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路易斯心驚膽戰的是,壹家人剛下車,兩個孩子就都出了麻煩。5歲的女兒艾莉從院子裏的秋千上掉了下來,跌在地上“哇哇”大哭,路易斯和妻子蕾秋去安慰她的時候,他們3歲的兒子蓋吉又跑到馬路中間去了,只差壹秒鐘就被路過的運油車撞到,多虧了壹個老人壹把把蓋吉從疾馳而來的運油車前抱了過來。老人很慈祥,他自我介紹叫傑克——他們惟壹的鄰居,傑克老人就住在小路對面,是壹個和氣的老單身漢。路易斯向傑克道謝後,路易斯向他詢問自己房後那條小路通向哪裏,傑克笑著說:“那條小路可有很多故事,改天我領妳們去逛逛。”
第三天是周末,傑克老人如約前來,領著路易斯壹家去樹林散步。傑克牽著艾莉的小手下了小坡,路易斯背著蓋吉走在後面。傑克指著前面的小路對大家說:“沒有那條路和那些該死的運油車,也不會有這條小路。”路易斯好奇地問:“為什麽?”傑克說:“這條小路通向‘寵物公墓’,就是因為上面那條路上馳過的運油車壓死了很多小貓小狗,人們紛紛把寵物埋在這裏,才踩出了這條路。”大家沿著小路在密林裏前行,才走了不遠,周圍的壹切就變得很暗很暗,這片樹林實在太密了,路易斯想:原來陽光明媚和陰暗潮濕就只有這麽壹點點距離。路易斯低頭避過恣意生長的樹枝,前面是兩棵參天大樹,樹幹低處架著壹塊殘破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寵物公墓”,壹看就知道出自很久以前哪個兒童的手筆,可能寫這個牌子的兒童現在都已經老死了。牌子架得很低,大人都要彎著腰才能經過,鉆過了公墓的牌子,眼前出現壹片難以想像的荒涼景象。樹枝都被胡亂地堆在壹旁,露出壹大片坑坑窪窪的荒地,荒地上東倒西歪地立著無數簡陋的十字架和墓碑,整個墳場雜亂無章,都是兒童笨手笨腳的“傑作”,到處彌漫著黴臭的氣味,只有星星點點的陽光從樹枝的空隙間透過來,四周靜得出奇,連鳥兒都不啼叫。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沈默下來,壹片靜寂中只聽得見傑克的講解。傑克指著荒地的中央說:“越早的墳墓越靠近中央,外圍的都是這幾十年來人們留下的。”中央的墳墓都已經腐壞不堪了,掛滿了蜘蛛網,連字跡都難以辨認了。艾莉在壹個角落裏喊:“這有壹個金魚的墓!”傑克笑道:“當然,也不是每個動物都是被壓死的,我小時候的那些就不是壓死的。”傑克彎下腰對艾莉說:“妳知道墳墓是怎樣的地方嗎?”艾莉搖了搖頭。傑克緩慢地說:“墳墓是死人或死去的動物互相說話的地方。”艾莉大驚失色地向爸爸身後躲去,傑克連忙笑了:“艾莉別害怕,人和動物都需要休息,這就是他們休息的地方,別怕,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傑克指著壹個破爛的墓碑說:“這是我的老狗史波特休息的地方,它是1924年死的,我有時會來看壹看它,妳看,這沒什麽的。”蕾秋牽過艾莉的手,極為不滿地對傑克說:“妳為什麽要嚇唬小孩子?”傑克詫異地說:“我只是讓她知道死亡是壹個自然的過程,她早晚要學會接受這壹點!”路易斯在後面小聲對傑克說:“妳不知道,艾莉有壹只小灰貓,叫喬奇,她很喜歡它。”傑克不說話了,壹行人沈默地向家裏走去,當他們從密林中鉆出來、又壹次沐浴在陽光中的時候,每個人都感到那種壓抑的氣氛壹掃而光,像是剛從夢中回到真實世界壹樣。
壹進家門,艾莉的小貓喬奇就蹦出來沖著大家“喵喵”叫,艾莉壹把抱過小貓,哭著問路易斯:“爸爸,喬奇會死嗎?也會被埋在那個臟地方嗎?”路易斯蹲下身子,撫摸著艾莉的小臉蛋說:“可能妳上高中時它還活著呢!”艾莉哭著說:“那也不夠,我要它永遠活著。”路易斯柔聲說:“親愛的,總有壹天上帝會要它回到天堂的。”艾莉哭得更厲害了:“我不幹,我不幹,上帝要貓的話他不會自己養壹只,幹嗎搶我的?”路易斯不禁大笑。
