴蝶的'翅膀。妳輕輕的抓住蝴蝶,發現松脂是清理不了的,反而弄破了它輕紗的翅膀。妳傷心的流下眼淚:“蝴蝶會死的嗎?” 秋陽溫馨而平靜,紅彤彤的像個大燈籠掛在落了葉的烏桕樹杈上,暮歸的農人牽著他的水牛,壹起走進那燈籠裏,驚得壹行大雁從燈籠噗噗的飛南方去。
妳的家在村子邊,坐北朝南,秋陽可以直接跨過妳家的門廊穿堂而入。壹只公雞帶著壹群母雞在覓食,壹只花狗在門前曬太陽,房頂上慵懶的黑貓在懶腰門。屋檐下壹盆建蘭,後院壹棵棗樹。門口有流水潺潺,那是用竹子筧從溪澗的源頭引來的壹筧山泉水。那次妳在竹筧邊浣衣,我采擷了許多白玉蘭的花瓣,從源頭壹片壹片放在竹筧,隨流水帶到她家,盆裏飄滿了潔白的花瓣。妳放下衣服,循竹筧發現了我,我輕輕的壹拉她的手,爬上開滿野菊花的山坡,觸摸山的肌膚。看見妳家長長的竹筧鋪滿了白玉蘭的花瓣,長長的炊煙融入在晨霧。擡眼望,山巒疊嶂,春染層林,滿目姹紫嫣紅。晨曦的朝霞也把妳的輪廓抹上柔和的壹輪金邊,從此也鍍了我壹生不醒的夢。
夜色朦朧,我們坐在巖石上,村莊孤燈昏昏,草叢秋蟲啾啾,夜鶯的翅膀撫摸黑夜的胸膛,星空星光點點,流星的璀璨劃過銀河的空曠。 妳依靠在我的肩膀,我吮吸妳的氣息,整個黑夜似通體透亮,因了有妳的笑靨如花。起霧了,村莊消失了,黑黝黝的山巒時隱時現,星星睜開調皮的眼神,將信將疑聽妳說的故事。遠處漁船的燈火在粼粼的水面拉扯黎明,而妳,就這樣的熟睡在我的懷裏,時間停滯了,停在這壹刻,再也不願意撥弄繼續生活下去的發條。我猜想,妳的老屋壹定是荒草淒淒,久無人跡,建蘭已枯萎,棗子沒人摘。壹把銹跡斑斑的爛鎖鎖著壹屋的舊時光。門前的水筧無影無蹤,桃花依舊,不見人面。再不見壹筧的潺潺流水,壹筧的白色花瓣。只剩壹地的惆悵和憂傷,和那永遠也不能牽回的舊時光。曾經生動的過往變成壹場觸不可及的虛幻,再無處憑吊愛情,今生今世徒留懷想。今宵夢醒無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又見壹只豆娘輕盈的飛過眼前,牽引著我的目光,逐漸消失在天際的蔚藍 。。。。。。
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