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早在1979年底,1980年初,中央電視臺制作並播放了壹部旅遊風光片電視劇《三峽傳說》,劇中有壹首插曲名叫《鄉戀》,以擬人格的手法,表達了長江在流到秭歸,來到“生長明妃的當有村”這個奇妙地方,不免發出對我國壹位奇絕女子王昭君的思念,從藝術角度上反映出王昭君在離開故鄉、遠去長安時對於鄉土的依依戀情。記得畫面上是壹個古裝美人,在山青樹茂、水碧花紅的峽江上廣舒長袖,獨抒胸懷。《鄉戀》,就是這時配唱的壹支曲子。按說,這是情景交融、山水和人物結合在壹起時必然產生的感念和情思。
導演馬靖華原來填了壹首詞,讓作曲家張丕基譜曲。詞曲完成後,交給歌唱家李谷壹演唱。雖然三人的功底都是壹流的,創作上也都用盡了心力,但是演出的效果卻並不理想,以至配唱剛壹結束,錄音棚裏就發生了互不相讓的爭吵。導演嫌曲調過於激昂,沒有壹點抒情的味道。作曲家當然也有自己的理由,埋怨歌曲寫得不順。李谷壹憑著壹個歌唱家的直覺,也感到歌曲有些不妥,便回過頭來勸張丕基讓他修改,並向他保證壹定要把這首歌唱好。
在李谷壹的勸說下,雙方達成協議:都對原詞曲作修改,確切地說,都進行重新創作。因為抒發這種思鄉懷故之情,不細膩深沈舒緩,還真不能充分表達。
兩天之後,詞曲都已改好,再送到李谷壹手上時,完全是另壹番情景,另壹種境界了。李谷壹本人已受到了感動,因此在演唱時充滿了深情,那纏綿悱惻、不絕如縷的鄉思,那低回淒婉、如泣如訴的離愁,感人肺腑,撼人心弦。沒等曲終,她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然而,就是這樣壹支歌曲,拿到社會上去之後,竟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後果。播出後,雖然很受廣大群眾的喜愛,街頭巷尾到處聽到人們哼唱的聲音;但是也有壹片強烈的斥責、非議甚至是聲討征伐之聲。在報紙雜誌上,經常看到批判的文章。有的說:“這首歌趣味不高,格調很低,在氣質、情趣、人物的品德和性格等方面都不夠健康”;有的說:“這首歌是灰暗的、頹廢的、低沈纏綿的靡靡之音”,非議最多的,是李谷壹所采用的輕、氣聲唱法。
原來,早在為獲獎電影《小花》配唱插曲《妹妹找哥淚花流》、《絨花》和為電影《淚痕》配唱插曲《我心中的玫瑰》、《擦掉吧,傷心的淚》時,李谷壹就大膽創新地嘗試將西洋歌劇和我國古典戲曲中曾經使用過的輕聲和氣聲唱法,巧妙地運用到現代歌曲上來。這壹突破,使我國的歌壇立即為之耳目壹新,像壹股清新的風吹蕩著人們束縛已久的心扉,那舒緩的輕聲和顫動的氣聲讓人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藝術享受和感情***鳴。就因為有了這壹小小的創新,便使得李谷壹的歌聲沁入到廣大群眾的心底,李谷壹已經成為家喻戶曉、人人樂道的壹個名字。電影百花獎評選時,《妹妹找哥淚花流》和《絨花》被評為最佳配唱歌曲。但與之同時,也招引來壹片竊竊私語和各種非議之聲。有不少的人都認為這種唱法不正經、走了板,離經叛道,不符合社會主義藝術規律。於是,有不少好心的人出來向她發出警告:“應當止步了,再往前走就危險了!”
