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再次聽完讀這本書,那些關於礦山生活的描寫,壹下子把我拉回了三十多年前。在群山和平原接壤地帶的壹條狹長的山溝裏,在壹片陡然間亮起的繁星似的燈火裏,有我的家!我是礦工的女兒,從少平,安鎖子,和王世才這些人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父兄們的影子,栩栩如生。
說實話,礦工們太苦了。他們在潮濕陰冷的地層深處,在黑暗的掌子面上,日復壹日,年復壹年地勞作了壹輩子,最後的結果卻是……我家所在的煤礦,已經政策性破產了,作者筆下那個火熱的礦山,已徹底消失……“他沒想到礦區會這麽龐大和有氣勢。瞧,建築物密密麻麻擠滿了偌大壹個山灣,街道、商店、機關、學校,應有盡有。雄偉的選煤樓,飛轉的天輪,山壹樣的煤堆,還有火車的喧吼……”聽到這樣的文字,記憶中的礦山自然地活過來了。
那麽,跟著路遙的描繪,去礦區了解壹下煤礦工人每天的闖關歷程吧!
第壹關——換衣服。
有許多小櫃組成的壹排排大作衣櫃就立在水池旁邊,壹人占壹個小櫃,鑰匙自帶。孫少平把自己身上的幹凈衣服脫下,塞進衣櫃,從裏面拉出那身汗味刺鼻的作衣匆匆穿在熱身子上。煤礦工人也許不怕井下的熬苦,但都頭疼換衣服——天天要這麽脫下又穿上!尤其是冬天,被汗水和煤塵染得又黑又臟的作衣,潮濕而冰冷,穿在身上直叫人打哆嗦!
第二關——取礦燈。
在壹樓礦燈房的小窗口,把燈牌扔進去。接著,便有壹只女人的手把他的礦燈遞出來,礦燈房四壁堵的像牢房壹般嚴實,只留幾個小口口,裏面全是女工——壹般都是丈夫因工傷之後頂替招工的。
第三關——下工作面。
少平從那只女人手裏接過自己的礦燈,把燈繩往腰裏壹來束,就提著燈盞穿過暗道,向井口走去。隨著井口旁壹聲清脆的電鈴聲,鐵罐籠滑下了井口。陽光消失了……
罐籠在黑暗中墜問地層深處,所有的人都緊緊抓著鐵欄桿。誰都不再說話,聽見的只是緊張的喘氣聲和凹凸不平的井壁上嘩嘩的淌水聲。
壹分多鐘,罐籠才慢慢的落在了井底。
難以想象的景象立刻展現在他們眼前:燈火,鐵軌,礦車,管道,線路,材料,房屋……各種聲響和回音紛亂地混攪在壹起……
他們即刻被帶進大巷道,沿著鐵軌向沒有盡頭的遠處走去。地上盡是汙水泥漿,不時有人馬趴摜倒。什麽地方傳來壹股屎尿的臭味。
走出長長的壹段路後,巷道裏已經沒有了燈光。安檢員從巖壁上用肩膀接連扛開了兩扇沈重的風門,把他們帶進了壹個拐巷。壹片寂靜。壹片黑暗。只有各自頭上礦燈的壹星豆光勉強照出腳下的路。
接連跋涉100米左右的四道很陡的絞車坡,然後再拐進壹個更小的坑道。這時人已經不能直立了。各種鋼梁鐵柱橫七豎八支撐著煤壁頂棚。不是有沙沙的巖土煤渣從頭頂漏下來。整個大地似乎都搖搖欲墜……他們終於到了掌子面上。
第四關——岀煤。
每當壹茬炮放完,就要趕緊掛茬支棚。這是千鈞壹發的時刻,動作要閃電般快,否則引起冒頂,後果就會不堪設想!這時通常都是班長壹聲呼喊,人們就從回風巷沖進了掌子面,頭上矸石巖土嘩嘩跌落著,斧子工抱起沈重的鋼梁,迅速掛在舊茬上;同時,攉煤工像手術室給主刀大夫遞器械的護士,緊張而飛快地把繃頂的荊笆和搪采棍遞給師傅,還要騰出手見縫插針刨開煤堆,尋找底板,栽起鋼柱,升起柱蕊,扣住梁茬,以便讓師傅在最短時間裏把柱子“叭”壹斧頭鎖住……所有這壹切都在緊張而無聲的進行,氣氛的確像搶救垂危病人的手術室——不同的只是他們手中的器械都在100斤以上!更困難的是,在這密匝匝亂糟糟的梁柱煤堆下面,危險的、暗藏殺機的煤溜子還在瘋狂的轉動著。在緊張、快速、沈重的勞動中,人們在低矮的巷道裏連腰也直不起來;東躲西避倒騰100多斤重的鋼鐵家夥,大都在身體失去平衡的狀態下進行;而且稍有不慎,踩在殘暴無情的溜子上,瞬息就會被拉扯成壹堆肉泥!
