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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素真的最後日子

豫劇皇後陳素真大師最後的日子

陳素真的壹生是功績卓著的壹生,也是坎坷曲折的壹生。她曾擁有過每演新劇便引得萬人空巷、壹場戲價獲金五兩的輝煌;也遭遇過流放荒村、痛失愛子、壹夜之間青發降霜的錐心泣血、生莫如死的劫難,尤其是1957年的“反右”,“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這壹切都沒有使她改變初衷。即使在極其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她仍自強不息,撰寫近百萬言的回憶錄,把全身心都獻給了豫劇事業。1994年2月,陳素真應河南戲曲界同仁之邀從天津返回鄭州,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30多天,她看戲、評戲、教戲,直到生命的最後壹息。

在陳素真壹生的最後時日裏,我有幸陪伴在她身邊,記錄了壹個美麗生命最後的燦爛——

2月25日:應“全國豫劇名醜大賽”組委會之邀,陳素真專程從天津抵鄭州,作為特邀評委,參加豫劇名醜的評選工作,踏上了為豫劇事業的最後壹段忙碌的路程……

3月4日:陳素真來豫的第8天,離“名醜大賽”正式開幕還有6天時間,她突然聽到王秀玲(曲劇名家)、虎美玲(常派弟子)因車禍在醫院骨科住院治療的消息,便馬上向組委會要了車,買了鮮花,由大會贊助人楊經理陪同到醫院,去探望這兩位壹個比她小30歲、壹個比她小20歲的同行。事後我問及此事:“她們兩位,壹個是唱曲劇的,壹個是常派弟子,是什麽特殊原因讓您去探望這兩位歲數比您小得多的演員呢?”記得當時陳素真很安詳地對我講:“秀玲妹雖是唱曲劇的,美玲是香玉的徒弟,但她們平時都非常尊重我,也喜愛我的藝術,向我求教。就從這壹點我就得向人家學習,更何況她倆正住院。我和秀玲結識是在前年我來鄭州心臟病發作的時候,省人民醫院高幹病房‘客滿’住不進去,當時秀玲正在醫院療養,她並不認識我,但馬上向醫院領導建議,把她自己的床位讓出來,她住簡易床。這是何等的情意和品行!在同屋住院時,她還張口壹個‘陳老師’閉口壹個‘陳老師’的。我對她講:妳也是曲劇界的壹方‘諸侯’,叫我老師我可不敢當,我比妳大兩歲,就叫大姐吧。從此,我與秀玲妹便姐妹相稱。美玲也是,記得我到她所在的鄭州市豫劇團傳授《梵王宮》,她是第四組的演員,當時我住河南旅行社,吃不慣那裏的飯菜,她幾乎天天來看我,向我學戲,還送些適口的飯菜。有壹次我患了重感冒,幾天起不來,她抓中藥,買砂鍋,給我煎湯熬藥,伺奉左右。我這個人就是受不了別人的好處,受人壹點好處,壹輩子也忘不了!”

3月10日:“全國豫劇名醜大賽”在亞細亞大酒店會議廳開幕。出席這次盛會的有來自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的郭漢城、龔和德,中國劇協的安誌強,有河南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及省藝術研究所、省電視臺、省劇協的領導與專家。

陳素真在會上作了發言:

她說:“我今天特別高興。已是近80歲的人啦,不會說客氣話,更不會說違心話,我只會講我腦子裏所想到的話。“說實在的,我這個人很沒出息,擺不上桌面。我就是愛唱戲,我是個演員。我覺得,我要是離開舞臺不能唱戲了,什麽事也做不來,什麽活動也不願意參加,就願意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看看孫子孫女,過過日子。“可是這壹回我為什麽來了呢?我自己願意來,很高興來。從紫晨老弟和得草兩人到天津去找我,壹提這個事兒,我心裏激動得就甭提啦。就說我吧,在豫劇上雖然有那麽小米兒大的壹點成績,但老了老了,仔細想想,我還是有罪的。不僅我犯了罪,包括司鳳英、常香玉,我們三姊妹都犯了罪。我小的時候,剛記事就在戲班裏,那個時候,戲班裏旦角可不是這個(伸大拇指)。咱們這個河南梆子跟京劇壹樣,生旦凈醜都有主演,講究壹個班裏要有四梁四柱。其實,壹個班裏就那三十幾號人,是四生四旦四花臉,八個場面(指樂隊),兩個箱官(指服裝管理人員),這就是壹班戲。從我們這“三鼎甲”(指陳、司、常三人)壹出,把其他三方面(指生、凈、醜)壹下都壓下去了。從1935年開始,快60年了吧,壹直擡不起頭來。 “過去我不懂,幾十年壹直也不懂。後來,老了老了,看看人家京劇,慢慢悟出自己是犯了罪的。可想贖罪,自己沒有這個力量呀,沒權、沒勢、沒條件。可我這腦子裏壹直想著怎麽能讓我們豫劇中的老生、紅生、鐵生(指武生)……門門都能像京劇那樣,都可以當這個(又伸大拇指)。這次醜角大賽,我自己身體再不好也得來,為的是使咱豫劇的這朵‘醜’花開得更好,百花齊放,使豫劇的各個行當、各朵花都開得好。這次是醜,下次可能是花臉,或者是老生啊、武生啊……我也說不好。我只有衷心地感謝主辦這次活動的領導們,對我們豫劇的……”,陳素真講到此,熱淚盈眶,骨鯁於喉,再也講不下去了。