路易斯在當地的醫院找了份工作,上班的第壹天他就看到壹大堆年青人擠在門診門口,在那裏又哭又叫,他好不容易擠進去,壹眼就看到壹個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病人,心裏不禁壹驚:“沒救了!”那個小夥子頭被運油車碾掉了半邊,腦漿和著鮮血汩汩地從殘破的半邊腦袋裏流出,浸得滿床滿地都是,他的眼睛已經沒有壹絲光芒,像死魚壹樣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易斯立刻用電筒照了照病人的眼睛,瞳孔壹點反應都沒有,“快,開始做心臟監聽!”他焦急地給護士下命令:“叫救護車來,立刻送他去急救中心!”壹個醫生在旁邊說:“沒用了!”路易斯說:“我知道沒用了,但我們必須盡最後壹分努力!”但病人還是在壹分鐘之內迅速地衰竭下去。大家都出去了,路易斯壹個人默默地坐在死人旁邊,他輕輕地合上死人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的雙眼,小聲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房間裏靜悄悄地,只聽得見滴答滴答的聲音,那是死人的腦漿和鮮血還在從床上滴落到地上的聲音,路易斯感到壹陣疲勞,這裏的生活也不見得那麽如意——突然,壹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路易斯大吃壹驚擡起頭來——上帝呀!是床上的死人正抓著自己的肩膀,那個死去的小夥子已經黯淡得沒有顏色的雙眼突然死死地瞪著路易斯,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像是急切地要吐出什麽東西。路易斯已經駭得像凍住壹樣,只是呆呆地盯著死人的眼睛。突然死人噴出了壹口鮮血,噴得路易斯滿臉都是,他斷斷續續掙紮著對路易斯說:“男人的心……比石頭還硬,路易斯!”路易斯顫抖著聲音問:“妳……妳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死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路易斯,像是要看到他的心裏去,嘴唇抽搐著極力吐出壹句話:“我會找妳的……”突然手壹松,死人頹然地倒回床上。路易斯驚懼地問:“妳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妳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但死人已經不會回答他了,他正慢慢地變冷變硬……
夜深了,蕾秋早已經睡熟了,路易斯還沒有睡,今天白天發生的事他誰也沒敢告訴,沒人會相信的,就連蕾秋他也沒告訴,他不想讓她擔心,怎麽會有這種事!是幻覺嗎?突然,路易斯聽到“吱啞”壹聲很微弱的開門聲,他擡眼望去,壹瞬間呼吸都停止了,那個今天剛死的年青人——正站在臥室的門口看著他!“醫生,我帶妳去個地方。”死人的聲音飄渺遙遠,聽起來絲毫不真實。路易斯轉頭看了壹眼蕾秋,她睡得正熟,再轉過頭來,門口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是幻覺,是幻覺!路易斯長吐出壹口氣——“醫生,別叫我喊第二次!”聲音就在路易斯的耳邊響起,路易斯驀然回頭,死人就在他的床邊!!!破爛的頭離他不過幾厘米,刺鼻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路易斯顫抖著說:“我不喜歡這個夢——”死人怪異的語調說:“誰說妳在做夢?”說著走了出去。