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漢良扮演過的很多角色都有這種意味,無辜、善感、柔和、明艷、清新、底色純凈的——易被原諒的。事實也是如此,鏡頭擦過莉莉蒼白的臉,轉過來便去追隨他無聲痛哭的蹣跚蕭瑟的身影,面上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就像壹生都已沈淪。這組鏡頭很漂亮,他面向鏡頭走著,周圍的壹切都在漸漸遠去,不連貫的片段就像斷裂的碎片,昭示著他慌亂閃躲的內心,蒼白的頂光賦予了他漠然孤獨的氣質,而鐘漢良的表演又是如此洗練直白:這是壹個男人面對著生命中的深淵和悲劇。他註視鏡頭閉口不言的時候從來都蓄著暗潮洶湧,他演繹出了在內心的掙紮陷落中仍然保有底線的尊嚴、不狼藉的痛楚和不能被摧毀的狂熱,進有痛徹骨髓的悲,退有正大堂皇的韌。這樣壹個男人的形象,鮮明而深刻。
和以前的角色所不同的是,這回他不再扮演歷史或成人童話中的傳奇,不再是壹個過於曲折或甜蜜的故事中帶有距離感的角色,讓人可以在安全範圍之外盡情地為他心碎。楚思南是如此真實近切到甚至會讓人產生壹絲侵略感的角色,他有面對現實的無力,有面對感情的滯拙,有面對年華老去的強烈的內心奔突和壓迫感,然而當他開始舞動,又似乎達成了壹種完美和永恒。有些情節在電影中持續的時間越久就越美妙,比如恐怖片中主人公在怪物出現之前的驚慌和摸索,比如導演苦苦克制了壹百多分鐘在前面故意忽略在結尾終於爆發出來的瘋狂煽情,還比如電影中的舞蹈。有多少影片因為其中靈光乍現的舞蹈而被人們長久地銘記,有多少不同年代的影迷模仿著同樣的舞蹈片段去愛、去夢想、去邂逅…流年偷轉,那些在光影交錯下起舞的人們永遠年輕而鮮活。
鐘漢良首先成功地把握住了楚思南的舞蹈風格,呈現在電影中的全部是楚思南的舞蹈,而不是鐘漢良的。他本人的舞蹈另是壹種味道:慵懶的舞步,輕靈的身姿,恰到好處的引誘,微笑不是對妳的邀請,性感不是要妳去就範,卻充滿了讓人怦然心動的魔法。楚思南的舞是整部電影的高潮,超越所有敘事結構的起承轉合,超越所有或藝術或商業的手法和企圖,超越導演有意淩駕於夢想之上的愛情,超越看客們渴望完滿結局的脆弱。電影是做夢的藝術,而舞蹈是夢中的魔法:世界華麗得讓人嘆息,每壹秒都比上壹秒更美麗。
鐘漢良跳舞有壹個特點,他能夠將表演的元素化入到舞蹈中,他不是單純地做出昂揚的表情和標準的動作,而是整個人沈浸在壹種情緒裏,並調動肢體語言使這種情緒擴散、分明。比如倫巴代表愛情,他輕撫莉莉的臉龐時就讓人感到致命的吸引,微仰著頭垂下眼簾把手交到莉莉手中時是那樣清冷、自矜,旋轉時顯示出強烈的支配欲望,而攬著莉莉的腰肢無限向下傾倒時又模糊地讓人想起所有相看儼然的纏綿愛情。比如參加比賽跳的兩支舞,楚思南是誌在必得的,所以他在跳的過程中臉上會掛著掩映在得體內斂之下的自信而興奮的笑容,他流暢有力地款擺,而臉壹直凝視著莉莉,眼睛裏是張揚的飛舞的光,就像堅冰下湧動著熔巖,好似舞臺上的君王。又比如最後和小曼的鬥牛舞,楚思南說表達的內涵是戀愛中的人將死於心碎,小曼紅裙如燭火搖曳,兩人舞出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熱望,小曼的舞鞋驕傲地向上踢出,仿佛能終結它的只有天空,而楚思南的眼神冷銳幽深,就像橫亙在天空之上的目光,是她永不可逾越的天塹。
看到所有楚思南述說對舞蹈的夢想和他的夢想與現實直面交鋒的情節時,我都無法抑制地想到鐘漢良本人。楚思南說,舞蹈不像人生,可以妥協。鐘漢良說,舞曲是我的生命。楚思南說,年華老去,舞者的美和勇氣長存。鐘漢良說,最高超的舞不是身體的舞蹈,而是靈魂可以舞動。假如讓觀眾去猜,在電影中,楚思南看著墻上投影裏和莉莉歡笑的過往痛哭失聲,那麽,他是為了愛情嗎?這問題好像沒有壹定的答案,對楚思南,我想也許是的,對鐘漢良,也許不是的。楚思南的人生在電影的結尾戛然而止,而透過銀幕上縱情舞動的身影,分明可以串聯起鐘漢良年少時在追光、焰火、舞群、人潮洶湧中明明滅滅的目光,和擁壹杯紅酒起舞的恣意與寂寞,還有擁有舞動的靈魂的風華與安然。浮生已過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