但是,當時她配唱的壹些歌曲,都是反映革命戰爭和反對“四人幫”迫害的政治性很強的題材,雖然歌曲的唱法有些創新,反感者卻不好說出更多的話來。等到《鄉戀》壹出來,那郁積已久的李谷壹唱法問題就徹底地爆發了。新舊觀念、新舊隔閡、新舊矛盾、新舊分歧,統統在這首歌曲上爆發了。什麽“嬌聲嗲氣呀,矯揉造作呀”,什麽“完全是毫無價值地模仿外來的流行歌曲”,“很像目前海外歌星們演唱流行歌曲的路子”,“同那裏的咖啡館、酒吧間、歌舞廳、夜總會等等資本主義社會的娛樂生活是壹個味道”。有的說:“讓壹位古代的巾幗英雄唱這樣靡靡之音,有損於人物的形象”;有的說:“用電吉他去配長袖曼舞的王昭君,不倫不類”。還有人寫打油詩借以諷喻說:“昭君麗君都是君,不抱琵琶抱電子琴!”除了這些限於藝術範圍之內的爭論外,有些人更是廣泛地延伸,把社會上出現的嗽叭褲,港式頭和青少年犯罪等等,都與李谷壹的歌聲連到壹起。有人甚至搞形式邏輯的三段論證,把輕音樂、港臺音樂和靡靡之音無間奏地連到壹起;把抒情歌曲、流行歌曲和黃色歌曲無間奏地連到壹起;把李香蘭、鄧麗君和李?君無間奏地連到壹起。甚至,連過去曾經說過“什麽時候我都替李谷壹講話”的人,現在也覺得她走得太遠了,“我們為李谷壹同誌現在選擇了這樣壹條路子而感到惋惜。”至於過去就對李谷壹唱法嫌棄和看不慣的人,就更是怒不可遏了。於是壹時間,電閃雷鳴,冰雹雪霰,壹齊向她襲擊過來。音樂界裏,重新奏起《揚子江暴風雨》。
1980年4月間,她收到了中央樂團壹位領導同誌的信,警告她如果再走下去,這裏便沒有適合她表現藝術才華的土壤了,只好請她另謀高就。這是壹道很殘酷的逐客令。因為在當時的體制下,壹個人壹旦被某個單位開除,其他任何單位都不願意再收這位革員。試問,在這樣情況下她還能到哪裏去尋找適合表現自己才華的土壤呢?也就是在這個月份裏,音樂界人士在北京召開了壹個座談會。會上,音樂界壹位負責人點名批判《鄉戀》,而且說得很具體:詞和曲的問題都不大,毛病就出在唱法上。他還告訴作曲家,如果找人重唱,可以開放綠燈,同意在電臺和電視臺上播出。看來壹切都明朗了,跌落在《揚子江暴風雨》中的,只有李谷壹壹個人了。
與此同時,也還有壹些生活上的事情也被當作炒作資料,被添油加醋地撥弄起來。有的人含蓄委婉地將李谷壹因感情不合與金鐵林離婚的事,說是她由於生活上的曲折才把所有的歌兒都唱得過分憂郁、感傷;更有的人甚至巧笑俏罵,說她“要結壹百次婚”。某個相聲演員竟然編成段子,說有個家庭婦女專愛無事生非地饒舌,逢人便講:“妳知道嗎?李谷壹又結婚了!嫁給百貨大樓的張秉貴,兩個人的結婚照都擺在照像館櫥窗裏了。”有人去照像館看過之後對饒舌婦說:“那不是結婚照,櫥窗裏的照片是分著擺的,壹個在東,壹個在西。”饒舌婦聽了壹撇嘴說:“哎,妳們不知道,昨天又離了!”
