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河水又漲了。大水灌滿了河床,浪頭壹竄老高!老漁翁在龍河打了半輩子魚了,因此他是知道的:在龍河漲水的時候,要下河打魚,水大浪高,十有八九非沈船喪命不可。沒法打魚,老漁翁很著急。看看壹天又過去了,水還不見落,他也沒心思睡覺,就坐在河邊,望著那滾滾的大水出神。
忽然,河流裏“撲”地冒起壹團金火,原地不動,閃閃爍爍的,壹會明,壹會暗。這是什麽呢——是水怪,還是河裏有寶?老漁翁很納悶。這團金火明呀暗呀的壹直到天快亮時才熄滅。老漁翁暗自尋思:我從小就聽人說過,這河裏有寶貝。不是常打魚的人,看不見它;膽小的人也得不到它。我苦掙苦熬地打了多半輩子魚,莫不成老了遇上寶貝了?這金火壹直鬧了三夜,老漁翁聚精會神地壹直瞅了三夜。
“嗨!有棗沒棗,先打壹竿子再說!這天夜裏,老漁翁把網繩接長,把繩頭系在腰上,就迎著風浪駕船下河,壹直向這團金火劃去。
這可真是冒著生死的危險啊!船剛入河,就被浪頭打得東搖西晃。老漁翁攥緊雙漿,穩住勁頭,劃呀,只顧壹個勁兒地向著金火劃去;看看靠近了,忙掄開魚網“嘩啦”撒下去。老漁翁是打魚的老手了,不偏不歪,魚網正把金火扣住!剎時金火就滅了。這時候,壹個大浪頭打來,船猛地壹歪,“嘩——”灌進了半船水!眼看船要沈了!老漁翁心中“咚咚”直跳,他把眼壹閉,把牙壹咬,壹股猛勁,竟沖出激流,把船劃到河邊來了!
“噓——好玄哪!”老漁翁松口氣,把船攔好,倒掉船裏的水,就從腰上解下網繩,慢慢地把網拉了上來——扣住個什麽東西呢?原來是壹個魚盆:如普通盆大小,是白玉的;盆底上刻著壹對小金魚,金魚四外刻著清水的細波紋;壹根蔓子從金魚身邊伸向盆沿,兩片大綠荷葉托著壹朵粉紅的大荷花;荷花上坐著壹個小漁童,頭上梳壹對黑抓髻,紅襖,綠褲,光著腳丫,懷裏抱著壹根釣魚竿。
這可是個新鮮玩藝兒!借著月光,老漁翁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那小漁童雖是刻在盆沿上的,但老漁翁壹看他,總覺著他也正在看著自己。老漁翁心裏美得竟哈哈大笑起來。
什麽東西頭壹回看見覺得稀罕,日久天長,也就不新鮮了。老漁翁雖愛這魚盆,可是又吃不掉嚼不得,不打魚還是餓肚子;到水壹落,他仍是照常打魚,勞累壹天,到夜裏睡得挺香。
想不到這天夜裏,忽然有響動把他吵醒了。老漁翁睜眼壹看,放在河坡草叢裏的那個魚盆,竟呼啦呼啦地冒起金光來了!金光壹冒,那棵荷花就“刷拉”壹下子活了;蔓子頂著綠葉粉荷花,壹直往上長起來;越來越高,越長越大,長呀長呀呀,那蔓子壹彎,荷葉荷花、精神地撐在了草地上,這時,那漁童也長大了,也活了!只見他從荷花上站起來,扛著魚竿,嘴兒壹咧,笑嘻嘻地對魚盆說道:
“魚盆魚盆搖搖,清水清水漂漂!”
那魚盆立刻自己壹搖壹晃,盆裏馬上飄起了汪汪的清水。接著,漁童朝魚盆又笑嘻嘻地說道:
“清水清水流流,金魚金魚遊遊!”
那清水立刻泛起波紋,打著旋兒,“嘩嘩”響起來;那對小金魚也立刻活了,傍著盆邊嘩啦嘩啦地遊得很歡。接著,漁童又朝魚盆笑嘻嘻地說道:
“金魚金魚跳跳,清水清水冒冒!”
那對小金魚立刻從水裏“霍”地跳起壹尺來高,清水也立刻“嘩嘩”往上竄,竄出魚盆,直往四外漾。金魚跳起來落下去,落下去又跳起來。這時漁童立刻拿起魚竿,看準金魚跳起的時候,只見他把魚竿壹抖,立刻釣住壹只。魚竿壹揚壹低,那金魚被釣起,又猛地落下,“嘩”地砸出壹片金水花,水花朝四外壹散,變成許多金色的水珠,也隨著漾出的清水滾到盆外的草叢裏去了。漁童玩得好不開心,“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他把這只金魚釣住抖壹會,壹甩魚竿撒了去;立刻又釣住那只金魚抖壹會,“咯咯咯”笑壹陣,又壹甩魚竿撒了去;接著又釣住這只……清水冒著往外漾,不上鉤的金魚總是跳,上鉤的金魚壹起壹落總是濺出壹片金色的水珠子。就這樣壹直鬧到天快亮。看樣子漁童是玩夠了,他把釣著的金魚撒下,把魚竿往懷裏壹抱,坐在荷花上,又笑嘻嘻地對魚盆說道:
“清水清水靜靜,金魚金魚定定!”
清水立刻不冒了,金魚也不跳了;接著,那大荷花立刻翹起來,隨著蔓子壹點壹點地往回縮呀縮呀,越縮越小,不壹會兒縮到魚盆裏去了。這時,“呼”——金光滅了,天也亮了。
老漁翁連大氣都沒出,呆呆看了壹夜。這時,他趕忙起身,拿著魚盆壹看——魚盆還是跟從前壹樣!可是,就在魚盆四處的草叢裏,壹汪壹汪的清水泡著壹片壹片的金豆子!