壹時間,路易斯心裏突然恍惚了壹下,不知為什麽,竟下了床,路易斯心裏害怕得要命,但腿就是不聽使喚地跟著死人離開了家。房外的空氣很冷很冷,路易斯光著腳踩在冰涼的泥地上,腿抽搐得要倒在地上,“求求妳,讓我醒來吧!妳不是我害死的,妳被送來時就已經要死了!”路易斯哆哆嗦嗦地哀求。死人冰涼的聲音說:“妳試圖救我,我也要救妳。妳不知道災難就要降臨了!”死人壹直帶路易斯走下那條小路,走進寵物公墓後才站住,回過頭來用無神的雙眼空茫茫地瞪著路易斯:“醫生,這是死人說話的地方,妳看那邊……”路易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寵物公墓的壹個角落裏有壹扇鐵柵欄,“那邊是死人走動的地方,記住,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妳多想過去,也絕對不可以過去!”路易斯恐懼得要崩潰了,他幾乎哭著哀求:“放過我吧!讓我醒過來吧!”死人的聲音更加飄渺了:“活人不該在死人的地方,那塊地是酸的……”隨著聲音漸小,死人消失了。路易斯再也支撐不住了,他頹然地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倒在冰涼的荒地上,倒在雜亂的墓碑間……
早上路易斯醒得很晚,他睜開眼時,臥室裏已經滿是清晨的陽光,蕾秋早就走了。昨夜的夢還記憶猶新,路易斯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做這樣的夢,自己從來就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要起床了,在掀開被子的壹瞬間,路易斯恐懼地哀號了壹聲,自己的雙腳、雙腿上全都沾滿了汙泥和雜草!被子上也沾上了汙泥!昨夜自己真出去過!那不是壹個夢!路易斯感到自己要昏倒了,不!這不是真的!……
很長壹段時間裏,路易斯試圖忘記這個詭秘的事情,把它當做壹個不合理的怪事丟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壹生都不再想起它。他成功地做到了,真的,哪怕在夜深人靜獨處的時候,路易斯也沒有回憶過這些討厭的事情。日子壹天天過去,房後那條小路再也沒有人走過,樹林也沒有人去過,冬天到來的時候,路易斯已經徹底忘記了曾經有過的這些可怖和不合理的事情,生活又正常地繼續下去。
感恩節到了,和往年壹樣,蕾秋帶著孩子回娘家過節,路易斯壹個人留在家裏。空無壹人的家變成了路易斯壹個人的天堂,但這個天堂卻沒能維持幾天,壹天中午,傑克來找他,壹見面就說:“路易斯,恐怕出了糟糕的事。”
艾莉的小貓喬奇到底還是被運油車撞死了!它弱小的軀體像壹塊破布壹樣癱在草叢中,已經凍得貼在地上。路易斯難過地說:“艾莉不知道要哭多少天呢!”傑克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他輕輕地嘆了壹口氣,猶豫地說:“我有壹個好主意,我們現在就把它埋了吧!”路易斯裝起了小貓的屍體,傑克扛著鍬和鎬走在前面,傑克走的方向,正是寵物公墓!從那天的事以後,路易斯就盡量避免到房子後面去,這還是他半年來第壹次看見這條小路。小路還是那麽荒涼,好像從來就沒有人走過似的,但荒草卻沒把小路掩住,確實有點奇怪!傑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森林,路易斯跟著他壹直走進寵物公墓,這裏還是那麽詭異荒涼,時間好像被凍結了壹樣,什麽都沒有改變,甚至季節也影響不到這裏。傑克沒有停住腳步,而是壹直向著——天啊!他向著那天晚上那個死人告誡路易斯不要過去的柵欄走去!路易斯的眼前又壹次出現那天晚上的情景,血肉模糊的死人用冰冷的聲音告訴他:“那邊是死人走動的地方,記住,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妳多想過去,也絕對不可以過去!”壹切都歷歷在目,自己從來就沒有忘記,盡管他壹直騙自己忘記。路易斯渾身壹冷,他停住腳步,問:“我們去哪?”傑克沒有回頭,邊走邊說:“去壹個更好的地方。”路易斯只好跟上他,當路易斯穿過那扇殘破的柵欄時,他稍壹遲疑,“見鬼!有什麽可怕的!”他還是追著傑克過去了。
