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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什麼?

我想,人是由三部分組成的:對往事的追憶、對現時的把握和對未來的憧憬。

人到中年,多半就是這樣考慮的。18歲的青年,大概只有憧憬;80歲的老人,多半只剩回憶;至於壹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往往就來回擺動在憧憬和回憶之間。但是,不管是誰,對眼前現時的把握,都應該是重點;作為整體的第二個組成部分,作為中間環節,它的比重應該占百分之九十五。

“人生思幼日。”誰沒有童夢重溫的經歷?那放學回家,進屋叫壹聲“媽”的少年時光;那圓明園的秋天裏的春天,林間小道上的幽會和散步,穿過茫茫的夜色,情人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對往事的追憶,有好幾層意義。

在壹些觸景生情的場合,往事歷歷,那風雨不蝕的記憶,實在是人性壹種根深蒂固的表現,那是壹種無法抗拒的心理沖力,就像春天來了,種子破土發芽不可抗拒壹樣。

當壹個人在現實生活中有時感到孤獨、寂寞的時候,他就會從壹些甜美的回憶中得到某種難以言傳的慰藉和快樂;這快樂恐怕不下於歷史學家和地質學家追溯某個王朝的興衰史和自然界的演化史所得到的樂趣。因為這些科學家崇奉這樣壹句格言:“使已死的東西復活,其愉快不下於創造。”

況且,“使已死的東西復活”還有另壹層更重大的意義:串起記憶中那早巳散落的明珠,是為了借助於昔日這面反射鏡來照亮當前人生的道路,增強憧憬未來的信心和勇氣。

說也不信,生活中的痛苦(只要這種痛苦是真摯的,善良的),壹俟到了回憶中,往往也會覺得它有淡淡的甜美,化成深沈的詩。普希金寫道:“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戀。”這就像枯藤、老樹、昏鴉這些令人傷感的對象壹經成了詩歌和繪畫的題材,往往就會給人以最高的美學享受。——我把這種最高的美學享受稱之為甜美的憂郁或憂郁的甜美。

肖邦的19首夜曲為什麽能牽動妳的心,勾妳的魂?就是因為這位多愁善感的“鋼琴詩人”用旋律和音響造出了“甜美的憂郁”這種詩境。

牛希濟的“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兩句詩,何以具有不朽的藝術魅力?原因之壹,也是因為它在妳心中造出了“甜美的憂郁”這種境界。

回憶無疑是許多傑出文學藝術作品的創造心理動機之壹,同時也構成了它們的壹大內容。可以說,沒有回憶,文學藝術就會失去光彩,幹癟得不成樣子。

壹首曲子往往會令我們感動得熱淚盈眶,原因之壹,就是因為它能勾起人們對往事的追憶。美國電影《翠堤春曉》插曲《當我們還年輕》最具有這種功能。因為它的詞曲本身就充滿了回憶。出自回憶,勾起回憶:

當我們還年輕,在美妙的五月早晨,妳曾說,妳愛我,當我們還年輕。

妳曾說,妳愛我,啊!我們心心相印,我們歡笑,我們哭叫,然後分手時刻來到,別忘了,妳愛我,當我們還年輕。

誰沒有青春時代?誰沒有往日的愛情?當妳滿頭白發,站在落日的斜暉中,突然聽到從遠處深秋的樹林裏飄來了這首歌曲,妳怎能抗拒它的感情力量?妳怎能抗拒回憶?

有感情的人怎能抗拒感情?有回憶的人怎能抗拒回憶?

沒有回憶的人是殘缺的人,幹巴巴的人;人類和個人從本質上說都是歷史的。人類的歷史意識給人類以智慧,使人類意識到自身在當前的處境,有利於瞻望未來。回憶就是個人的歷史意識活動。沒有這種活動的人,甚至無法欣賞許多文學藝術作品,更談不上去從事文學藝術創作。比如,有些成年人居然這樣評價《城南舊事》這部影片:“小孩片,沒勁!”說這種話的人,自己就是壹個孩子。因為孩子是不會有多少回憶的。

唐詩宋詞的創作心理背景之壹,也是對往事的追憶: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追憶往事就其本質來說,也是壹種幻想,壹種“白日夢”。它們的功用往往是用幻想來彌補現時生活中的缺陷和不足。弗洛伊德說,夜夢是願望的滿足;白日夢即幻想,也是願望的實現。詩歌創作和夢(夜夢和白日夢)往往是壹回事。唐詩宋詞不乏寫夢之作。蘇東坡的悼亡詞《江城子》(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