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倫敦,永遠像夢境壹般落在每個人的心裏。多少行色匆匆的旅人相逢在倫敦查令十字街,從這道人來人往的查令十字車站,沿途鱗次櫛比的舊書店,擺渡至那道煙火紛飛的唐人街。
那些因為來過這個多情之地的人,原本淡然超脫的心性,也開始有了牽掛。
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在悠悠古城中品茗的閑情,愛上了午後陽光下的打盹,愛上了壹本書的歡顏、壹剪流光的浪漫。
她終究還是來赴約了,風塵仆仆的出現在查令十字街84號---那間活脫脫從狄更斯書裏頭蹦出來的可愛鋪子。
她多想張口告訴主人她已到來,她信守了諾言,可是回應她的只有迎面襲來的瑟瑟冷風,苦澀的淚水順著臉頰,滲入骨髓。
也許真的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海蓮.漢芙曾經以為她可以壹直將自己的信寄達查令十字街84號,然後收信的人會壹直把她想要的書寄回美國。
他們可以壹直在信中互訴衷腸,偶爾談談倫敦和紐約的天氣,偶爾吐露彼此的心聲和想念。
她也以為自己總有壹天可以放空壹切,去奔赴那場二十年的約定,攜壹縷陽光,穿過雲霄,在那個叫查令十字街84號的舊書店駐足停留。
最重要的是能夠和那位年約五十,長著壹只賀加式鼻子的男士,尋覓壹處靜地,點兩杯咖啡,壹份奶油芝士。
他們也許會談論那本他們彼此最鐘愛的書,也許是信中提到過的那條破街,也許是他可愛的妻子和孩子,也許是她即將出版的劇本……
也許他們什麽也不說,只是靜坐壹處,也不覺得尷尬,享受這祥和靜謐的午後時光,如此甚好。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始籌備那場赴約,那個和她約定好見面的人,卻被疾病那個惡魔帶離了人世。
二十年的通信,卻換不來壹場謀面。這緣分似乎太過無情,太過殘忍,太過讓人撕心裂肺。
都說習慣比深愛可怕,其實我們明白他們之間,無關於愛,無關於情,而更多的是彼此的依賴和執念。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許只需壹個瞬間。漢芙小姐和弗蘭克先生的緣分源自於壹封很簡單的從紐約到倫敦的商業性的信函。
漢芙小姐三十又三,卻壹直未婚,是壹位以寫電視、舞臺劇本為生的自由職業者。她家境貧困,未能大學畢業就輟學,卻熱愛讀書,她說她喜歡歲月留在書本上的光暈,可是美國圖書昂貴,她負擔不起,於是她寫信給海峽那邊的壹家小書店說明來信原由和她想要的書。
書店的主管,弗蘭克·德爾先生,則是漢芙二十多年的通信對象。他是壹個斯文、謙和、體貼、略帶古板又謹守禮法的英國紳士。正是因為他盡心盡力的幫海蓮找書,才圓了海蓮的愛書夢。
起初,他們的來信比較的規規矩矩,德爾先生給她回的第壹封信中稱之為“女士”,漢芙第二封信尾便加了註腳,“我希望‘女士’在妳們那邊的含義與這邊不壹樣”。德爾先生下封信中便乖乖稱之為“小姐”了。第五封信後,漢芙已將信首的尊稱“先生”或“閣下”改為直呼其名。
他們似乎像相識已久的老友,親昵與撒嬌之態油然而生。
漢芙性格率真熱情,,她從不吝嗇對於他幫她尋覓到的好書的贊賞,從封面的裝幀到書的內容,她無不用她那幽默風趣的語言風格大肆誇獎壹番。
但是如果寄來的是不合她意的書,她也會毫不留情的提出批評和建議,她愛書愛到苛求完美的地步,因為她不想書的包裝和裝幀而辜負書的內容。
漢芙更是心地善良,盡管她自己也是靠著微薄的稿費過活,並不寬裕,可是在她得知英國戰後的英國經濟困難,物質匱乏,她便源源不斷的給書店寄去美式食品,有火腿、雞蛋、烤肉、罐頭、葡萄幹……壹些他們覺得珍貴而稀有的美味。
更讓人感動的是,在她聽說德爾先生的妻子和女兒沒有絲襪可穿時,她便寫信給她正在英國旅遊的好友直接買三條絲襪送到書店裏去。
她的慷慨大度讓書店的其他工作人員,還有德爾先生的家人以及鄰居都把她視作親人,紛紛與她通信表示由衷的感謝。
他們無以回報,便在聖誕節時回贈她壹份小小的聖誕禮物,是壹件刺繡品。得到禮物的漢芙小姐欣喜若狂,她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她寫信跟他們說:“我寄給妳們的東西,妳們頂多壹個星期就吃光抹凈,根本休想指望還能留著過年;而妳們送給我的禮物,卻能和我朝夕相處,至死方休;我甚至還能將它遺愛人間而含笑而終。”