柵欄那邊堆積著山壹樣的枯枝,不知是哪年死的樹,也不知是誰堆在這裏的。幾次路易斯都險些掉下去,但他還是爬了上去。傑克壹句話都不說,像是突然成了啞巴,只顧低頭疾走,路易斯心裏有種恐懼,他也不說話,好像兩人都被這沈寂所誘惑著壹步壹步地走,冷寂的森林裏沒有聲音。他們翻過了枯樹,來到了壹片真正的原始森林,這裏的林木都高得看不見頂,巨大的樹根從土裏扭曲著翻出來,兩個人在樹根之間跌跌撞撞地行走。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們終於走出了森林,兩人又翻過壹座光禿禿的石山,終於來到壹片開闊的荒地,路易斯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塊巨大的荒地就像是上古洪荒時就留存下來的,視野所及之處看不見壹棵植物,這裏只有亂石,亂石在正中央組成了四個巨大的同心圓,圓周上堆著幾大堆突出的石堆,幾條石塊組成的直線穿過大圓,看不出有什麽規律,也看不出有什麽作用,天地之間連風聲都沒有,靜得讓人心慌,荒涼得像是已經上千年沒人來過。傑克坐了下來,把鍬和鎬交給路易斯,說了壹句莫名其妙的話:“自家的東西自己埋。”路易斯終於回過神來,問道:“為什麽要在這兒埋?”傑克面無表情地說:“這裏土軟,好挖。”路易斯壹鎬刨下去,地上濺出幾個火星,手都要震裂了,他轉頭看傑克,傑克卻轉過頭去,板著臉裝作沒看見。夕陽正在落下去,路易斯奮力地刨,可這塊地不知是由什麽材料組成的,居然像鐵板壹樣堅固。天迅速黑了下來,天地間好像只剩下兩個人,過了壹會,傑克的身影也看不見了,路易斯只聽見自己刨地的聲音不安地在天地間回蕩。在黑暗中像鬼壹樣刨了幾個小時後,路易斯終於刨出壹個小坑,他趕緊把喬奇的屍體放在坑裏埋上,飛也似地逃離了這個令人心神不寧的地方。壹路他和傑克誰都不說話,路易斯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但他無疑幹了什麽詭異的事。經過漫長的跋涉兩人終於到家了,傑克壹直跟著路易斯,壹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把路易斯送到門口,終於忍不住說話了:“路易斯,今晚咱們幹的事可以不對別人說嗎?”路易斯回頭疑慮地問:“咱們今晚幹了什麽?”傑克避開他的眼睛,小聲說:“我們今晚幹的是壹個秘密,妳知道,不能告訴女人,男人的心比石頭還硬。”路易斯壹下子恐懼地瞪大眼睛,他眼前突然出現半年前那個死人在病床上對他說話的情景,當時他的半邊頭已經沒了,正滴著鮮血和腦漿,他說什麽——他也這麽說:“男人的心……比石頭還硬,路易斯!”傑克不等他回答就已經走回自己家去了,路易斯呆呆地望著黑暗中的樹林,“我做了什麽?柵欄後到底是什麽?……”他壹遍又壹遍地自問。
第二天,路易斯在收拾陰暗的地下室時,突然聽到壹聲哀號,他猛地轉過頭,頓時腳壹軟,壹跤跌倒在冰涼的地上。黑暗中閃爍著壹雙發光的眼睛,是喬奇!喬奇沖著自己號叫!路易斯連滾帶爬地逃出地下室。等路易斯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他試探著拿出壹片肉來逗弄喬奇,喬奇帶著壹身臭氣小心翼翼地向他走來,壹雙眼睛戒備地看著路易斯,那不是喬奇的眼睛,那是壹雙陌生的眼睛!路易斯小心地抓起喬奇——太臭了!喬奇身上還沾著泥土,傷口還滲著鮮血,它是從土裏爬出來的,從墳墓裏爬出來的!
