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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楓橋夜泊

--祖詠 ? 《終南望余雪》?

1000年前,正值大唐盛世,壹名士子祖詠去參加科舉。考試場出的文題,便是終南望余雪,必須寫出壹首6韻12句的長文,年輕的祖詠思考了壹會便寫下了這首流傳後世的四言絕句。短短20字,寫盡了長安城冬日風貌,可惜考官不答應,說妳這不符合格式要求。

祖詠想了想說,意已盡矣,不願修改壹個字。不合考試要求的詩肯定是沒有辦法上榜的。祖詠落了榜,卻留下了傳唱千年的《終南望余雪》穿越數千年的時光回首,曾經的考官早已籍籍無名。但祖詠卻隨著這首應試詩名垂千古。

無獨有偶,幾百年後

生逢亂世的張繼,路過姑蘇城外,江楓漁火,夜半鐘聲。他寫下了流傳千古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樣的故事告訴我們對待生活妳還是要有點黑色幽默。

如果張繼不是經歷安史之亂,如果不是剛好來到姑蘇城,如果不是夜半的鐘聲,如果不是江上的漁火,也許就不會有這樣壹首楓橋夜泊,也許張繼這樣壹名舉子他也不過只是歷史上籍籍無名之輩罷了。

也許他能夠”春風得意馬蹄急,壹日看盡長安花“卻也未必比得上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

也許落寞是文人最好的助產師?

穿越千年風霜,能讓人記住的不是歌功頌德的官樣文章,也不是那些讓統治者喜歡的,鼓吹盛世,粉飾太平的吹鼓手。

讓人記住的恰恰是柳三變“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落寞;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灑脫;還是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狂放不羈;是袒乳東床的王羲之;是千古壹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張養浩。是”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悲天憫人的杜甫。

人絕不因諂媚而偉大,也不因失落卑微而渺小。

命運是世界上最奇特的東西,妳永遠不知道下個轉角妳會遇到什麽。

阿甘會說人生就像壹盒巧克力,妳永遠不會知道下壹顆是什麽味道。

諂媚者的故事是什麽呢?解晉壹生行事百無禁忌,為帝王喉舌,為當權耳目,幫朱棣篡位,粉飾太平出謀劃策。可謂功勛卓著,可是壹朝為人所厭便只能”喝醉了酒誤入雪中凍死可也”。

中國歷史上大部分的文人都是無奈的,有人“且去填詞”,也有人“春風得意”。

但對歷史而言,每個人都只是歷史長河中,壹朵小浪花而已。真正穿越千百年歷史留下來的又是什麽呢?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壹首臨江仙,道盡多少世事滄桑無奈。雖然歷史沈浮變幻,但人心世道卻千年不改。雖然歷史長河滾滾向前,但人,不過是在河岸邊生活而已。所以閱盡千帆,所求不過當下心安而已。

如今千年時光過去,痛苦、落寞、悲傷、無奈早隨時間風化,終南山的片片雪花還在飄落,姑蘇城外的寒山寺依舊夜半鐘聲。古人留下的詩篇也依舊在傳唱。當時的無奈與痛苦換不來的灑脫,在千年後卻釀成了回憶的美酒,而沈澱在歷史中的東西卻早已微不足道。

寒山寺原來不叫寒山寺。

南梁天監年間(公元502~519年),姑蘇城外建了壹間禪院,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後來又改名楓橋寺,寒山這個名字來自於壹個人。

先說壹個有名的公案:

寒山問拾得,寒山問拾得:“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拾得:“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妳且看他。”

寒山是個和尚,性格怪僻,幾乎所有的寺院都被他得罪過,和尚們都覺得他是瘋子,寒山倒也不與他人辯解,灑笑而去,四處漂泊。後來化緣來到國清寺,國清寺有壹個做飯的和尚叫拾得,拾得見寒山餓得奄奄壹息,便找了壹些飯給他吃。

寒山自述“書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書法和文章都不錯,可惜相貌不夠端正,而沒有選上官職。這是大唐科舉給人落下的壹個話柄,當官的個個要相貌堂堂,這是奢侈的、唯美的,也是非人性的、不公平的標準。“個是何措大,時來省南院。年可三十余,曾經四五選。囊裏無青蚨,篋中有黃卷。行到食店前,不敢暫回面。“寒山多次落選,最後無顏回鄉,滯留京城,成為壹個流浪書生。“前度是富兒,今度成貧士。”“浪行朱雀街,踏破皮鞋底。“兄弟責怪他,妻子不理他,在人世間,他求不到前程,又割絕了人情,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人生陷入絕境。帶著壹身傷痛記憶,寒山浪遊天下,最後選擇上山去獨居。