就是在這種氣候下,我和理由去采訪了李谷壹。由於我倆對於中央樂團和門坎都不熟悉,通過別人幫助,我們的采訪壹路順利,樂團的壹些負責人和熟悉李谷壹的壹些同誌,都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雖然大家對於李谷壹的看法不盡相同,但都坦誠地、毫無保留地介紹了李谷壹的情況和他們的看法。
當時李谷壹正在外地演出,沒有能夠見到她的面。我們把外圍戰場打掃幹凈後,便乘飛機追趕到上海。上海記者站同誌聽說理由來了,大家都很熱情,大力配合,給我們提供了許多便利。
丁香盛開的5月,在花香醉人的春風中,我們隨著擁擠的人流走進了寬闊敞亮的體育館大廳,在壹個偏角的位置上坐下來。今天中央樂團在這裏演出,人們聽說有李谷壹參加演出,深夜2點就冒著細雨排隊買票。壹般的音樂節目很少在體育館裏舉行,因為場子太大,如果賣不出那麽多票,場上稀稀落落的,效果便不好了。但是那天,18000個座位的上海體育館,全場爆滿。
李谷壹身穿深紅色的長裙,最後壹個走出來。她雖然步履輕盈,姿態優美,富有彈性,但是妳稍微用心便會看得出來,她的臉色有些疲憊,心底藏著波瀾。她的歌唱得很動人,壹啟唇,臺下便悄然凝慮,針落有聲。她傾吐出來的,是人們都能感受到的活生生的真實感情。
最後壹個節目報出《鄉戀》時,我和理由都驚訝地對視了壹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唱《鄉戀》嗎?後果將會怎麽樣呢?我們懷著既擔心又期盼的復雜心情,進入了她所創造的詩壹般的藝術境界。三峽雄姿奇偉,氣象萬千,那懷誌遠離的古代女子,壹步壹回首,顧盼流連的神態,清晰如畫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妳的身影,
妳的歌聲,
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昨天雖已消逝,
分別難重逢,
怎能忘記妳的壹片深情……
歌曲結束,場內人群的情緒達到了沸點,掌聲如春潮壹般在大廳裏激蕩。李谷壹只好像運動員似的繞場壹周,以答謝觀眾對她的壹片盛情。
在上海,我們訪到了她。她說她很忙,樂團實行半獨立的經濟核算,樂團的開支主要依靠綜合樂隊的演出收入來維持。她說,這壹年多來已經演出了200多場。除此之外,她還要給電影和電視劇配唱,幾乎沒有壹點間歇。她簡單地列出個時間表給我們看。去年,在為電影《小花》配唱的前夜,她還在秦皇島舞臺上為觀眾演出。她的節目提前了2個小時,為的是能夠趕上火車返回北京。夜裏12點到家,第二天清晨8點就趕到了北京電影制片廠錄音棚。上午壹首《妹妹找哥淚花流》,下午壹首《絨花》。第二天上午,又搭乘火車返回北戴河。下午6點鐘到,7點就又上臺演出。今年3月,剛剛結束在北京的演出,就壹路南下到了江浙,48天裏演出了45場。這不,剛進5月就到了上海,接下來還要到天津、沈陽、大連、西安等地,年末還要趕到廣東、廣西。東西南北,春夏秋冬,場場都不能把她落下。觀眾見沒有李谷壹出場,便紛紛向臺上拋西紅柿和桃子。有壹次她來到上海,下火車時已經是夜裏2點多鐘了,剛剛走進候車室就被鐵路員工們認出來。大家非讓她唱首歌不可,盛情難卻呀!於是,她就在候車室裏清唱了壹首。
無論是在什麽地方,無論是在為誰演唱,她都認認真真,投入全部感情,每壹個字都要用全部感情去熔煉、陶鑄。因此,每壹首在觀眾聽起來悠揚優美,輕松自如的歌,對於歌唱者本人來說卻不是那麽輕松自如。人們看見的是亮晶晶的絲,卻不知道蠶是怎麽嘔心瀝血將它吐出來的。有壹次她在沈陽演出,聲帶血管再壹次破裂,當時便血流如註。壹方藕荷色的手帕上綻開了幾朵血紅的桃花。她是壹只望春的杜鵑,聲聲啼血。