這些話表面上看起來是對那份禮物的珍愛,可更多的是他們之間那份情誼的珍貴,盡管他們並未謀面,可是那份感情,早已成為了他們彼此之間最無可替代的記憶。
在二十年的通信中,德爾先生和漢芙小姐壹直保持著神聖而純潔的感情,未曾出現壹個“愛”字。德爾先生始終保持著紳士的品格,他是正人君子,地道的好丈夫,對於漢芙唯壹的回報就是兢兢業業地幫她尋覓好書。
後來,他的妻子也登場寫信給漢芙道謝這幾年的禮物。他的妻子是如此賢惠懂事,她不會惡意揣度他們之間的感情,更不會無理取鬧要求他們不準再通信。
直到德爾先生去世之後,他的妻子才寫信給漢芙表示對於自己丈夫的紅顏知己的嫉妒,她說:“不瞞妳說,我過去壹直對妳心存妒忌,因為德爾生前如此愛讀您的來信,而妳們倆似乎有很多***同點,而我和他卻像是兩個極端的人……”
他的妻子之所以如此坦誠相待,是因為漢芙小姐和德爾先生從來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未曾有過任何感情的逾越,他們甚至連壹面都沒有見過。
這世間有壹種感情叫做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不見。
可是他們並非不是不想見,他曾很多次說過翹首以盼她的到來,她也壹直都在攢錢想去那心心念念的倫敦瞧上壹眼,因為那裏有她愛的舊書和英國文學。
她長久以來非常渴望能踏上那片土地……她曾經只為了瞧見倫敦的街景而看了許多英國電影。
她說她有壹個朋友曾經告訴她:人們到了英國,總能瞧見他們想看的。她說,她要去追尋英國文學,他告訴她:就在那兒!
年華似水,總是匆匆。驟暖忽寒的紅塵,總需要唯美和淒涼的故事來裝點。
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積蓄,而英女王的登基又使得赴英的費用打了折。眼看可以成行,但她的牙逼著她留在了紐約。她只好給德爾寫信:“我陪著我的牙,而牙醫卻在渡蜜月,他的結婚費用是我出的……”
世間聚散離合,本就尋常,有些永遠,實屬意外。妳看多少舊物還在,只是換了新人。
漢芙小姐在漫長的三個月的等待中終於等來了回信,可是老天卻跟她開了個玩笑,因為她被告知德爾先生已經去世,連葬禮也舉行完了。
難以想象收到那份信的漢芙,心是以哪種跳動方式來面對這個事實,她再也不能從英國買來喜歡的書了,再也不能有壹封跨越大西洋的來信來讓她耍耍性子,聽她說說煩心事了。
最讓她悲痛的是,她終究是欠他壹個約定,壹個去英國倫敦見他壹面的約定。
有些記憶,被時光淹沒,交還給了歲月。有些故事,被季節遺忘,預支給了流年。可是那個紅塵路上唯壹的知己,卻永遠要埋藏在她的心裏,再也不能忘卻,她也不敢忘卻。
也許有人難以想象,這樣壹本以書信形式而成的書,竟然可以讓人如此愛不釋手,甚至讓那條原本黯淡無光的查令十字街變得舉世聞名。
多少愛書人因為漢芙的這本書,來到倫敦,踩上這條街、站在早已不復存在的書店門口,憑吊這段綿延二十年、橫跨大西洋的動人情誼。
這份由書緣而演變而成的情緣,令人艷羨。這世間不是每壹個人都可以尋找到那麽壹個人,比情人飽滿,比朋友紮實。
妳永遠都不用害怕妳會失去,即使全世界背叛了妳,他也會站在妳身後,背叛全世界。
也許妳們之間不需要太多的承諾,太多的海誓山盟,而妳們卻知道,不管怎樣,他或她都會永遠站在妳的身旁,陪妳顛沛流離,也會默默的陪妳到世界的終結。
電子訊息時代的到來似乎讓我們早已失去了去等待壹封信到來的耐心,妳是否還記得妳收過的最後壹封信是什麽時候呢?
有時候我多想把自己的心事壹筆壹劃的寫進信裏,裝入信封,填好地址、貼上郵票,再把它寄去遠方,可是我好像不知道該寄往何處,也不知道我寄往的那個地方是否歡喜它的到來,於是作罷。
不知為何,總覺得信能夠把“距離”和“等待”演繹成壹種未知的美好。
就好像陳建銘所說:“這來往之間因延遲所造成的時間差,大抵只有天然酵母的發酵時間之微妙差可比擬。”
也許在這萬千繁華世界我們再也無法尋覓到像漢芙小姐和德爾先生那樣的壹份真摯而又美好的情誼了,可我終究希望倘若在我們的滾滾紅塵裏有這樣壹個人的出現,我們可以好好珍惜。
正如張立憲先生所說 :當愛情以另外壹種方式展現鋪陳時,也並非被撕去,而是翻譯成了壹種更好的語言。上帝派來的那個譯者,名叫機緣,名叫責任,名叫蘊藉,名叫沈默。
還有壹位,名叫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