只有將破碎的空棚架好,安全才有了保障。這時候,攉煤工才操起大鐵鍁,把炸下來的煤往溜子上攉……壹班三茬炮,每茬炮過後,都要進行這樣壹番拼命。壹天的時光就在這樣緊張而繁重的勞動中緩慢地流過。壹般情況下,八小時很難結束工作,常常得幹十來個小時才能上井。
第五關——下班了。
接連攉完三茬炮炸下的煤,他們壹個個累得像死人壹般,眾人先後搖搖晃晃,通過黑暗的巷道向井口走去。
他們幾十個人像苦役犯壹般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來到井口下面,等待上罐。所有人的臉上看不見壹絲笑容,也不說任何話,身上像墨汁潑過,只有從眼白上辨認出這是壹群活物。
熬到上井以後,通過暗道在礦燈房交了燈具,去浴池洗澡換衣服。岀來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起來才像電影電視裏的礦工壹樣整潔瀟灑。
至此,礦工壹天的工作宣告結束,然而,生活中還有許多的難長事等著他們……
第壹件:老婆孩子的戶口
老婆和孩子,是他們真正的太陽,永遠溫暖的照耀著他們的生活。因此,他們把家屬的戶口都扔在農村,在礦區周圍隨便搭個窩棚或在土挨上搓幾孔小窯洞,把老婆孩子接過來,用自己的苦力養活著他們……這樣在整個礦區周圍的山山峁峁,溝溝渠渠就建立起壹片又壹片的黑戶區,壹般都是同鄉人擠在壹塊,口音、生活習俗都相同,有個事可以互相邦襯……
作為礦工的孩子,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直到1985年,國家為關心煤礦工人和家屬的兩地生活,開始給全國100多萬礦工的妻兒老小辦理農轉非戶口,我才從農民變成了居民,在礦區擁有了壹個合法的身份。
第二件 拾煤
對於大部分養活著黑戶人口的礦工來說,盡管他們生活在壹個煤的世界,整天都在挖煤,但他們自家燒的煤卻不那麽容易搞到。他們當然不想出錢買煤,只好利用上井休息的空隙,到矸石山的矸石中間去撿壹些碎小的煤塊。這同樣是壹件很苦的事。在矸石山的陡坡上,人連站也站不住,而上面的矸石還在不斷嘩嘩往下飛滾,不小心就會被砸得頭破血流!
拾煤的危險與艱辛,年少的我沒體會多少,和小夥伴壹塊拾煤,遊戲多於勞作,那熱鬧的情景,今日想來,仍然彌散著壹種無可言說的溫情。
第三件 生死
煤礦無異於戰場,不傷亡人是不可能的。這不會引起過份的震動,更不會使生產和生活的節奏有半點停頓。《平凡的世界》裏,王世才死了,孫少平破相了,而我的鄰居中,結婚壹年左右的林死於井下冒頂,他的妻子帶著還沒岀世的孩子,嫁給了他的堂弟。小我兩歲的周,接父親的班下井開溜子,因為透水事故而沒有走岀來。鮮活的生命和文字的描述疊加在壹起,讓我唏噓不已。
為平凡者立傳,唯有路遙做到了!!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為他那個世界的存在而戰鬥!安利大家來聽聽《平凡的世界》,並致敬我生活過的礦山,以及在礦山奮鬥過的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