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是我在玉蘭遇到的最不受捧場的戲了。上座率大概只有五成,中途還不斷有人離場。唱戲的苦大仇深,情真意切,聽戲的卻是稀稀落落,無動於衷。臺上臺下恍然有遙遠的時空相隔絕。
沒想到《賣花姑娘》如此不受東莞觀眾追捧。本來這出戲與中國有著深遠的淵源。金日成寫就劇本第壹稿時,正在中國東北地區從事革命活動。拍成電影後引進中國,更是風靡壹時,說影響壹代也不為過。《賣花姑娘》深受領袖隆恩還不止於此。金正日統率意識形態領域之後,選定該戲為“禦筆”對象,親手組織將電影改編為歌劇搬上舞臺,此後又不斷集合朝鮮國內壹流文藝要素填充加碼。《賣花姑娘》由此日益尊貴,逐漸隆升為朝鮮“國劇”。
中國人不是不懂《賣花姑娘》。實際上《賣花姑娘》應該算是中國人最有條件懂的歌劇了。對壹般觀眾來說,歌劇不是那麽好欣賞的。但《賣花姑娘》和那些西洋歌劇有很大的不同,西洋歌劇多以詠嘆調為形式,而《賣花姑娘》主要采用短小的節歌,由頭到尾唱來悅耳動聽,普通聽眾聽起來也不累。而在內容上,《賣花姑娘》簡直就是另壹部《白毛女》,兩者不只是在文藝邏輯、表現形式上,甚至在故事脈絡和情節上,都是“高度疑似”的。《賣花姑娘》說的唱的那些,看著《白毛女》長大的中國人能不懂嗎?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今天中國觀眾主流的審美取向大概與《賣花姑娘》已相去遠矣!
看作品本身,我不認為《賣花姑娘》的藝術價值有多高。故事結構是致命傷之壹。我特意看了壹下表,3小時5分鐘的戲用了2小時45分鐘來刻畫花呢壹家受到的壓迫,層層疊疊,極盡渲染。要表現這種事實沒有錯,但要是只知道不斷往戲中添加傷心事件,而無暇顧及情節的承轉起合,作品價值會大打折扣。插壹句,這樣來演倒是增加了我對朝鮮強烈悲憤悲情意識的來源的理解。難怪朝鮮人能為領袖的故世哭得那般悲痛欲絕。在最後20分鐘,情節終於壹轉,花妮的哥哥帶隊回村鬧革命,群眾終於迎來新天地。但我覺得戲裏的革命蠻不徹底,地主壹夥被嚇得屁滾尿流之後就不見了蹤影,是死是活也沒了交待。革命怎麽就不敢面對這個問題?革命大戲又怎麽能這般虛以委蛇地表現革命?
這就講到我的激憤之處了。羅蘭夫人有句名言,“自由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我總覺得,“革命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革命所追求的理想不可謂不崇高美好。但是!但是多少次,革命被拉作虎皮以招徠和驅使群眾?多少次,革命為盜世竊國者披上新衣妝點門臉?多少次,革命毫無約束而血光沖天(獻演《賣花姑娘》的國家劇團不就叫“血海”嗎)?
所以,不真心實意,就別跟我談革命!別拿革命來誆我!
戲的後半段,唱詞中逐漸增加了對黑暗社會的控訴,對自由光明的渴望。但我卻不由自主幾次聯想到現在的朝鮮,切切感到更需要批判的是此而非彼——估計還有壹些觀眾與我有同感。這大概是把《賣花姑娘》拿到中國巡演的朝鮮政府主管部門所未能想到的吧。
演出完畢,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人不多,掌聲卻很響亮。我也起身鼓掌並向臺上的藝術家們揮手致敬。臺上臺下終於有了壹陣跨越了隔絕的交流。當下我想,朝鮮終歸會好起來的,終歸會迎來戲中所呼喚的光明的,到那個時候,藝術家們再用真正藝術的方式去編去演去唱,《賣花姑娘》壹定會變得更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