當談到《鄉戀》所引起的爭議時,她沖動地說:“我並不認為這是壹首特別精湛的歌曲,只是真實地抒發了人們對家鄉故土的依戀感情而已。我在演唱時,根據詞曲創設的意境,采用了輕聲和氣聲的唱法,加重了人物的感情深度,因此受到了廣大觀眾的喜愛。有人指責這種唱法是簡單地模仿港臺流行歌曲,這種說法是不對的。事實上,輕聲和氣聲在西方歌劇和我國古代戲曲,甚至某些民歌的演唱中,都使用過。西方歌唱家常用嘆氣的聲音使氣息保持壹定的深度,使喉頭放松達到聲音松弛的程度。至於輕聲,在我國戲曲中就更為多見。在《鄉戀》中,我更多地采用了輕聲,是因為輕聲更能夠表達王昭君離別時的憂傷和懷念的情緒。這無論如何,都不能與港臺流行歌曲相提並論。有人說我拼命地學港臺歌星。我怎麽學呢?每月工資只有49?50元,連壹臺錄音機都沒有。再說,壹天到晚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想學也沒功夫學呀!我今天之所以還有勇氣唱《鄉戀》,主要是因為有廣大群眾的支持。我每天都能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信。廣大觀眾和聽眾對我的支持,便是最大的鼓舞和力量。”
月末,我們從上海返回北京,接著又在北京訪問了許多與李谷壹有過接觸往來的同誌,其中包括《鄉戀》的作者馬靖華、張丕基和《妹妹找哥淚花流》的詞、曲作者凱傳、王酩等人。這裏特別值得壹提的是中央音樂學院教授金鐵林同誌(當然,那時他還不是教授)。他雖然已與李谷壹離婚了,但是聽說我們來采訪李谷壹,還是顯出十分的高興和熱情,沒有絲毫因為個人生活上的事而留有什麽嫌隙。從這也看出,他們的離合是完全光明磊落的。6、7月的天氣,酷熱非凡,進屋還沒有坐下已是汗流浹背、嗓子冒煙。金鐵林是早有準備,立即從廚房裏捧出壹個冰鎮西瓜,快馬金刀地切開招待我們。
他是行家,詳細地給我們介紹了李谷壹歌唱的特點和藝術上的成就,特別是在輕聲、氣聲運用上的突破。他的稱贊是毫無保留的,說話時總是喜形於色,滿面生輝,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充滿信心地說:“我培養出了壹個壹流的歌唱家李谷壹,還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培養出第二個、第三個這樣出色的人才。”我們聽了也很興奮,表示以後要做專題報道。可惜理由同誌後來去了香港,我們沒有實現當年的諾言——對金鐵林的教學方法做專題報道。
1980年10月8日,我們的采訪稿《李谷壹與〈鄉戀〉》在《光明日報》上發表之後,在社會上發生了強烈的反響,讀者紛紛給報社和李谷壹本人寫信,記得那時的登稿組,每日都要送過來壹大捆讀者來信,不出三五天就要裝壹麻袋。這些來信什麽人都有,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學生、幹部、教員、軍人、教師、科技工作者、文藝界同行,什麽年齡的都有,小至十幾歲的中學生,大至退休的老人。在大學裏反應最為強烈,報紙拿到學生宿舍裏時幾個人搶著看,因為等不及,只好將壹張報紙裁成幾條大家交換著看。《光明日報》也在11月9日辟了專欄《對李谷壹與〈鄉戀〉壹文的反應》,摘要選登了壹些來信,並加編者按語說:“10月8日本報第三版登出《李谷壹與〈鄉戀〉》壹文之後,引起強烈反應,收到來自全國各地幾百封讀者來信,現摘登幾封如下。”
讀者來信絕大多數是支持李谷壹的,喜歡她的演唱,不同意對她的創新和突破采取壓制態度。有個銀行幹部說:“我不曉得音樂,不知道什麽是‘輕聲’、‘氣聲’,只知道群眾喜歡聽李谷壹的歌,只知道李谷壹的歌能引起人們感情上的***鳴,能給人美的享受。”有位大學生說:“我第壹次聽到李谷壹唱《鄉戀》時都呆了,真像沈浸在夢境裏似的。我還從來沒聽到過這樣打動人心的歌呢!”有位中學教師說:“不允許搞‘創新獨白’,只準長歌頌雅,不準演員采風,稍壹離格,即為異端,這符合藝術發展的規律嗎?如果天天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而連壹首《鄉戀》都要打入冷宮,甚至槍斃,恐怕中國的歌壇上,就永遠只能欣賞‘靠舵手’了!”