而拾得和尚,本來就是方丈撿來的壹名孤兒,起名“拾得”,從小也是孤獨伶仃,飽嘗人世艱難,所以,兩個人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壹起當起寺廟的僧廚。

所以正業從來都不是用來務的。

兩個不稱職的廚子天天談玄論道倒成了至交好友,所以不想當廚子的僧人不是好詩人,他們在詩詞壹道卻很有長進。

後來,寒山來到了蘇州施藥舍茶度日,最後於楓橋詩圓寂。

寒山的知己,拾得和尚,則遠渡日本。

當然令所有人想像不到的是,拾得到日本之後,很快風生水起,成為壹代宗師,影響巨大,日本不僅有了“拾得寺”,還有“寒山寺”。

寒山也成為日本文化偶像,他倆的詩也成了日本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寒山詩”。

文化是互相影響的,寒山拾得在日本出名之後,日本學者來唐朝尋找寒山曾經詩作和蹤跡,唐朝人也開始註視和研究寒山。

寒山圓寂的楓橋寺也改名為寒山寺,寒山寺及《楓橋夜泊》開始風靡日本。

唐代以後,寒山思想、詩句越來越多地傳日本,在日本的政治、社會、宗教、藝術、美學、商業等諸領域都產生了深刻影響,他成為對日本文化影響最大的中國人。

毫不誇張地說,寒山影響日本文化壹千年,仍然“活在”當代日本。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寒山不僅影響了日本文化,還成了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垮掉壹代”的精神偶像。

1953年,美國詩人加裏·斯奈德在日本了解到了寒山,內心被震撼,形成強烈而震撼的印象。從此,他開始翻譯寒山詩,寒山詩被翻譯成英語和法語,並為年輕讀者所接受,壹時之間風靡西方。

恰逢美國“垮掉派”運動的興起,寒山詩就成了“佯狂似癲”的嬉皮士和朋克的“精神食糧”。

美國學者羅伯特·科恩(Robert Kern)曾回顧:“在當時的語境下,斯奈德筆下的寒山——這位唐代詩人、瘋癲的山之隱者——就變成了壹位‘垮掉’英雄和反文化的先鋒。”

大衛森(Davidson)說寒山成了壹個“反對符號”。寒山詩也風靡歐洲。從

五六十年代的“垮掉運動”壹直延續至今,美國的學術界對寒山文化壹直熱情不減。

20世紀90年代,美國小說家查爾斯·弗雷澤創作的長篇小說Cold Mountain,小說的扉頁就引用寒山詩“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Men ask the way to Cold Mountain/Cold Mountain: there's no through trail)。

這部小說在2003年被拍成經典電影《冷山》。

沒有寒山的人生不如意,就沒有風靡天下的寒山詞, 沒有風靡天下的寒山詞也就沒有後來的寒山寺,沒有後來的寒山寺,就不會有後來的夜半鐘聲,沒有那前路無知的愁上心頭。

壹千年前的《楓橋夜泊》看似只是壹場科考失意的愁腸滿腹,到最後才發現是人們無論多少歲月更叠都改變不了的壹場又壹場人間荒誕劇。

在大唐王朝滅亡幾百年之後。

壹名叫金聖嘆的士子與壹百多個士人到孔廟聚集,悼念順治帝駕崩,巡撫下令逮捕上報京城諸生倡亂抗稅,並在江寧會審,嚴刑拷問,以叛逆罪判處斬首。

金聖嘆就很懂人生的黑色幽默。

獄卒以為大師會透露出傳世寶物的秘密或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拿來筆墨伺候大師。但沒想到大師的“臨終要事”竟然還是幽默。

金聖嘆指著獄卒給的飯菜說:“花生米與豆幹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壹技傳矣,死而無憾也!”

到刑場刀起頭落,從金聖嘆耳朵裏滾出兩個紙團,劊子手疑惑地打開壹看:壹個是“好”字,另壹個是“疼”字。

誰說人生的價值就壹定是功名利祿?在跨越千年時光之後,誰好誰壞又有什麽重要呢?只有那寒山寺的鐘聲依舊按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