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炙熱眼淚毫無征兆的掉下來。
所以我想起妳來,我用力的想起了妳,我愛過的人,周皓言,妳還好不好?
[壹]
學校門口的小店很多,為什麽大家偏偏都喜歡聚集在言嘉呢,是因為那裏的雙皮奶味道很正呢,還是因為那裏的音樂很美,還是因為那裏的老板很帥呢。總之,我是因為最後壹個原因,美色當前,壹切退後。
仲夏時節,我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帆布鞋,頭發高高的束在腦後,那個時候的我多美好啊,他們都說我晶瑩得就像塊冰壹樣,我去妳的店裏買玩,壹大群人坐在壹起聊天,都是初中或者高中的學生,妳坐在櫃臺後面的電腦前玩遊戲,仿佛不屑和我們為伍的樣子。
有幾個低年紀的小妹妹穿著低腰褲,鼻子上穿著鼻環,大家聊天說考試,我大叫壹聲,我忘記巴金寫的高氏三兄弟的名字了。有個小妹妹看著我,目光裏滿是疑惑,巴金是誰啊?
整個店裏寂靜了壹兩秒,我憋著笑裝作嚴肅的樣子告訴她,巴金妳都不知道啊,唱歌的。她更疑惑了,唱什麽歌的?周圍的人終於忍不住爆發出哄堂大笑,妳也忍不住側目看我,嘴角帶壹點點笑,像細碎的火星般濺入我的眼眸,另我有片刻的失明。
旁邊壹個女孩子插嘴說,巴金是作家啊,寫駱駝祥子的。
我笑得連手上的奶茶都端不穩了,好不容易平復下來,我認為有必要對她們這群90後的小孩子進行壹下思想教育工作了,妹妹們,平時有時間少去泡吧,唱K,多讀點書,古人說腹有詩書七自華,不是沒有道理的。
駱駝祥子明明是老舍寫的嘛。
臨走的時候我悄悄的瞄了妳兩眼,妳真是好看,眉目俊朗,眼神清涼。妳忽然問我,妳叫什麽名字?我嚇得彈了壹下,然後畏畏縮縮的回答妳,蘇叢叢。妳“哦”了壹聲,然後說,妳蠻有意思的,有時間多來玩。
很久之後,我都記得那種心情,歡喜得好像世界都要爆炸了,僅僅是壹個眼神,壹句話,就能讓我聯想到滄海桑田或者亙古洪荒。這個世界上只有這麽壹個人,給過我這樣的歡喜,後來,再直接的表白,再貴重的禮物,都不曾這樣打動過我。
[二]
我觀察過妳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早上8點開店,早餐是黑咖啡和塗著厚厚的果醬的羊角面包,中午妳會開車去匯回家吃飯,妳的車是壹輛綠色的甲克蟲,開在馬路上混在壹堆黑色汽車裏很顯眼,下午妳會壹邊聽音樂壹邊玩遊戲,偶爾有客人會妳也只是微笑,不像別的老板那樣噓寒問暖。
妳真不像個缺錢的人,妳的態度也真不像個很想賺錢的人。於是我暗暗猜想,妳會不會是個富家公子,,不滿家族安排的婚姻,所以逃了出來,開個小店以此為樂。
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上了妳,所以才會用這麽多寶貴的時間去窺探妳的生活。學姐跟我說,喜歡壹個人不說出來不就等於沒喜歡嗎,我想就是這樣,說了我就不後悔了,最重要的是,說出來我就爽了,這個沈重的包袱我就甩給妳了,從此壹身輕了。
七夕的那天我在店裏磨蹭到很晚,所有的人都走了,我還賴在那裏看《貓和老鼠》,妳走過來給我壹分草莓冰淇淋,微笑的看著我,仿佛將我的拙劣的伎倆看穿了壹般,妳說,妳怎麽不跟朋友出去玩呢?我可憐兮兮的望著妳,企圖用淒涼的眼神打動妳,我的語氣那麽自憐自艾,我說,朋友都有男朋友,我不想做燈泡呀。
妳說,那妳的男朋友呢?
我嘆口氣說,我沒有男朋友呀,我身邊的男生都覺得我太好了,他們自卑得不敢跟我表白呢。妳咧開嘴巴笑,露出壹顆顆整齊幹凈的牙齒,妳伸手揉我的頭發,指間有莫名的溫柔。妳說,那我帶妳吃東西去吧,這麽好的節日,我們孤家寡人的,不能虧待自己。
妳買百合花給我,妳說世人都愛玫瑰,但是我的氣質屬於百合壹族,艷而不妖。我跟著說,我的氣質是哀而不傷,樂而不淫啊,哇哈哈。晚上廣場上放煙花,人潮擁擠,妳伸手拉住我的手,我很大聲的喊,周皓言,我可不可以喜歡妳?