從這個樸實的發言中,人們可以明白陳素真以76歲高齡不遠千裏專程前來參加豫劇“名醜大賽”的原因,在她的胸懷裏裝的是整個豫劇藝術健康發展的大事情!

據“名醜大賽”發起人之壹馬紫晨先生講:大賽歷時4天,每個評委每天要看十幾部錄像帶,十分辛苦勞累。陳素真善始善終,參加了評選的全過程,甚至有時是抱病工作。她在審帶時發表了許多的精辟見解。比如在審閱《推磨》時,她說:“看來李鴻信(劇中醜角主人公)的老婆(由‘潑辣旦’扮演)對小姑子並不錯嘛,沒有虐待她。妳看她穿的戴的比她嫂子還好,沒有壹丁點兒‘苦象’。”她接著說:“不講人物,不講身份,不講劇情,只為好看,是現在豫劇旦行表演中的壹大弊端。有的演員演秦香蓮、柳迎春(《賣苗郎》主人公)都戴‘寶石花’。她們哪戴得起喲,頭上有‘寶石花’還能讓家裏人餓死嗎?”

對青年壹代演員,陳素真既有鼓勵,又有批評,體現了對豫劇事業接班人真正的關愛。名醜牛得草的“白口”是頗具特色的,尤其是那壹口地道的“汴梁腔”和濃重的鼻腔***鳴。前來領獎的壹些中、青年醜角演員,有的經常在臺下以出牛得草的“洋相”來開玩笑。陳素真發現後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妳們這樣不分場合地開老師的玩笑,壹是對前輩的不尊重,二是對藝術的不嚴肅,更嚴重地講是對藝術的褻瀆。孩子們,這些話我可以對妳們講,也可以不說出來,但我本著壹個老藝人的良心,覺得應該給妳們講,對妳們有好處,因為妳們還年輕啊!”大師的真情和坦誠感動了年輕人,大家更加愛戴和敬重她。

陳素真在大賽初評閉幕的3月14日日記裏寫道:“戲完後,中青兩代的同行熱情很高,爭著和我合影。也不知合拍了多少張,足見他(她)們對我的敬愛,再累我也得奉陪到底呀。”

陳素真愛記日記,幾乎天天都寫,但興許是大會期間她太累了,日記就寫到這天,這是大師在人世留下的最後壹篇日記。“再累我也得奉陪到底呀”,這最後的遺文,使我聯想到魯迅的話:“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使我想起李商隱的詩篇:“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就是大師的豫劇情結!