老漁翁撿了壹大堆金豆子,他那歡喜的勁頭無人能說得出。以後,那魚盆壹到夜裏就開始活動了。他就用這些金豆子安家立業。老漁翁勞苦壹生,老了老了,日子倒過得步步登高。
這天,老漁翁拿著金豆子去趕集買東西。來到城裏以後,他掏出金豆子剛要買東西,有個外國傳教的牧師,大搖大擺地從這路過。他壹見老漁翁的金豆子,立刻站住了。牧師向老漁翁要了幾個,仔仔細細察看半天,咽口唾沫問道:
“老頭子,這金豆子是從哪兒得來的?”
壹個壓根兒不懂得說謊的人,要讓他撒謊,這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呀!老漁翁就把金豆子的來歷都告訴給牧師了。牧師點點頭,又問他家住哪裏,姓甚名誰,才把金豆子還給他,大搖大擺地走了。
誰知第二天出禍事了!
老漁翁剛吃完飯,就見來了兩個衙役。衙役說:
“老漢,縣太爺派我倆前來傳妳,限妳馬上帶著那個魚盆跟我們去!”
這是怎麽回事呀?我又沒偷誰摸誰,又沒犯王法?”
“有人告妳!”
“誰呀?”
“嘿嘿!告妳的這個人呀,連縣太爺也惹不起!走吧。到衙門妳就知道了。”
來到衙門以後,老漁翁壹看,縣官坐在大堂上,正恭恭敬敬地陪著昨天那個洋牧師說話呢!莫不成是這個洋毛子告的狀?這時候,縣官壹見老漁翁,立刻就審案:
“老奴才,妳有個白玉石的魚盆嗎?”
“嗯。”
“那魚盆上刻著壹對金魚,清水的波紋,還有壹棵荷花,荷花上坐著壹個小漁童,是不是?”
“是。”
“壹到夜裏,荷花能長,漁童能活,清水能冒,金魚能蹦,濺出水珠能變金豆子,對不對?”
“對。”
“好!全對!”縣官壹指牧師,朝老漁翁冷笑道,“妳這老賊,真正大膽!竟敢偷去這位洋學士的寶貝!妳是怎麽偷去的?快從實招來!”
“大人,這魚盆是我的,怎麽倒說我偷洋毛子的?呀——呀呀!活這麽大年紀,我還真沒見過這樣拿臉皮當褂子穿的洋毛子呢!”老漁翁氣呼呼地說完,就把怎樣得到魚盆和昨天遇到洋牧師的經過,都告訴了縣官。縣官壹聽,怔了怔,就朝牧師作個揖,嘻嘻地說:
“學士,學士,皇上有旨,中國人犯了外國人的案,外國人也能審。您看著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這是壹定的。”牧師大模大樣地對老漁翁說,“老漢!我們到中國來,是傳教的,是來辦‘善’的,也不偷妳們,也不詐妳們。我們說的是個‘理’。妳那個魚盆,本來是我從我們國家帶來的寶貝,它是我們國家出的。我帶來以後,壹直在教堂裏存著,不想前些日子竟丟了!我找了多少天,昨天見妳拿著金豆子,才認了出來,如今妳還有什麽話可說?”
“啊!”老魚翁可氣壞了,“好妳個‘學士’呀!看外表妳像個文明人,壹張口說話敢情是屎殼螂打哈欠——滿嘴噴糞呀!”
牧師忙對縣官說:“妳們中國人偷盜不算,還蠻不講理!妳得好好給我辦辦他:不光要他把魚盆還給我,壹定要他招出口供,貼出告示,定了罪,這才完事呢!我們是講究說‘理’的呀!”
“學士說得對!”縣官立刻指著老漁翁叫道,“老刁賊!妳快獻上魚盆!從實招來!”
“妳們讓我獻什麽?這魚盆是中國河裏出的,是中國人冒著生命危險撈上來的,為什麽要獻給洋毛子!”老漁翁氣得壹手長起魚盆,壹手指著盆,又問縣官和牧師:“我來問問妳們:洋毛子說是他們國出的魚盆,既是外國出的魚盆,為什麽這個小漁童是中國人的打扮,中國人的模樣?”
老漁翁這麽壹問,縣官和洋毛子可“兔子吃年糕——悶口了”!怔了好半天,洋毛子壹著急,把心裏的話竟失口說出來了:“就是要妳的魚盆!不給不行!”縣官見牧師急了,他立刻也火了:“不給魚盆就犯王法!”
老漁盆壹陣惡氣湧上心頭,身子壹晃,手壹哆嗦,“撲通”——“吧嗒”——氣昏倒在地上,魚盆也摔個粉碎。哪知那魚盆壹碎,小漁童卻跳起來活了!漁童站在老漁翁跟前,把魚竿壹晃,立刻變得又高又大。他朝洋牧師壹抖魚竿,魚鉤正釣住牧師的嘴上膛;他把魚竿壹提,牧師立刻懸上了半空;他把魚竿上下壹抖,牧師懸在空中手刨腳蹬,“嗚嚕嗚嚕”直叫喚!這時,漁童猛地把魚竿壹甩,“嗖——”牧師立刻上了天,翻著跟頭滾到天邊去了!
這時,漁童把魚竿壹晃,立刻又變小了。縣官還以為漁童又要來釣他呢,順“虎座”往下壹溜,翻翻白眼嚇死了!
這時,漁童把老漁翁扶起,老漁翁也清醒過來了;漁童攙著他,壹老壹小攙扶著走出衙門,不知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