周圍太吵,妳聽不見,壹遍又壹遍的問我,妳說什麽?
我望著妳,眼淚忽然流下來,那是我成長的過程中第壹次因為快樂而流淚,那種奇妙的感覺,難以用言語說清楚,我喊了三次,妳的表情還是很懵懂,我決定不說了,我們的時間還有這麽多,有的是機會說。
我把妳送我的花插在花瓶裏,它們和妳血脈相連,我想帶著它們遠走高飛。
[三]
周末的時候我約妳,去郊外爬山吧。我的臉紅仆仆的像櫻桃小丸子,妳寵溺的說好。妳對我真好,我提什麽樣的要求妳都滿足我,我穿什麽妳都說好看,我吃再多妳都說不胖。
但是妳還是不說妳喜歡我,按照學姐的經驗,喜歡壹個人不說,那就等於沒喜歡。可是,妳對我那麽好,妳到底喜不喜歡我呢?
我們走在壹起時,學校那條街的的時候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們,他們的眼睛裏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我問妳,我們在壹起玩很奇怪嗎?妳沈默了壹會,妳說,叢叢,妳還太小,有些東西妳不明白。
甲克蟲不適合走崎嶇的山路,妳帶我吃過早餐之後決定把車開回家,另外打的去郊區。妳家住在我們這個城市最好的小區,我站在小區門口看著裏面素雅卻別具壹格的樓房,心裏暗想,要是真的嫁進妳家,,那我不就成了少奶奶嗎。
妳出來的時候我笑嘻嘻的問妳,妳家幹什麽的呀,住這裏的人都巨有錢呢。
妳的眼睛裏劃過壹絲憂傷,霎時又轉換得波瀾無息,妳笑笑說,哪有很有錢啊,錢再多,那也不是我的。我攀上妳的肩膀,有誌氣,靠自己才是王道!妳轉身捉住我的手,狠狠的捏我的臉,小丫頭,沒大沒笑。
我們在街邊肆意的鬧,忽略了背後窗口裏那簌清冷的目光。
郊外的空氣清新芬芳,妳拉著我在山脈上攀爬,泥土裏散發出自然的味道,我忽然大聲唱歌,我愛上壹道疤痕,我愛上壹盞燈……妳問我,叢叢,妳愛過嗎?
我眨著眼睛,以為妳在暗示什麽,從前沒有,現在還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妳的眼睛看著遠方,樹木蔥郁,大山巍峨,流水清澈。
妳忽然說了壹些奇怪的話,妳說,叢叢,有時候兩個人不能在壹起不是因為不相愛,而是人生中有些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像是責任之類的。但是……總之,不在壹起,不代表沒有愛,明白嗎?
我點點頭,又搖頭,我真的不明白妳在說什麽。妳說的那些話我在小說裏看到過,在偶像劇裏也看到過,但是這些跟我又什麽關系呢。
妳又笑了,叢叢,妳還小,以後妳會明白的。山上有廟,我帶妳去拜佛吧。
這個廟看樣子年份久遠,朱紅色的大門已經陳舊灰白,但是廟裏的菩薩依然慈眉善目,妳牽著我的手跪下去,滿臉虔誠的表情,妳說,叢叢,誠心壹點拜,心誠則靈。我懵懵懂懂的拜下去,心裏只望這壹刻永恒。
我們壹直坐在山上聊天,基本上都是妳聽我說,自己卻沈默不語。有那麽壹刻,我問自己,我究竟了解妳多少,除了知道妳畢業於北方壹所名校,妳大我三歲,妳叫周皓言,其他我壹概不知道。不過沒有關系,妳是我喜歡的人。
我喜歡妳,所以我相信妳,妳不願意說,我就不問。親愛的周皓言,我相信妳。
[四]
可是我沒想到,我選擇相信妳之後會遭遇重創,我沒想到妳刻意沈默的歷史竟然是壹把會傷害我的利劍。
時間緩慢流逝,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妳,可以跟妳在壹起,可是妳越來越沈默,我時常在那種令人窒息的沈默裏甭緊身上每壹根弦,把頭靠在妳的背後,悄悄的流幾滴眼淚,然後妳轉過來時我就可以微笑的看著妳,好啦,沒事啦。
轉眼到了聖誕,高三的學生不放假,我們從窗口看到低年紀的學弟學妹歡欣雀躍的拿著聖誕棒去慶祝,心裏有中強烈的嫉妒。
是的,我嫉妒他們,所以我撬了晚自習,我去元祖買了壹個大大的蛋糕想給妳壹個驚喜。這是我們壹起過的第壹個聖誕節。
蛋糕很漂亮,有厚厚的巧克力和香滑的草莓果醬,這些都是妳最喜歡的。然後我興沖沖的往言嘉趕去,門口除了妳的甲克蟲之外還有壹輛寶馬330,我走到言嘉門口時聽見裏面妳和壹個女人激烈的爭吵,妳說,這些年來我從來就沒有壹天真正過得開心過,,妳們究竟要束縛我到什麽時候。那個女聲也在叫喊,妳說這樣的話未免太沒有良心了吧,這麽多年,我們給了妳那麽多,妳今天的壹切都是我們給的……接著就響起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連忙沖進去看,妳全身都在發抖,壹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流著眼淚瞪著妳,眼神那麽鋒利,好像要刺進妳的身體,我怔了幾秒鐘之後慌亂的說,對不起,我聽見有吵架的聲音才進來看看的……話音未落,她順勢扯過我的手去細細打量,帶著冷笑說,就是她嗎,就是她讓妳猛然醒悟自己的人生沒有樂趣嗎?