傑克拿出壹瓶啤酒招待路易斯,路易斯還冷得縮在皮夾克裏,他的聲音也打著寒戰:“我明明看著它死的,我知道我不是獸醫,但那確實是壹只死貓!”傑克看了路易斯壹眼,聲音也有些發顫:“那地方是壹個老印第安人領我去的,那兒是印第安人的古墳場,小時候我的狗史波特被鐵絲刺死了,我哭了好幾天,大概他是不忍心了才把我帶到那兒的……”傑克呼了壹口氣,繼續講下去:“第二天史波特回來了,身上的傷口還留著鮮血,眼睛裏露著兇光,我知道回來的已經不是史波特了!它隔了幾天就死了,這次我把它埋在寵物公墓。我也不知道那天怎麽壹沖動就帶妳去了,我可能是想艾莉還沒有準備好接受死亡,過些天她看到喬奇自然死亡時就會明白的,其實死亡只是痛苦的結束。”路易斯盯著桌面,輕聲地問:“有沒有把死人埋在那兒過?”傑克手猛地壹抖,碰倒了桌子上的啤酒瓶,他慌忙地壹邊扶起瓶子,壹邊對路易斯大聲說:“沒有!當然沒有!誰會幹那樣的事情?”
路易斯在家裏呆得不再安穩,好像是和壹個鬼魂關在了壹起。喬奇性情大變,總幽靈般地出入,還狠狠撓傷了路易斯的臉,它的脾氣非常暴躁,開始捉老鼠,但只是把老鼠撕得血肉模糊,又從不吃壹口,路易斯總覺得它盯著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某種邪惡的仇恨。感恩節終於過去了,蕾秋帶著孩子們回來了,壹進家門,每個人都聞到了喬奇身上的臭氣,但只有路易斯壹個人知道,那是屍臭!
除了還不懂事的小蓋吉外,家裏的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感到壹絲心神不寧。壹天晚上,蕾秋突然對路易斯說起了自己得脊髓腦膜炎死去的姐姐潔達,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蕾秋還是壹個小姑娘,她就住在後屋的臥室裏,像壹個骯臟的秘密。她已經被病折磨得神經錯亂、身體變形,像是壹個奇形怪狀的僵屍壹樣,目光遲鈍而又邪惡,總是在抽筋,壹刻不停地喘息……我很害怕看見她,但又不得不去餵她。她死的時候就我壹個人在家,她嘶啞的聲音不知是哭還是在笑,她用古怪語調喊我的名字,拼命地叫,拼命地叫‘蕾秋,蕾秋’……”蕾秋哭出來,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我總會想起她,好像她沒有死,又要回來找我似的!這幾天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感覺要出什麽事壹樣!”路易斯壹把把妻子抱在懷裏,安慰她什麽事也不會發生,但他分明感到自己心中的恐懼。發生了壹些古怪而又可怕的事情,但他從來就沒有告訴過蕾秋,還會發生什麽事嗎?他不知道……
為了忘掉這壓抑陰郁的氣氛,周末的下午,路易斯邀請傑克和自己壹家野餐。已經是初冬的天氣,南方的草卻依然是綠的,明媚的陽光下壹切陰郁的事情都不復存在,草地上只有歡快的笑聲,傑克老邁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那天夜裏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誰也不會再提起了。路易斯教蓋吉放風箏,父子倆歡快地在草地上追逐。蓋吉剛剛學會跑,跑起來笨笨的樣子很可愛,風箏總也不聽他的話,終於壹頭掉到小路對面去了。路易斯哈哈大笑,後面很遠的地方艾莉大喊大叫:“該我玩了!該我玩了!”路易斯回頭跟艾莉說:“等壹會兒,就壹會兒,弟弟玩夠了我就陪妳玩。”突然,艾莉身邊的傑克站了起來,顫抖的手指著路易斯,嘴角抽搐著想要說什麽,可就是說不出來。路易斯大喊:“什麽事?”傑克突然大叫了起來:“抓住他!快,抓住他!”話音未落人已經瘋狂地向路易斯跑過來,路易斯大驚:“抓住誰?”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轟響的車聲,路易斯驀然轉身,剛好看見蓋吉弱小的身體在壹輛運油車前飛了起來,時間壹下子凝固了,壹點聲音都沒有,蓋吉的身體好像在空中飄著,永遠都不會掉下來,過了不知多久,路易斯突然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野獸壹樣的哀嚎:“不——!”……
