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的時候,我、阿目和小水,仍舊同班。從小到大,無壹例外。阿目說那是她的悲哀,小水說那是他積了幾世的陰德,我說我無話可說。
我們住在同壹個院子裏,走同壹條路上學,用的是同壹個QQ號碼。從小到大,無壹例外。
高中之前,我們懵懵懂懂,壹個人的冰淇淋常常三個人吃。那時候,四季都有花香,阿目在香氣中旋轉。她是我們三個人裏惟壹的女孩。我和小水在壹旁看著她,有時我們會牽起她的手壹起旋轉。
現在無論誰敢觸碰她的手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甩開。那是我和小水牽了十七年的手,十七年後它們都知道該如何拒絕另外的手了。我想,和我們壹樣,她終於還是長大了。那個倔強得鮮少哭出眼淚的小女孩終於蛻變,已不再是和我們瘋在壹塊兒的阿目。
2
體育課,女生玩排球,男生和三班鬥牛。我的腿受了傷,估計沒壹兩個月好不了。只好坐在操場邊上觀望。
於是小水替我上了場。他平時不怎麽玩籃球,可是今天那小子發揮得挺出色的。半場下來,他拿了十八分。
半晌,女生活動的排球場那邊忽然亂成壹團。原來阿目在接球的時候,不小心摔了壹跤,她死都不讓別人碰她,坐在原地,大喊誰要是不怕死的妳們就來啊!來啊!這樣她就壹直坐著,別的女生根本沒辦法繼續練球了。
我很想過去和她說說,排除我是體育課代表不說,都那麽長時間的交情了,她多少也給我點面子吧?可是當我站起來的時候,她正被另壹個人扶起來。安安靜靜的,她就這麽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把阿目扶起來後,小水壹邊責罵壹邊帶她往我這邊來。小水說妳發什麽神經啊,摔到了還死要面子,妳,坐小土那兒去吧。
阿目不可壹世地坐到我旁邊。她說我就是這樣的人。妳們愛怎麽說怎麽說吧。
我說妳夠了啊,別跟小孩似的。
她沒好氣地說誰是小孩啊。
接著小水又要上場了,阿目便開始老老實實地坐著,津津有味地欣賞球賽。
小水投進了第四個三分球,阿目興高采烈地喊,小水加油小水加油!我問她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籃球的,我上場的時候怎麽沒聽見妳替我加油?她搖搖頭,什麽都沒說,繼續看她的球賽。
下了課,我瘸子似的回教室。雖然阿目和小水都跟在我後面,可誰都舍不得扶我壹下,還故意說起風涼話刺激我。我說等我的腿好了,我……
那就等妳的腿好了再說吧,阿目沒等我說完就插了壹句進來。我朝阿目伸出手,我說讓我扶壹下都不行啊?她眨了眨眼睛,說那可不行,人家已經這麽大了,誰還拉拉扯扯的啊。
我說那剛才小水還不是照樣拉了。她說那叫幫助,知道吧,那叫幫助,妳要幫助妳找小水好了,我壹女生多嬌弱啊……
然後小水哈哈哈笑了起萊,說阿目,看不出來妳還挺嬌弱的啊!他在說嬌弱兩個字的時候還特別加大了音量。最後到了教室.小水還在笑,阿目狠狠地瞪著他,大喊妳等著,看我不降了妳!
3
有壹天在肯德基,我們三人坐在靠門位置。兩份套餐過後,我已咽不下任何食物。
阿目靠在椅子上裝休克,我們假裝以為她的確是休克了。我和小水都往外望去——八月的街道和行人沐浴在陽光下,下午兩點,樹木顯得格外疲倦。
小水提議說等會兒咱們去遊樂場吧。阿目突然清醒過來,說妳多大歲數了啊,還遊樂場呢!小水說妳不去算了,反正花的又不是妳的錢。聽小水這麽壹說,阿目的眼睛立刻就閃閃爍爍的,說那好吧,我去我去,小土妳也壹塊兒去吧。我說我不去了,妳沒看見我傷殘啊?
他們去的時候我對小水說妳把她看好點兒,別讓她跑著跑著就掉坑裏了。小水堅定地點點頭。
我壹個人走在大街上,行人匆匆走過,誰也不認識我。三個背著書包的小孩邊鬧著邊過了馬路,好像不知道什麽叫危險,什麽叫安全。我突然回憶起我們這麽大的時候,我背著書包跑在最前面,阿目拉著我的手,小水跑在最後面。然後阿目摔了壹跤,我和小水壹起把她扶起來。
4
我光榮康復的那天晚上,阿目高高興興地買來很多東西,包括兩瓶啤酒。我和小水根本就不會喝這個,於是我問阿目妳這是幹什麽啊?她說妳們別大驚小怪的,這兩瓶是給我自己買的!說完她發現我和小水都躺在椅子上了。
這時候我媽剛好回家,拎起那兩瓶酒就拿我發落。她說妳找抽啊妳居然買這個東西!和妳爸壹樣沒出息!