但也有壹些反對者的來信。有人說《鄉戀》只是壹首壹般歌曲,“上海、天津體育館裏的狂叫,也不能拿來作為《鄉戀》受群眾稱道的例子。幾千封支持的信,也說明不了問題。”認為《光明日報》是對李谷壹過分渲染,“這種做法也有壹個稱呼,叫做‘捧殺’。”還有人用下流的話來諷刺作者,說:“為忠臣烈女贊頌者,義士也;為歌女聲妓捧場者,嫖客也。”
報紙雜誌上接連出現了批判與反對的文章,壹直延續1年多的時間。直到1981年11月還有人在《人民音樂》上發表長篇文章,指責《李谷壹與〈鄉戀〉》的作者“所獲得的社會效果是運用誇大和歪曲事實的手法取得的”,聲色俱厲地警告作者說,“如果按照作者所提倡的新的美的探索繼續探索下去,其結果將不是實現了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所需要的音樂美的創造,而是對這種音樂美的損害。作者寫作該文所表現出的作風,則是對我國優良的新聞道德美的損害。”
不僅如此,音樂界壹些權威人士還在中央壹家大報上組織專題論壇,名曰《關於當前音樂創作和表演的討論》,連續發表了數期,有不少音樂界權威人士寫文章批評李谷壹唱法、批評《鄉戀》、批評長通訊《李谷壹與〈鄉戀〉》。有位專家寫文章說:“有些歌唱演員為迎合少數觀眾的低級趣味,亦步亦趨地模仿某些港臺歌星的庸俗風格。對此,壹些人非但不幫助人們分辨真善美與假醜惡,反而大加贊揚,似乎這才是當今中國樂壇的正宗,這就使得通俗與庸俗、輕快與輕佻、灑脫與放蕩、委婉細膩與矯揉造作等混為壹談了。那些庸俗的捧場和廉價的喝彩,不僅汙染了我們的音樂論壇,也會使被捧者誤入歧途。”
壹天,我到李谷壹的家裏,她當時的心情很復雜,但總的來說,對於《光明日報》對她的報道還是很感激的,她從床底下拉出壹個大木桶來,裏面裝的都是讀者的來信,有7、800封。李谷壹說:“我是含著眼淚讀這些信的。他們,這些普普通通的工人、學生、幹部、老人、孩子……通過這些信給我送來了莫大的溫暖和支持,給我莫大的鼓舞和力量。我唱的歌,吐的血,流的淚,受的委屈,比起這壹片像海壹樣的深情來,算得了什麽呢?”
我拿起那些各種筆跡,貼著各種郵票,蓋著各地郵戳的信,同樣感受到壹股精神上的熱浪,激動的火花和樸素真摯的感情合流。我說的是“合流”,是恰如其分的,因為許多信的落款都寫著“我們壹群十幾歲的年輕人”、“我和我身邊的同誌”、“我們全班同學”、“我和我的全家”……
法國藝術大師羅丹曾經說過:“不公平的批評會激起人們的反感,會逼使他們在對於藝術家的同情上加以思考,更加明顯的把這種同情表露出來。”李谷壹所遇到的情形,也正是這樣。就拿不久前在天津體育館裏壹次演出來說吧,原來節目單上並沒有《鄉戀》,但是觀眾在她謝幕時卻高聲喊《鄉戀》、《鄉戀》,沒有這個節目就不讓她退場。等她開口壹唱,群眾就熱烈鼓掌,她是在群眾的掌聲節奏中把這首歌曲唱完的。難道,那些觀眾僅僅是為了欣賞藝術嗎?如果僅是為了欣賞藝術,就不會用掌聲來幹擾她的優美歌聲了。觀眾的掌聲就是他們的發言,就是他們表達自己意見的壹種方式。
對於壹些報刊上發表的文章,她也感到很緊張,不斷地向我解釋說:“前次我有些激動,在介紹情況時說每月只拿49?50元工資拿什麽買錄音機,情況有點出入,今年我已經提了壹級,工資長到55元了,而且也有了稿費,錄音機已經置了。關於演出的場次,妳們寫半年200多場,我近來算了算,不是半年,而是1年。前幾天我已在報上做了解釋。”
我說:“這樣,妳的經濟狀況要比過去好多了!”她笑著說:“我從來不裝窮,也不抱怨我的貢獻大收入少,對這些我是從不計較的。”說著,她還打開衣櫃,讓我看看她新做的幾件衣服,當然,也都是些普普通通的。
那天,談得很多,她請我留下來吃晚飯。她讓她的姨媽去買三毛錢的肉末,做了壹頓炸醬面。說實在的,那時候人們的生活也就是這個水平;同時,也說明她這個人很實在,壹心撲在事業上,對生活從不講究。