蓋吉的葬禮是第三天舉行的,幾天來蕾秋壹直靠鎮定劑活著,偶爾清醒的時候,雙眼也像死了壹樣無神。沒人試圖安慰別人,因為他們都知道什麽話都安慰不了自己,每壹個人的生命都死去了壹部分,無可替代的壹部分。葬禮當天晚上,路易斯強打起精神哄艾莉睡覺,艾莉睡著後他又去看蕾秋,服藥後的蕾秋已經睡熟,她身上正蹲著喬奇。喬奇閃光的眼睛冒火壹樣盯著路易斯,路易斯沈聲喝道:“滾開,魔鬼!”喬奇怪叫壹聲跑了出去。這都是自己的錯,自己沒有看好蓋吉,路易斯癱倒在餐廳的椅子上,感覺自己就是壹個死人。門被輕輕地敲響,路易斯沒有應聲,傑克自己進來了,傑克也已經幾天沒有說話了,他低著頭不敢瞧路易斯,但最後終於還是他先說話了:“妳最好別動那個念頭!”路易斯說:“我只想去睡覺。”傑克快步走上前來,大聲說:“妳想把蓋吉埋在那兒,別跟我說妳沒動過那個念頭!”路易斯低下頭小聲說:“妳說什麽呀?”傑克臉上的肌肉壹陣顫抖,他的聲音也在發顫:“我上回跟妳說從來沒把死人埋在那裏過,那是謊話,其實那裏曾經埋過壹個人……”路易斯猛地擡起頭來,瞪著驚恐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傑克那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妳現在想的事以前曾經有人幹過,”傑克聲音顫得更厲害了,他找了壹把椅子坐了下來,繼續說:“那是二戰後期,壹個叫提米·貝特門的當地小夥子被人殺了,他爸爸把他的屍體埋在那裏。”“後來呢?”路易斯焦急地問。傑克看著路易斯的眼睛,沈聲說:“有時反而是死了更好!妳知道嗎?回來的那個人雖然外表沒什麽變化,也還記得認識的人,但他決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因為住在寵物公墓那邊的根本就不是人類。”傑克吸了壹口氣,顫抖著說:“回來後的提米吃了幾個小孩!那時我還是年青人,我和幾個朋友壹起放火燒死了他,我們想救他爸爸來著,但提米在火堆裏掐住了他爸爸,哭喊著:‘爸爸,我討厭活著,我討厭活著!’直到今天我還能回想起他那邪惡的表情和聲音,他的眼神很古怪,很古怪。”傑克停止了說話,他的眼睛突然濕潤了,他的嘴角拼命地抽搐,最後竟哭出聲來:“這幾天我比妳還難受,路易斯,是我的錯,妳知道嗎?蓋吉的死是因為我的錯,是我把妳引到那兒去的,它們……也許是它們害死的蓋吉……它們想讓妳把蓋吉埋在那裏,是它們幹的……路易斯,聽我說,妳壹定不要按照它們的想法去幹,不要啊!有時死是更好的事情,那塊土地很邪門,印第安人知道,他們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在那兒埋人了,路易斯,遠離那兒,太邪門了……”
壹家人被悲慟折磨著,就像生活在無盡的地獄裏,路易斯決定讓蕾秋和艾莉兩人回芝加哥的娘家去住壹段日子,他處理完幾件事就過去。蕾秋和艾莉走後,路易斯壹個人孤獨地來到蓋吉的墓前,這麽多天來路易斯壹次也沒哭過,但今天,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積蓄多日的淚水終於壹湧而出,“蓋吉,妳知道嗎?妳的死是壹個錯誤……不應該這樣的,壹個可怕的錯誤……”“醫生,妳不記得我說的話了!那塊土地是酸的,活人不應該去的!”路易斯回過頭,淚光中看見自己醫治的那個死人正站在不遠的壹個墳墓前看著自己,路易斯哽咽著說:“不!……我只是改正壹個錯誤,只是改壹下……”他停住了,哭得說不出話來,好壹會兒他才又繼續說:“如果蓋吉和那個提米壹樣,我就……我就再埋了他……蕾秋和艾莉不會知道的,我要試壹下,壹定要試壹下……”
蕾秋和艾莉母女倆在芝加哥的日子並不好過,她們整天生活在噩夢之中,不約而同地擔心路易斯的安危。晚上的時候,蕾秋路過姐姐潔達曾經住過的房間,她突然聽到房間裏有什麽響動,像是兒時聽到姐姐在裏面痙攣的聲音。蕾秋顫抖的手推開了房門,黑暗中什麽人都沒有!突然,床上坐起來壹個人,是潔達!潔達古怪地笑著,嘶啞的聲音神經質地說:“蕾秋,這回我和蓋吉壹同回來,妳跑不掉了!哈哈……”潔達惡毒地笑著。蕾秋壹下子跌倒在地,童年時的夢魘又壹次把她擊倒……出事了!蕾秋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有這種感覺,但壹定出事了!她瘋狂地往家裏撥電話,沒人接聽,“路易斯,快拿起電話吧!妳去哪裏了?”蕾秋聽著電話裏的空洞的無人應答聲,焦急地自語。依舊沒有人!蕾秋抱著最後壹線希望給傑克打了壹個電話,但傑克在那頭也大吃壹驚,忙說路易斯並沒有在自己家,並說自己這就去找他。蕾秋說:“不必了,我馬上趕飛機回去!”