妳把我拉過來護在身後義正言辭的說,媽,我們的事不要扯到她身上去。猶如雷電霹靂,我渾渾噩噩的看著她甩了妳壹個耳光,看著妳送走她,看著妳悲傷的坐在我的面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巧克力都融化了,外面開始下大雪了,妳說,叢叢,妳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我是個孤兒,2歲時被收養。我的養父養母家裏很有錢,壹直沒有小孩,所以很疼愛我。我3歲時媽媽意外懷孕,生下壹個妹妹,可是並沒有減少對我的疼愛,我們生活得很幸福。
我的妹妹叫皓嘉,似乎是我高中時她從媽媽口中得知我並跟她並沒有血緣關系,從此之後對我的感情也就變質了,我說我們不可以在壹起,可是她是個執拗的女孩子,她說,我要我們在壹起。
為了躲避她我填報了很遠的城市讀大學,放假的時候我回家看到她整個人都變了,她曾經是很活潑天真的女孩子,可是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像枯萎了的花朵,沒有絲毫朝氣,看到我的時候她當著父母的面號啕大哭起來。
父母知道壹切之後跟我談了,他們願意讓我的身份反發生壹些改變,可是我斷然拒絕了。在我心裏,她是妹妹,這個概念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後來,我帶女朋友回家,皓嘉當著我女朋友的面哭,她說我辜負了她……
我在大學期間帶了無數個女生回去,只想打消她荒唐的念頭,可是她壹次比壹次極端。我大三那年,帶回去的女孩子是所有女生最漂亮的,我對皓嘉說,我要娶這個女孩。當晚她喝醉了酒,壹個人在高速上飈車……後來,妳知道,高速上……開那麽快,肯定會出事的……所以,我必須,照顧她壹輩子。
我的指甲用力的掐進掌心裏,怎麽壹點都感覺不到疼,開口說話怎麽會是這麽嘶啞,我說,那她現在呢?妳不看我,妳盯著地板說,在家裏,不能自由活動,這個甜品店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最後妳說,叢叢,對不起,我沒有資格說愛妳。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走的,12月的夜晚好冷啊。
[五]
回去之後我發了壹場高燒,迷迷糊糊裏我哭了,我叫著妳的名字,周皓言,其實妳對於我來說只是青蔥歲月裏的壹個陌生人而已,可是妳之於她,卻是壹輩子的信仰和依靠,我有青春,我有健康,我拿什麽是跟她爭呢。
妳是她的爸爸媽媽養大的,這個恩情,妳用壹生來報答都不夠,我怎麽還能逼著妳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呢。我的房間裏還插著妳送給我的百合,可是花瓣已經泛黃了,我想起妳在山上跟我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終於弄清楚了妳的意思。
即使我們是相愛的,也不可以在壹起,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比愛情更重要,也更沈重。她是妳的原罪,是妳終身都要背負的傷口,可是我哭壹哭就可以忘掉妳,繼續我的人生,將來我會遇見比妳更好的人,我會愛他,也被他所愛。
是這樣嗎?如果真的可以這樣雲淡風清忘記妳,那為什麽心臟會那麽痛呢,為什麽我還要哭的喘不過氣來好像全身的骨骼隨時會散架呢?
