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子女的沈重未來:誰來照顧生病的爸媽
2012年3月,兩位老人坐在上海市普陀區石泉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病房裏。
“養老的重負如同壹座大山,死死壓在每個子女,尤其是獨生子女的身上。”這句話摘自網絡熱帖《獨生子女的沈重未來》。它道出了許多80後的心聲:中國實行計劃生育政策30年,第壹代獨生子女逐步進入而立之年,“四二壹”的家庭結構(4位老人2名年輕夫婦1個孩子)日益普遍。4位老人如何養老,尤其是疾病看護、照料等,已成為不可回避的社會問題。
《生命時報》關於“中國養老現狀”的壹項調查曾顯示,在參與調查的近1.5萬人中,高達九成多人對目前的“中國式”養老現狀並不滿意,有著各種各樣的憂慮。其中,1/4的人擔心自己年老後“生病或不能自理時,沒人照顧”,位居“養老最擔心問題”的第壹位。養兒防老這壹傳統的中國倫理和養老方式,在時代變遷中已經悄然變化。在父母和子女之間,“愛”壹如既往的濃密;養老的“痛”卻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爸媽病了,子女急了
“現在生活壓力這麽大,誰家孩子能犧牲工作,天天陪著生病的老人?我們這壹代人想得很開,生病了就住院,自己不能料理生活了,就去養老院,反正不做子女的絆腳石。”今年59歲的李女士家住上海,獨生女長期在北京工作,只有國慶節和過年時能回家住上四五天。平時給女兒打電話,李女士壹向報喜不報憂。
2010年春節前,丈夫摔斷了腿,李女士自己也摔傷了右手。可知道女兒忙於新房裝修,她硬是壹句沒提。上醫院檢查時,夫妻倆壹個拄著拐,壹個用繃帶吊著胳膊,招來路人頻頻側目。直到丈夫拆了石膏,她才打電話給女兒,半開玩笑地說:“妳爸爸為了省錢,非要壹翹壹翹跳回家。我打車,習慣性揚揚右手,脖子上繃帶壹勒,項鏈差點扯斷了。”但她沒說的是:因為受傷不便下廚,半只烤雞、壹碗肉丸粉絲湯、20個速凍餃子,是夫妻倆的年夜飯;到醫院掛號,丈夫被人潮擠倒在地,自己的右手在推搡中被壓得刺骨的疼;夫妻倆十幾天沒洗澡,丈夫每天早上還得拄著拐,站在洗手池邊,等著為她揉毛巾。
李女士告訴記者,她看過壹則新聞,非常羨慕那裏面講的壹個廣東廚師,放棄了在深圳萬元月薪的工作,回家鄉照顧六旬有余、身體孱弱的父母。但這話她從沒在女兒面前提過。“孩子小時,父母表達愛的方式是悉心照顧他們;孩子大了,表達愛的方式就該變成照顧好自己,不生病,不讓子女著急。”
相對李女士的“自力更生”,王先生的父母則讓他左右為難。2009年,母親小中風,喪失了勞動能力。父親壹直有心臟病,在家什麽活都不幹。每天5點半,王先生就要起床,伺候二老洗漱、吃早飯。壹下班,別人慢悠悠收拾東西,商量著晚上去哪兒消遣,他卻要壹路加速趕回家,買菜、做飯,收拾屋子,晚8點開始給母親做復健訓練。每隔兩星期,他要請假半天,陪父親去醫院復查、配藥。別人都盼著周末快點到,王先生卻寧願上班,這樣至少能有喘口氣的時間。2011年,王先生所在的小區開展了居家養老服務,社區醫生上門給父親檢查,並為母親做些護理工作,王先生才感覺輕松了些。他向記者訴苦:“小時候覺得獨生子女好,吃的玩的都供著我壹個人,全家人都寵著。長大才知道,遇事沒人能商量,忙的時候也沒兄弟姐妹搭把手,累著呢!”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腫瘤科副主任醫師蔣馬偉看多了重癥患者,有七八十的老翁,也有七八個月的幼嬰,對此他感觸頗深:“若病的是孩子,壹般全家出動,床邊圍了壹圈人;若病的是老人,就只有護工或老伴兒陪著,子女偶爾來了,只是坐著說兩句話,幾乎不幹活。”子女無暇照顧,保姆、護工就成了“香餑餑”。山東濱海的周惠老人今年85歲。2009到2011年間,她換了28個住家保姆,最後不得不住進養老院。“那些保姆都有兩個***同點:壹是沒經過正規培訓,連做飯少放鹽、藥不能用茶水送等常識都不知道;二是都能把地板擦得鋥亮。後來我知道,這是家政公司不成文的規定:地板幹凈說明保姆勤快,雇主如果還挑剔,就會被扣上壹頂‘毛病多’的帽子。”
72歲的浙江人蘇大爺長期臥病在床,談起請保姆,也是壹肚子委屈。短短5個月,他先後換了3個保姆。“最後那個被辭退後,到處造謠說我虐待她,別人都不敢上我家來幹活了。”浙江的徐小姐還遇到過更“居心叵測”的護工。“我父親因腫瘤住院,同病房有個患者病得話都說不清了,竟和護工領了結婚證。據說辦證前護工確實很照顧他,可領證後,她就花錢請人來照顧丈夫,四五天才來壹次醫院,結婚原來是為了報戶口、騙財產!”