3月17日:豫劇表演藝術家牛淑賢率邯鄲東風豫劇團來鄭州郊區五裏堡露天演出,專程到經八路5號陳素真的住處來探望,陳素真設家宴為牛淑賢夫婦接風,並讓其四子 驄電話通知我作陪。席間談及牛淑賢的藝術,陳素真對牛淑賢說:“妳學的兩個戲,《宇宙鋒》比《梵王宮》演得好,大氣,雖然個別地方有些過火、氣盛,但還算準確到位,而《梵王宮》就顯得忒繃啦,有點僵,不松弛。對這個戲我有想法,我老了,妳現在還年輕,看能不能有點出新,搞點兒突破。比如在甩辮穿衣之後,能不能創造壹個用背和肩對觀眾走‘花梆子’、再加蕩辮子的動作?妳考慮考慮,我也替妳想想。再壹個是《三上轎》這出戲,我想傳給妳,磨練磨練妳的唱。妳現在有點怕唱,不要怕,越怕越要唱。”接著她對我說:“老祖宗那兒(指傳統藝術)有許多好玩藝兒,可惜現在失傳了,被我們這些‘敗家子’丟掉了,我們這是在犯罪。比如《梅花驢》這出戲,又叫《玉蘭鐲》,裏面有許多絕技,如‘蹺功’,而且跑圓場,學驢‘尥蹶子’、蕩辮子等。我當年演這個戲時,很受觀眾歡迎,也對小賢的戲路,這個戲我也想給小賢收拾收拾。”壹聽說恢復“蹺功”,我非常贊同,這樣壹可挖掘傳統的絕技,又可拓展豫劇劇目,同時“踩蹺”也可彌補牛淑賢的自然條件不足,增加她在臺上的“線條美”,“壹石三鳥”,何樂而不為?不過,此建議早先向牛淑賢提出時她先生池海蓮有些異議,擔心小賢這麽大年紀再練“蹺功”,萬壹有個閃失,劇團五六十張嘴還等小賢演戲開飯哪。這時陳素真表態說:“‘蹺功’可以慢慢練,戲可以先排出來,不然等我什麽時候壹伸腿,妳們什麽也學不成了。”她還對牛淑賢說定:“到今年6月份,那是演出淡季,我到邯鄲去給妳排《三上轎》和《梅花驢》。”

吃完飯,牛淑賢告訴陳素真,說將在20日露天演出《宇宙鋒》。陳素真提出要去看戲,牛淑賢說:“等到正規劇院裏演出時您再看吧,露天演出條件太差。”陳素真嚴肅地說:“露天,劇場的條件差,演出質量不能差。條件差妳們演出都不怕,我壹個看戲的怕什麽!我壹定要去,看看妳們把戲演‘流’了沒有。”我看她堅持要去看戲,阻擋不了,就和 驄商量20日陪同她老人家壹起去。

誰知到了3月20日這天,天不作美,狂風驟起,夾雜著沙子,直撲人面。陳素真卻依然堅持要去,左攔右阻總是不聽。正在為難之際,從五裏堡來了電話,說舞臺幕布和幕條被風吹得很厲害,戲演成演不成還在兩可,讓老師不要來了,以後有機會再專程請她看戲。這樣總算是把她老人家給勸住嘍,但她還是派我和她的四子代她去看戲,回來向她詳細匯報。我倆只好奉命前往…… 。那天戲演得非常成功。

3月23日:接到吳碧波從陳素真家裏打來的電話,說老師有要事找我商量。放下電話,便馬不停蹄地往經八路趕。推門壹看,見陳素真與吳碧波、袁秀榮、周秀梅、 驄等人,桌子上放著壹份3月11日的《鄭州晚報》。陳素真拿起報紙說:“妳先看看這篇文章再說。”原來報上登載了壹篇劇評,其中談及壹位青年演員(王紅麗--本人特註),說她“名不虛傳,不愧為‘豫劇皇後’陳素真的關門弟子”。就是這壹句話,在陳門弟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希望老師能寫壹篇文章為陳門弟子正正名分。陳素真對我說:“這是妳的拿手好戲,文章由妳來寫,但我要求妳,壹要正面介紹我的幾個正式入室弟子和教過的、能稱得起學生的情況,不要反駁別人,不要傷害別人;二要對當前文藝界、尤其戲曲界這股‘扯大旗、做虎皮’,光拜師不學藝的拜師風提出批評。”然後,她老人家把解放前後收徒的情況壹壹道來,我壹邊仔細聽,壹邊詳細記,整理出了如下文字:

