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從上了學,大伯就已經把我當成了“大人”來對待了......
雖然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大伯的深情是壹如既往的——除了不能像以前那般撒嬌任性了,但我也清楚,大伯還是會在嗔怪壹番之後,依然慣著我。
“不能再像小孩子了,要學習好,懂規矩”大伯總會有空就給我灌輸這些思想。
我從大人們和父親那裏早就知道,大伯是個讀過書的人,小時候上過私塾......其實,大伯弟兄三個,他還有兩個弟弟,家庭出身本就富裕......以前在我們村是很有聲望的,解放前,家裏開著染坊,守著祖輩的生意,可謂家業興旺。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充公以後,別的不說,房子是分了不少......據說,在老壹輩走了之後,大伯弟兄仨各自分到了不少“袁大頭”......在那些饑荒的歲月裏,他們家族的小輩們依然過得比鄰裏優渥。
我估計,大伯的婚姻和家道中落有關......雖然是猜測,但從大人們的閃爍其詞裏,我可以窺見壹斑......並且越長大,我越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年年過年,大伯都會寫不少的春聯......這成了他的習慣。每每小年過後,別人家都忙著張羅吃的喝的,唯有他,會有滋有味地備下墨汁、紅紙......
除了自己張貼,他還會寫壹些送人......更多的則是鄉鄰們早早送來的那些紅紙,不客氣地說,大伯每年寫的春聯能貼遍我們整個村。
我深深地感覺到,大伯之所以受村裏人尊重,這壹點“功不可沒”。
因而,每每大伯教育我要“好好學習”時,我感覺他這是發自內心的,也只有大伯說出來是最有分量的。
到了周末或下午放學後,我還是會跑到大伯這裏,如果趕上他正在放羊,我會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和大伯在壹起的日子會壹幕壹幕像過電影壹般非常“享受”地呈現在我的腦海裏。
大伯總會笑盈盈地問我“今天又學了什麽”,有時還會饒有興趣地考考我......
我記得非常清楚的壹次,就是大伯讓我猜字謎......“興字頭,林字腰,大字下面夾火燒”大伯手裏端著他那桿大煙袋,微笑著讓我猜,見我不明白,大伯還用草棒在地上劃拉,不斷地給我提示。
我才上小學呢,哪裏能猜得出來......後來才明白,這是大伯在教我認字呢。見我猜不出來,大伯有點“得意”地告訴我——這個字念“爨”(cuan),就是用火燒的意思。
從此,這個字,我記下了壹輩子。
有壹件事情,徒添了我和大伯之間特殊的情感......
我從小就喜歡讀書的,但那時候除了課本也沒什麽書可讀......除了後來的“小人書”。
在我上二年級以後吧,每個公社街面上僅有的壹家供銷社裏的櫃臺上,或者逢集時大街的地攤上,陸續出現了小畫冊,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小人書”——這在那時候可是壹種絕對地吸引!
我們大部分人是買不起的——也舍不得買,往往都是蹲在地攤上壹遍遍地翻看......直到“老板”厭煩了,“買不買?不買抓緊放下”,在喊個三五遍後,我們才“不要臉”地戀戀不舍地放下。
其實,他們賣得也不貴,當時就幾分錢,厚的有壹毛、壹毛五、兩毛的......但就這些,我們也是沒錢買的,平時哪有零花錢啊?學費都得提前給父母說。
有時候饞嘴了,想買零食了,都是撒謊向父母要“學雜費”......壹旦露餡,少不了挨壹頓胖揍,還得嚇得幾天都不敢在家裏大聲喘氣。
有壹次,我是實在受不了那種誘惑了......在不敢要錢,又找不到正當理由的情況下,我把母親賣雞蛋攢的零花錢給拿了......偷偷買了幾本《楊家將》畫冊。
那時候,壹分錢都是牙縫裏省的......父母怎會放過,其實猜都能猜出來——只不過是不確定我拿了錢幹什麽。
後來“逼問”清楚了,我還是沒逃過挨了壹頓......這在我們家成了當年的大事,並且讓父親非常傷心,還傳到了大伯那裏——或許父親傷心的不是錢,而是我的“偷”吧。
為此,大伯專門把我和父親叫到了他屋裏......說教了我壹頓之後,大伯話鋒壹轉,“對小孩教育,也不能光靠打,得分事情......孩子想看書是好事,不就是因為沒有錢嗎。”
從那天起,大伯總是三天兩頭地給我零花錢,雖然不多,但在那個年頭已經是夠“闊綽”的了......大伯叮囑我,不要亂花,也不要告訴父母,自己攢著......我明白大伯的用意——從此,我的小人書是同學當中最多的。
02 那場風雨
從小被抱養的原因,我天生和父母不是很親近......尤其是母親,除了吃飯,她幾乎不怎麽搭理我。
自從接觸了大伯以後,我感受到了什麽是被呵護......妳可以說,這是缺愛造成的,但誰不希望從小被愛啊?
也正是因為這種家庭的殘缺,讓我從小天生“懦弱”,有點怕事,但表現得又額外乖巧——或許這就是自己自我保護的唯壹法寶吧。
大伯似乎是最懂得我的壹個人......
唯有在大伯這裏,我不用陪著小心,不用設防,不用擔心什麽......有時候,還能明顯地感覺到大伯是在寵著我。
每每茶園裏聚餐,大夥壹起有說有笑,有吃有喝時,也是我最享受的時刻......大伯總是提前給我預留下壹些肉和燒餅什麽的......當然都是偷偷地,不能讓外人看見。
父親是知道這些的......每次事過之後,父親總是在我和大伯面前說“不能慣著小孩”......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我明白父親的用意。
那是壹年的暑期裏,我照例和大伯壹起放羊,那次走得稍微遠點......大伯說山後有壹片桃園,不少桃子都熟了,“咱去摘壹些回來”大伯說。
但就在我們興致勃勃地摘了不少時,突然東南方來了壹片黑雲頭,接著就是壹陣狂風,似乎還帶著腥味......“不好,要來雨”大伯說了壹聲,就趕緊去攆羊群了,我忙著把桃子裝進了預備好的袋子裏。
說時遲那時快,風到了,雨也來了......把羊都趕到了桃樹底下,雨也大起來了,我們臨時是跑不回去了......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了下來,我和大伯每人就戴了壹頂鬥笠......
大伯把裝桃子的袋子又倒了出來......甩了兩下,披在了身上,壹把把我攬在了他的懷裏......
雨勢大了起來,我們和羊群壹樣都窩在了桃樹底下,只不過我還好——有大伯給我遮風擋雨。
雨水順著鬥笠淌了下來,但溫溫的,有熱度......我清楚這是經過了大伯的臉......我相信此時,大伯的後背壹定早就淋濕了......他半弓著身子,佝僂著像壹只老母雞護佑小雞仔壹樣罩著我......
我聽得見大伯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氣息......此時,我感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足足下了有半個多小時......六月天,孩子臉,雨過天晴。但是壹陣風過,讓人不禁渾身壹顫......還是有點涼。
大伯依舊笑盈盈的......我清晰地記得大伯的臉上也是幸福的模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