老人增多,護工很少
中國老齡科研中心2011年的壹項調查表明,中國60歲以上老人的余壽中,有2/3時間處於帶病生存狀態,部分失能和完全失能的老人有3300萬;預計到2015年,這類老人將達到4000萬。“誰能代替子女照料生病老人”這壹問題,已經不僅是每個家庭的苦惱,更演變為社會難題,且日益突出。
子女沒時間,普通保姆不可信,老齡化社會快速到來的中國,需要大批專業的養老護理人員。2002年,《養老護理員國家職業標準》頒布實施;2010年,該標準進行了修訂。壹個合格的護理人員應該懂得老年常見病的專科護理、用藥方法及常識、常見急癥的急救方法、老年人保健按摩、營養膳食及食品安全等。然而,這樣的護理人員,我國目前只有2萬余名,且大多在專業養老機構或醫院工作。
在別人看來,上海市家庭服務業行業協會會長陳錫珠占著“近水樓臺”之便,托她找保姆,應該沒問題。但陳錫珠告訴記者,她也很頭疼:“現在是保姆荒,照顧老人的保姆更荒!”有統計表明,社會上從事養老護理工作的,多是60後下崗人員,且逐步進入退休年齡,而1970年以後出生的人,願意從事這壹行業的越來越少。記者聯系了上海6家家政公司,每壹家都提供月嫂、育兒嫂,但只有4家提供老人陪護,主要負責打掃、做飯、餵藥等,若涉及專業醫療陪護,家政公司則建議聘用“醫院護工”。而且,無論是給老人請陪護還是護工,都至少要等2周左右。
不少地方還存在著“保姆不是體面活”的陳舊觀念,導致養老護理人員的後備資源嚴重缺乏。照顧老人比其他家政服務工作的難度大、工作繁重,但薪水相對於月嫂、育兒嫂卻沒有優勢,也讓從業者少了堅持的動力。初級月嫂的月薪基本都在4000元,老人護理除了正常陪護,如聊天散步、洗衣做飯等,還要攙扶上廁所、做各種復健訓練,甚至清理大小便,還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月薪卻在2000—2500元之間。即使在北京專業養老院工作的“有證”護理員,每月薪金也僅2000余元。上海來邦家政服務有限公司高級督導李榮還指出,有些老人病久了,性格暴躁、脾氣古怪,家人都拿他們沒辦法,保姆們受了不少氣,也幹不長久。記者以要聘請壹位護工照料病人為由和壹家政公司聯系,對方壹聽說老人脾氣不好,立馬問“會打人嗎?脾氣不好不做的。”
即使能為老人找到保姆或護工,他們大多責任感、專業性都較差,也讓子女難以完全放心。記者詢問了幾位住家保姆,發現他們對“養老護理員”這壹行業了解甚少。壹位張姓保姆說:“做保姆不就是伺候人嗎?不考也照樣幹!”蔣馬偉告訴記者,願意做養老護理的,多是外來務工者,文化基礎較差,通過考試的難度很大。在他供職的醫院病房裏,多數護工都沒有參加過類似培訓。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幹部保健辦公室副主任、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老年醫學科主任江華告訴記者:“老人飲食要清淡、溫軟易下咽;生活上,要避免其摔跤、跌倒,誘發骨折。他們往往伴有多系統疾病或疾病後遺癥,養老護理員需要對這些疾病有基本了解,不僅懂得正確用藥,還要會觀察藥效和不良反應,並且能幫老人做康復訓練。壹旦出現異樣,養老護理員要有警惕意識,知道何時該送老人去醫院。此外,孤獨、焦慮、抑郁等心理疾患,在老人中很多見。養老護理員必須能給予老人心理支持。可見,養老護理涉及多方面,不接受相關培訓,是無法勝任這壹工作的。”
政府幫忙,子女喘息
生病之後沒人照顧,讓中國老人離“健康、有保障、有尊嚴”的老年生活還有壹定距離。南開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所教授李建民指出,老齡化危機需要動用全社會力量***同解決。如日前獲得國務院批準的《社會保障“十二五”規劃綱要》就提出,鼓勵有條件的地區在基本養老保險基礎上,積極探索為獨生子女父母、無子女和失能老人,提供必要的養老服務補貼和老年護理補貼。
浙江省老齡科學研究中心主任王先益告訴記者,歐美有些國家就為子女提供這種“喘息服務”。因為有研究發現,子女長年累月照顧重病或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六成以上會出現抑郁傾向,因此只要他們提出申請,政府就會出錢派專業護理人員到家裏提供護理服務,或讓生病老人到專業服務機構養老。這樣,子女不僅能得到紓解壓力的機會,還可以獲得專業護理員的指導和建議。韓國政府則是以休假的方式幫助子女照顧老人。從今年8月2日起,他們將施行《男女雇用平等與工作、家庭兩立支援的相關法律》修訂案。此後,韓國人因疾病、事故、老齡等原因,需要照顧家人時,可申請最長90天的休假。
除了為子女提供補貼,江華認為,中國當務之急還應完善老年社區衛生、護理服務網絡。她說,老人就醫有三大難:站不住、擠不動、等不及。因此,有必要為70歲以上的老年人配置社區家庭醫生,定期上門服務,讓老人足不出戶就能看病。此外,有專家建議,政府應給予補貼,提高待遇,激勵社區護士走進家庭提供護理服務,讓養老護理員成為受人尊重、收入令人羨慕、入行門檻高的熱門職業。
衛生部首席健康教育專家洪昭光最後提醒所有子女:當父母老了,妳們就是他們的主心骨。長期在外工作,偶爾回家更要細心觀察父母的身體有無異常。“每年要帶父母做次全身體檢,註意觀察他們的飯量、口味有沒有變化,性情有無改變,會不會抑郁、失眠等,還要觀察父母的反應能力和記憶能力。”幫老人把每天要吃的藥名、服藥時間和次數做成日歷,掛在老人能看見的位置。爸媽病了,就算沒有時間照顧,也應讓他們感受到子女壹份濃濃的親情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