這壹年,李谷壹的歌越唱越火。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無處不有李谷壹的聲音,無處不在傳唱《鄉戀》。有越來越多的人認同了李谷壹的創新,那些非難和壓制的阻力終於沒有阻擋住時代的腳步。許多更年輕壹點的歌手,又從李谷壹的創新中進行更為大膽的創新,更有些人專門模仿李谷壹的唱法,社會上經常聽到李谷二,李谷三之類的稱呼。
壹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約我給他們寫壹篇李谷壹的專訪稿,於是我和電臺記者再次來到李谷壹家中。這時她已與肖卓能結婚,搬進海軍大院。這次她展示給我的,更多的是家庭女性的壹面。她對丈夫很溫柔、體貼,對3歲的女兒關懷備至,說不盡的撫愛。丈夫對她也很好,關心她的事業,從各方面給予支持和幫助。李谷壹說普通話有的字咬不準,我見他當場就給糾正了幾處。那天他不僅幫助了李谷壹回答了不少記者提出的問題,而且還主動提出來要下廚房,親手燒幾道菜來招待我,並說:“聽說上次李谷壹只給妳吃了三毛錢肉末的炸醬面,這次我來給妳補上。”李谷壹也笑笑指著丈夫說:“他的手藝比我強得多,很會做菜!”
以後,我又為幾家文學雜誌寄了報告文學《啼血杜鵑——李谷壹》,《她在揚帆遠航》。
我最後見到她時,她已經是輕音樂團的團長了。為了籌建這個團,她費盡了苦心。雖有文化部領導和中央樂團的支持,但是,要在平地裏創建這樣壹個中國從未有過的新東西,困難和阻力之多是可以想象的,雖然中央的政策已經開放準允,但是有些人在感情上卻硬是不承認它。什麽輕音樂,流行歌,靡靡之音!文化部雖然支持,但只能給幾十個團員按月發工資,其他的經費壹律自籌。辦公室和排練場都沒有。李谷壹的家就是辦公室,她家那部電話就是傳達指令的發號臺。團員們住在全城東西南北各個角落,要演出時就得壹傳十,十傳百地向下發通知。團員們搭乘公***汽車滿頭大汗地擠過來,顧不得休息擦掉臉上的汗水就立即動手化妝上臺。好在大家在她的感召下向心力很強,從來沒有壹個人誤場的。即使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頭壹年就到全國各地演出了150余場,場場受到歡迎。團裏接連培養出韋唯、付笛聲、任靜等壹批深受廣大群眾喜愛的新星歌手。
劉秉義爽暢地對人說:“和李谷壹在壹起工作是壹件令人愉快的事!作為壹個著名歌唱家和司局級幹部,她沒有壹點架子。在工作上雖然有些事情也會爭吵得臉紅脖子粗,可大家都不往心裏去,爭吵過後照樣又有說有笑,從不背地裏說長道短給人小鞋穿。遇到電視臺或記者來拍照時,她總是把年輕的演員往前推,自己卻像個勤雜工,裝臺、卸臺什麽活都幹!”文化部的壹位負責人也說:“就部裏直屬的13個藝術院團來說,以紀律嚴明,演出認真,輕音樂團當屬第壹。”
李谷壹在黨的關懷下,迅速地成長起來,1986年11月7日她入了黨。她說:“這個日子很好,是十月革命69周年,差1年就是70周年。”在說起入黨問題上,她還笑對我說:“我能入黨,老肖(她丈夫)對我幫助很大,他是老黨員,覺悟高,不僅主動擔起了家務,保證我在團裏的工作,而且在思想政治上給予許多具體的幫助。”
這是我與李谷壹同誌最後壹次見面時,她告訴我的,那是1990年夏出版局召開的壹次為《中華人民***和國著作權法》頒布執行而邀請各界代表出席的座談會上。會上,她的思路敏捷,言語犀利,又做了壹次精彩生動的發言。
從那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面,聽說,她現在已調到東方歌舞團任黨委書記了。近年來雖然出臺演出的次數少了,她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藝術管理和人才培養上,經她培養出來的走紅歌星難以計數。她的丈夫肖卓能還在某公司當總經理,女兒肖壹(乳名寶寶)正讀大學,已是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