傑克知道出事了,路易斯到底還是幹了,每個人都會陷入到危險之中的,“不,蕾秋,妳千萬別回來——”傑克對著電話大喊,但沒有用了,那邊的蕾秋已經掛了電話。“老家夥,妳又惹禍啦!”傑克喃喃自語,他開門走出房子,看著對面路易斯家黑漆漆的,沒開壹盞燈。傑克搬了把椅子坐在黑暗的夜空下,等待著路易斯回家,“這是在請魔鬼回家,路易斯,我壹定要阻止妳!”傑克自言自語。
傑克不知道的是,這時路易斯已經穿過寵物公墓,正走向那扇殘破的鐵柵欄。暗夜中的密林壹絲光亮都沒有,路易斯跌跌撞撞地在壹片漆黑中跋涉,他把蓋吉已經冰冷的屍體緊緊摟在懷裏,毫不遲疑地穿過了鐵柵欄。“我不會回頭的!蓋吉,妳壹定要回來,回到爸爸媽媽身邊!”路易斯緊咬牙關,令人心碎地低聲祈禱。
蕾秋匆匆下了飛機,租了輛汽車瘋狂地向家裏開去,這條小路在黑夜裏顯得格外漫長。蕾秋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只知道自己心裏極度不安,感覺像又要失去最親的親人,“路易斯,妳壹定要在家等我!路易斯!”蕾秋暗暗地祈禱。前面是壹個大轉彎,蕾秋剛壹打方向盤,突然“啪”的壹聲爆炸聲,車子壹下子失控了,整個世界壹下子瘋狂地旋轉起來,蕾秋大叫起來,她叫聲還沒有結束,汽車已猛地撞上了道邊的大樹。蕾秋頭昏沈沈地走下汽車,她無暇檢查自己的傷處,焦急地幾乎要哭出來,“路易斯,妳在哪兒,妳怎麽了?”蕾秋幾乎要崩潰了。就在這時,她似乎隱隱聽到有人在後面說:“蕾秋,快跑,快跑!它們想阻止妳,它們想害妳,快跑!”蕾秋壹驚,四處望去,沒有壹個人影,蕾秋猛吸壹口氣,在黑暗中疾速狂奔,前面就是家……在她身後的黑暗中,路易斯救過的死人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露出壹絲淒慘的笑容。
路易斯放上了最後壹塊石頭,他在黑暗裏凝視著隆起的墳頭,好像極力要看穿這古墳場堅強如石的土地,看到裏面蓋吉正壹點點地復蘇,“蓋吉,回來吧,回來吧,我們誰都不能沒有妳!”路易斯在暗夜裏小聲祈禱。然後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古墳場。回家的路比來時還不好走,路易斯擔心蓋吉弱小的身體能不能爬過這座石山,能不能走過這片原始森林,他壹遍又壹遍地回頭,看看蓋吉弱小的身體有沒有在黑暗中追上來與自己壹起回家,他的身後總是空蕩蕩的,但路易斯能感覺到那裏無形中隱藏著什麽陌生的東西。路易斯到家的時候沒有看見坐在黑暗裏的傑克,傑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睡著了。已經過了午夜了,長途跋涉後的路易斯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