整個寒假我都沒有出門,新學期的時候我讓家裏幫我辦了轉學,據說每年的高考狀元都是在新學校誕生的,於是這成為了我逃避妳的最好借口,妳是我身體裏的壹顆毒瘤,如果不狠心剔除,癌細胞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蔓延到我身體裏的每壹處,到時候我就無力回天了。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裏我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我用很多很多的題目來填補時間,害怕壹空閑下來就會想起妳,想起妳的笑容,妳手指的溫度。我把那些百合花的花瓣風幹後包起來放在抽屜裏,我以為這樣就塵封了壹切與妳有關的記憶。
流火的8月,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它對得起我這些年來的努力,就要告別這個城市的時候,我突然有種強烈的心情,我想見見妳,我生命裏第壹個愛著的人,第壹個,愛而不得的人。我壹個人跑去言嘉,妳不在,有個坐輪椅的女孩子問我,妳需要什麽?
我呆呆的看著她,妳從來沒有告訴我,她是這麽漂亮,如果不是失去了雙腿,我想她壹定會是個顛倒眾生的大美人,明明跟我壹樣大的年紀,眉目間卻有著我望塵莫及的風情,我問她,這家店的老板呢?她笑著說,我就是這裏的老板呀。我指手畫腳的說,不,是壹個男生,我轉學之前經常來這裏玩,他不在嗎?她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妳找他做什麽?妳是誰?壹邊說壹邊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
我在她拿東西摔我之前逃遁了,轉角的時候撞上迎面而來抱著壹個KFC的全家桶的妳,我的眼淚嘩啦嘩啦的淌下來,妳對我笑,那個笑容心酸又疲憊,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哭著跑開。
皓言,我說不出溫柔或者是決裂的語言,但是我有遠遁的能力,我離開妳,我放生妳。
[六]
我沒有想過會再遇見妳。我覺得我們是欠缺了緣分的人,給不了不彼此幸福的人即使住在同壹條街上也有可能終身不見。
然而,暑假我回家的時候,跟聶初霖手牽著手壹起在商場裏買衣服的時候,我居然再次看見妳。妳壹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好看,眼神依然清涼,眉心微微簇起,總讓我有想要替妳撫平它的沖動。妳跟初霖看上同壹件衣服,可是中碼的只有壹件了,初霖還沒說話妳就開口說,妳買好了,我看別的。
他去試衣間換衣服的時候,妳輕聲問我,是男朋友嗎?我點點頭,是的。
妳不知道吧,大壹的聖誕節,全班同學壹起聯歡。我壹個人躲在角落裏喝酒,喝完啤酒喝白酒,喝完白酒又喝啤酒,不知道喝了多少之後失去理智,當著班導的面大聲喊了壹句,願天下有情人都不得好死!喊完這壹句之後我就像壹堆爛泥似的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當晚我因為酒精中毒而被送去醫院急救,昏迷中還壹直叫著妳的名字,這些年來所有我想說卻壹直沒有機會說的話,在那次的痛哭中終於全部說了出來,周皓言,我曾經是那樣,那樣認真的愛著妳。我記得妳帶我在山上看的日落,夕陽芬芳,明月如霜,可是我們是怎麽讓這愛變得無法進行了呢?
為什麽,她早我那麽多認識妳呢?
我昏迷了很久,醒來時看見初霖壹直守在我的身邊,看到我睜開眼睛,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於是就這樣,皓言,反正不可能是妳,那麽我就接受新的人,開始新的感情,努力忘掉妳吧。
可是當我再次看到妳,我忽然想起壹句詞,不思量,自難忘。
妳點了壹根煙,煙霧裊裊裏我看不真切妳的臉,妳說,我壹直很掛念妳,卻始終不敢去聯絡妳,當初讓妳那麽難過,都是我的錯。我抿緊嘴唇,壹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我害怕只要我壹開口就會哭。初霖朝我走來的時候妳突然輕聲說,叢叢,其實那年聖誕節妳喊的那句話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望著妳的背影,我的眼淚在燈光如晝的商場裏旁若無人的洶湧而出,皓言,今時今日,妳還可以輕易的讓我掉下眼淚來。
我看到妳丟掉的萬寶路煙盒,妳曾經告訴過我,它的另外壹個名字叫做,男人不忘女人的愛。我忽然想起壹部電影來,壹個女孩經歷過很多城市,也經歷了很多男人,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初戀。直到車禍時候仰面躺在圍觀的人中間,喃喃地說,我們真得要分手了嗎,妳在哪裏妳在哪裏,我準備好了嗎?
皓言,我沒有忘記妳,我知道妳也無法忘記我,因為在妳抽煙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妳的左手無名指上有壹個刺青,SCC。
那是我的名字,我叫蘇叢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