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異化成為人們在畸形世界的無奈和宿命時,就會出現對異化的另壹種反動。就像久病的人會形成對“病”的依賴甚至迷戀,在異化的大氛圍裏,有人會對異化充滿躍躍欲試的期待,當然,大多數人的異化還是被動的。
在美國影片《人狼生死戀》(Wolf又譯《妖之戀》)中,尼克爾森是個倒黴的出版社編輯,自己要被上司炒魷魚,老婆與年輕的同事背地裏勾搭成奸,更不幸的是,他在壹個大雪天被壹頭黑狼襲擊咬傷,所謂“更不幸”當然是站在人的角度去看,這次被狼咬整個改變了他的人生,換句話說是把他的人生改寫成人狼或幹脆是狼生。
表現人的異化的影片很多,比如令人惡心的《蒼蠅》等等。這類影片通常喜歡說明人是怎樣由於異化而變成了與人為敵的魔鬼,基本上流於突出刺激功能的壹般恐怖片。而《人狼生死戀》則不是通常的“異形”和恐怖電影,它有點像卡夫卡的《變形記》,將同情的視點轉向了變形者本人,是生命歷險記,是壹個普通人如何逐漸演變成另壹個完全不同生命的非凡過程。它的恐怖之處不是異化者怎樣害人,而是異化者不知道他將要怎樣害人,尤其是他無法把握當他的本我脫離自己的時候,怎樣不去傷害他愛的人。
壹種人要變成另壹種人需要很多主客觀的因素,從本質上講,人都不願被迫改變自己,但如果可能又充滿好奇地想嘗試體驗不同的自己,我相信這也是人的***性。影片中,當滿腹學問的亞歷博士請求正在變成人狼的尼克爾森咬自己壹口,以使自己也能變成人狼時,異化的被迫便演變成對“異化”的好奇憧憬和追逐了。
亞歷博士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因為疾病,更因為對紅塵俗世的厭倦,反正是他認為時日不多,在殘存的生命的最後時節,他想獲得神秘恐怖的經歷。他說,魔狼不是罪的,除非被咬的人本身罪惡。還說,並不是每個被狼咬的人都要變成狼,有人不被咬亦可能變成狼,只要他有狼的激情。亞歷滿嘴生命哲理,他的局限性是所有人的局限性,如果戀戀不舍於人生的滾滾紅塵,如果不是到了風燭殘年,他也許斷不敢有體驗做狼的恐怖欲望,但他畢竟有了超越的心願,他要沖破人本的囹圄舍身去體驗狼的生命,雖然沒能實現。
我壹直有壹個愚見,生命即體驗,完滿的人生應該是半生為男半生為女,如上天假以時日,甚至再順便過壹些半男半女的生活,次序上可以顛倒,比例上可以再靈活。總之,人應該在極其短暫而又漫長的壹生充分體驗生命,通曉各個不同性別的妙處和局限。我以為這還不算什麽,再進壹步推想,人雖屬於萬物之靈長,但誰也無法證明人的生命感覺是最好的,何況所謂最好從來就是可疑和見仁見智的。我對人比畜生幸福的觀點表示深刻的懷疑,人要詛咒某人常會說咒他來世變畜生,妳怎麽就肯定畜生要比人活得更糟糕呢?套用壹句哲學語言就是:未成畜生安知畜生的喜憂?詩人食指曾寫過壹首《瘋狗》,說甘願做條瘋狗好更深刻地體驗生存的艱難,瘋狗要比人的生存更艱難,這是完全可能的,但這個結論也是屬於人的臆斷。我有時想,如果可能,人確實有必要變壹變畜生,比如變成獅子、虎豹或者是尼克爾森似的人狼。
有風華絕代的美女蜜雪·菲佛相伴(在電影中她最後也變成了女狼人,遁入茫茫的黑夜中),甭說做個尼克爾森似的狼人,即使隨便做個什麽行屍走肉肯定也是其樂無窮。有權利而不感覺罪咎,有情愛而不存疑惑,做個狼不是很好嗎!當然,標榜向往極端體驗地做狼人,最終也還是從人的角度去思考,且難以擺脫人固有的紅塵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