“我這個人風風雨雨、辛辛苦苦地忙碌了壹輩子,回過頭來壹看,也沒幹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只不過演了幾出群眾愛看的戲,哼了幾句群眾樂聽樂唱的曲兒。另外,那就是為豫劇培養了幾個學生。提到我的學生,我覺得很對不起她們,因為我這個人對藝術太較真兒,平時對她們要求過嚴,有時嚴到不近情理的程度。1957年和1966年,我被打成‘右派’、‘反動權威’,她們也沒少為我背‘黑鍋’。但我也自覺無愧於她們。因為我恨她們學東西太少,恨不得把我60余年來積累起的壹點東西統統傳給她們。她們似乎也都理解我,盡管我對她們很嚴,她們卻很尊敬我、孝順我、疼愛我。身為人師,其責任不過像唐代韓愈講的那樣,是‘傳道、授業、解惑也’。‘授業’、‘解惑’固然重要,但‘傳道’,教她們做人從藝的人生道理,我認為更重要。我要求我的學生,要懂得藝無止境,要謙遜、謹慎,不要‘恨人有、笑人無’,要以人之長補己之短,特別強調要自食其力,刻苦努力,常說‘師傅領進門,成藝在自身’,除了自己的刻苦發憤之外,靠誰都白搭。這與我的性格有關。我這個人,壹輩子不想依靠什麽人,不想沾任何人的光,更不想沾學生的光。所以,我的學生成名後,她們拍電影、拍電視讓我上幾個鏡頭,都被我拒絕了。我的生命在舞臺上,壹旦脫離了舞臺,我不想再以其他形式去風光了,更不想借學生來宣傳自己。我的這些做法,有的學生理解,有的不理解。但我相信,她們遲早是會理解她們的老師的。近時我發現有些報紙的廣告上,某些演員打著由我親授或系我入室弟子的旗號,以期招徠觀眾。她們當中,或許是由於喜愛‘陳門’藝術而屬私淑自學;或許曾問藝於我,但並不是我入室弟子。我看她們的這種做法也大可不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亦不必賢於弟子’。何況,觀眾看到的是妳自己的本事,他們不管妳掛什麽招牌,妳就是把老天爺的招牌掛在妳頭上,到了舞臺上,他老人家也解不了妳的急,妳遲早會露餡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羊頭狗肉也騙不了人。因此,我有必要借貴報壹隅,談談我的幾個入室弟子,也算是為陳門弟子正名吧。

陳素真說,以前收的跟我年齡相近的我就不提了,我就說下比我小十歲以下的吧!“首先我要介紹的是關靈鳳。她原名叫關二鳳,靈鳳是我給取的。她跟我學藝很早,是樊粹庭先生‘獅吼’劇團培養出來的學生。1945年她在寶雞行拜師大禮,又是我的幹閨女。這孩子命很苦,雙目失明,但堅持舞臺演出。北京報紙稱她是‘豫苑中的苦菜花’,是很確切的。建國以後我收的第壹個徒弟是吳碧波,1949年經陳、鄭、於三位太太的介紹,在鄭州行的拜師大禮。她原名叫吳桂玲,‘碧波’是我給她起的名。她以後的幾個師妹,如開封的張雪波(已故,原名張玉榮)和李靜波(原名李愛真)、鄭州的馬青波(即鄭州市豫劇團的馬蘭)、寶雞的鄭秋波等,都是隨她這個‘波’字的。張雪波的扮相和唱念做,均像我青年時代,唱腔用小嗓,很有陳派韻味,是我最理想的接班人,但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辭我先去,令我至今提起仍有夕屙之痛。此外像河南省豫劇三團的袁秀榮,河南省豫劇壹團的周秀梅,天津的董玉蘭,蘭州的王喜雲,均為我入室徒弟。1988年,我在杞縣收了牛淑賢,其實我1957年被打成‘右派’到邯鄲戲校任教時,就教過她,她才是我的關門弟子,此後我就不再收學生了。省豫劇二團的郭美金,碧波壹直向我推薦,我已同意收徒,但沒舉行正式拜師會。‘文化大革命’以後開封市文化局邀我到戲校傳藝,倒是手把手教了兩個學生,壹個是武惠敏,教了她《拾玉鐲》,第壹屆河南省青年演員戲曲會演得了個壹等獎;另壹個是王曉霞,傳給她個《宇宙鋒》。“還有壹位是需要做特別說明的,前些年我在蘭州收了她,但她沒有提出要向我學什麽戲,聽說她又拜給了別人。既沒向我學戲,又拜給了別人,我覺得將她列入到陳門弟子中意義也不是太大了。日後她如果提出向我求藝,我壹定會傾囊相授。“‘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行也善’。我已是76歲高齡的人,已經入土大半截了,本不想再開罪任何人,但我壹輩子辦事過於認真,無功不受祿。沒教過人家,怎堪為人師,貪汙人家的勞動?因此著文於右,如無意間得罪了哪位,也煩請原諒為盼。1994年3月23日於鄭州經八路五號四子驄家。