阿目趕緊說不是妳想的那樣,阿姨,那是我買的,我能喝,不騙您。說完我媽也躺了。
無論如何,最後它們都被我媽監禁在冰箱裏頭了。喝完可樂,阿目從口袋裏拿出幾封信,三封給我,三封給了小水。小水問妳這又是幹什麽?她說,情書唄,人家托我拿來的。於是我的臉立刻就黑了下來,我說阿目妳別的不會,就會這個,誰讓妳好心當郵差啊?!
她嘆了壹口氣說妳別跟我大喊大叫的,也不想想我從小到大就沒收到過這些玩意兒!還不都是妳們倆給害的!
她覺得還不夠,於是嗚嗚地哭了起來。小水說,大小姐,妳還真來啊,我們什麽時候害過妳!她雙手拍在桌子上,哭著說不是妳們是誰?
他們說身邊總是有人跟著,誰還敢給我寫什麽情書啊!
我問,那妳想怎樣?她說我不想怎樣。
小水拍了拍她的頭,說阿目妳別哭了,我保證妳壹定會收到的,壹定會。
翌日,小雨,天氣預報說這場雨可能會持續壹星期。
阿目進教室的時候。手裏拿了封信,那封信大概被雨水打濕了,她用面紙擦了壹遍又壹遍。
直到上課她才把那封信打開。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玩意兒。看著看著她就伏到課桌上,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封信。後來她倏地站了起來,對老師說她不舒服想出去壹下,然後還沒等老師點頭她就沖出去了。
我說老師我也要出去。老師問妳幹嗎出去啊,外面是刮風下雨的天氣,又沒啥好看的東西。
可是沒等老師點頭我也沖出去了。
我在走廊的壹端看見她,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問她妳哪兒不舒服啊?她搖搖頭。我說妳別這樣,沒事就回教室吧,感冒了怎麽辦。她還是搖搖頭。
我沒轍了。於是陪著她站在走廊上。
烏雲越積越厚,和阿目壹起哭。我看見小水也走出了教室。他站在教室門口,隨後又進去了。
阿目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地說,小土,這情書……是小水寫的。
5
小水出事了。
阿目想喝涼茶,小水就風風火火地騎上自行車去買,回來的路上,壹輛中巴就這麽駛了過來。小水倒在護欄上。
這個時候,阿目和小水在壹起,已經有壹個學期了;我壹個人上學壹個人回家,已經有壹個學期了;大家為了高考的倒計時而進行的拼搏,已經有壹個學期了。那些在隱隱約約中醞釀的事,正壹件件變得清晰起來。
不知不覺,時間跟我們開了個玩笑,我們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三分之壹,三分之二。
阿目壹聽到消息就往我家跑,使勁按著門鈴。我開門的時候她壹把拉住我,說,小土,小水出事了,我怕,和我去看看他吧。
我們到醫院的時候看見小水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睛。醫生說他的命厚實,除了右腳被壓傷之外身上沒流壹滴血。他見到我們就哈哈哈地笑了。他說既然是來看病的,怎麽沒買水果呀?阿目和我站在病房門口,壹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她說小水妳怎麽還好意思笑!我們都快急死了!
小水說妳別生氣啊,這是妳要的涼茶。說完他從桌上拿起壹杯涼茶,舉了起來。
阿目又嗚嗚地哭了。小水放下手中的涼茶給她遞紙巾。
我關上病房的門離開了,我知道那裏面的幸福只屬於那三分之二。回到家我把電腦的屏保換成佛羅裏達沼澤,壹片透明的綠色。在這之前它壹直是我們的照片:阿目站在草地上,小水側身抱住阿目,而我拼命張開雙臂,把他們全都抱住了。
那樣的笑臉很燦爛,現在已經絕跡了。
6
高考終於過去。我記得那天的天氣不算很好,校門口擠滿了人,持續了幾天的安靜終於被喧鬧所淹沒。
家裏答應我高考結束了就到首府玩玩。那個城市不大,幾乎沒有什麽可以遊覽的地方。那裏真的沒有人認識我。人群穿梭在曖昧的石頭森林裏,永遠都看不到我臉上的憂傷和無奈。
有次阿目在電話裏責怪我,說小土妳到底在什麽地方啊,我和小水壹個月沒見到妳,我都快要郁悶死了!我說妳們先玩吧,我過幾天就回去。
可是當我回來的時候,大家還是沒能見面。阿目的媽媽說阿目和小水到E大報到了,他們兩個人考上了同壹所大學。
我考上了C大。接到C大通知書的那壹天恰好是我生日。十八歲,男孩很快就要變成男人了。
離家之前我壹個人看了很多碟片,沈浸在壹個又壹個悲喜交加的故事裏。然後我終於記下了許許多多混亂的情節,記下了電影裏明明滅滅的光影,記下了無邊無際的沈默。還有tomorrow is another day……[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