可是萬沒想到,沒等文章見諸報端,她老人家竟在6日後長辭而行,留下無盡的遺憾。

3月25日,我把文稿擬好後,覺得仍有些東西把握不準,另外還有兩件事,壹是我準備把山東單縣豫劇團改為河南省藝研所實驗豫劇團,把它建成“陳派”藝術基地,二是前幾天我見到返大陸省親的“臺灣豫劇皇後”張岫雲說要拜見陳素真,都需要向陳素真征求意見。因此,我起了個大早,趕往經八路。壹進門,見陳素真壹人在家正熬黑米粥。她見我進來便笑著說:“文章寫好啦?念給我聽聽。妳四弟買饅頭去了,說話就回來。”看得出她聽了稿子之後很高興,我又轉達張岫雲要拜訪她壹事,她滿口應承了下來,並開玩笑地說:“妳看我雖然退休了,事情安排得還挺滿。什麽時候我們老姐妹見面我就聽妳信兒啦。”我把建立實驗團的設想告訴她並有意讓 驄給劇團開車、平時給演員吊吊弦兒,她顯得有些激動,因為她心裏掛牽的就是這個兒子。陳素真有5個兒子:泉、山、紋、驄、壽,這5個兒子的名字還是“末代皇帝”溥儀給起的呢。二子山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因母親是“反動權威”、“右派分子”不被大學錄取而臥軌自盡;老五壽因母親被流放軍糧城,家中無力撫養而送給了別人。老大泉、老三紋都不是幹藝術的,母子間***同語言不多。唯老四驄,外憨內秀,非常懂戲,平時訥言少語,但評品起戲來卻滔滔不絕,頭頭是道,頗討母親喜愛。只可惜,他幼年壹場腦膜炎留下了後遺癥,陳素真又壹生幹板直正,不求不靠,所以至今四兒的工作無有著落,心裏總覺著對他不住。因此,她興奮地對我說:“妳們哥倆幹吧,真到了拉不開拴的時候,我請我那幾個徒弟去幫妳們的忙……”

正說著說著,我就發現老太太臉上右部有些顫動,她也對我說:“小石,我怎麽覺著臉皮有些發緊,頭有點暈……”話音未落,她的左半個身子已壓到我的右肩上,我忙去攙扶,就發現她腳底有壹片濕。不好,老太太失禁,這是不祥之兆。我趕緊雙手抱定她,壹時不知如何是好,十分緊張和害怕。這時 驄買饅頭回來,壹見他我反而清醒過來,對他大聲喊道:“老太太不行了,趕快給碧波打電話!”等吳碧波到來,我們三人勉強把老太太擡至大門口,叫來壹輛出租車直奔省二院。上車時,陳素真頭腦還很清醒,只是說話舌頭有點兒硬。她拉著我的手說:“小石,豫劇成如今這個局面,我沒有盡到責任哪,我死不甘心,死不瞑目啊!”都到了這個生死關頭了,她心中想的還是豫劇。到了急診室後,大夫稍做治療,陳素真的病情就大有好轉,不到壹個時辰,便恢復得完好如初。她要求回家,大夫哪裏會答應,把她送往六樓的監護室。到了監護室後,她的情況越來越好,還吃了家裏送來的壹大碗雞蛋番茄掛面。

3月26日,萬萬沒想到,夜間11時許,陳素真的病情突然惡化,人事不省,全靠家人及其弟子們人工輪流擠壓氧氣袋輸氧,維持她的心臟跳動。當輪到我來輸氧時,我跪伏在她的床邊,看見她雙目緊閉,口唇微翕,淚水不禁奪眶而出。真不敢相信,真不願相信,她這雙在舞臺上神采四射的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了,這曾吐珠漱玉的嗓音再也不能婉轉了?不,她決不會撒手這為之奮鬥了壹輩子的豫劇!這心電圖上顯示的微弱跳動,這微弱翕動的口唇,不是表明她正在與死神抗爭、與上帝談判嗎?她沒有放棄,她不會放棄……

3月29日,下午1時15分,請大家記住這個時辰,人們不敢想、不願想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大概上帝想聽豫劇了,他把我們的“豫劇皇後”、我們的“梆劇大王”、我們的“河南梅蘭芳”召去了……我寧肯這樣來理解大師的離去,因為這樣才會使我的痛楚之心稍稍得些撫慰…… 在陳素真彌留之際,時任河南省委宣傳部部長的張文彬到病房探視,曾對身旁的河南日報資深記者牛青坡有過這樣的指示:“對這樣的藝術家,無論做怎樣的宣傳都不為過,要濃墨重彩。”但是我不如以這白描手法將陳素真的最後時日本本分分地寫出來,讓大家感覺到這是壹個普普通通的人、壹個實實在在的人、壹個兢兢業業的人、壹個堂堂正正的人,這是對大師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