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是抗日戰爭年代冀東少年兒童的壹個縮影,這其中也包括小說作者管樺本人在內。管樺從小就和村裏的兒童壹起站崗放哨,給八路軍送雞毛信,上樹了望,捕捉敵情。1940年,他離家奔赴抗日戰場,長年轉戰南北。他參軍以後,童年時代的情景常常浮現眼前。於是,他創作了以雨來為主人公的小說《雨來沒有死》,發表在《晉察冀日報》上。
新中國成立後,教育部壹位負責語文教科書的編審專程找到管樺,告知他的小說改名《小英雄雨來》被選進了語文課本。從此,小英雄雨來便成了整整壹個時代全國少年兒童心目中的英雄。
晉察冀邊區的北部有壹條還鄉河,河裏長著很多蘆葦。河邊有個小村莊。蘆花開的時候,遠遠望去,黃綠的蘆葦上好像蓋了壹層厚厚的的白雪。風壹吹,鵝毛般的葦絮就飄飄悠悠地飛起來,把這幾十家小房屋都罩在柔軟的蘆花裏。因此,這村就叫蘆花村。12歲的雨來就是這村的。
雨來最喜歡這條緊靠著村邊的還鄉河。每到夏天,雨來和鐵頭、三鉆兒,還有許多小朋友,好像壹群魚,在河裏鉆上鉆下,藏貓貓,狗刨,立浮,仰浮。雨來仰浮的本領最高,能夠臉朝天在水裏躺著,不但不沈底,還要把小肚皮露在水面上
媽媽不讓雨來耍水,怕出危險。有壹天,媽媽見雨來從外面進來,光著身子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媽媽知道他又去耍水了,把臉壹沈,叫他過來,扭身就到炕上抓笤帚。雨來壹看要挨打了,撒腿就往外跑。
媽媽緊跟著追出來。雨來壹邊跑壹邊回頭看。糟了!眼看要追上了。往哪兒跑呢?鐵頭正趕著牛從河沿回來,遠遠地向雨來喊:“往河沿跑!往河沿跑!”雨來聽出了話裏的意思,轉身就朝河沿跑。媽媽還是死命追著不放,到底追上了,可是雨來渾身光溜溜的像條小泥鰍,怎麽也抓不住。只聽見撲通壹聲,雨來紮進河裏不見了。媽媽立在河沿上,望著漸漸擴大的水圈直發楞。
忽然,遠遠的水面上露出個小腦袋來。雨來像小鴨子壹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壹下眼睛和鼻子,嘴裏吹著氣,望著媽媽笑
二
秋天。
爸爸從集上賣葦席回來,同媽媽商量:“看見了區上的工作同誌,說是孩子們不上學念書不行,起碼要上夜校。叫雨來上夜校吧。要不,將來鬧個睜眼瞎。”
夜校就在三鉆兒家的豆腐房裏。房子很破。教夜課的是東莊學堂裏的女老師,穿著青布褲褂,胖胖的,剪著短發。女老師走到黑板前面,屋裏嗡嗡嗡嗡說話聲音立刻停止了,只聽見嘩啦嘩啦翻課本的聲音。雨來從口袋裏掏出課本,這是用土紙油印的,軟鼓囊囊的。雨來怕揉壞了,向媽媽要了壹塊紅布,包了個書皮,上面用鉛筆歪歪斜斜地寫了“雨來”兩個字。雨來把書放在腿上,翻開書。
女老師斜著身子,用手指點著黑板上的字,念著: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大家就隨著女老師的手指,齊聲輕輕地念起來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三
有壹天,雨來從夜校回到家,躺在炕上,背誦當天晚上學會的課文。可是背不到壹半,他就睡著了。
不知什麽時候,門吱扭響了壹聲。雨來睜開眼,看見閃進壹個黑影。媽媽劃了根火柴,點著燈,壹看,原來是爸爸出外賣席子回來了。他肩上披著子彈袋,腰裏插著手榴彈,背上還背著壹根長長的步槍。爸爸怎麽忽然這樣打扮起來了呢?
爸爸對媽媽說:“鬼子又‘掃蕩’了,民兵都到區上集合,要壹兩個月才能回來。”雨來問爸爸說:“爸爸,遠不遠?”爸爸把手伸進被裏,摸著雨來光溜溜的脊背,說:“這哪兒有準呢?說遠就遠,說近就近。”爸爸又轉過臉對媽媽說:“明天妳到東莊他姥姥家去壹趟,告訴他舅舅,就說區上說的,叫他趕快把村裏民兵帶到區上去集合。”媽媽問:“區上在哪兒?”爸爸裝了壹袋煙,吧嗒吧嗒抽著,說:“叫他們在河北壹帶村裏打聽。”
雨來還想說什麽,可是門哐啷響了壹下,就聽見爸爸走出去的腳步聲。不大壹會兒,什麽也聽不見了,只從街上傳來壹兩聲狗叫。
第二天,吃過早飯,媽媽就到東莊去,臨走說晚上才能回來。過了晌午,雨來吃了點剩飯,因為看家,不能到外面去,就趴在炕上念他那紅布包著的識字課本。
忽然聽見街上咕咚咕咚有人跑,把屋子震得好像要搖晃起來,窗戶紙嘩啦嘩啦響。
雨來壹骨碌下了炕,把書塞在懷裏就往外跑,剛要邁門檻,進來壹個人,雨來正撞在這個人的懷裏。他擡頭壹看,是李大叔。李大叔是區上的交通員,常在雨來家落腳。
隨後聽見日本鬼子唔哩哇啦地叫。李大叔忙把墻角那盛著壹半糠皮的缸搬開。雨來兩眼楞住了,“咦!這是什麽時候挖的洞呢?”李大叔跳進洞裏,說:“把缸搬回原地方。妳就快到別的院裏去,對誰也不許說。”
12歲的雨來使盡氣力,才把缸挪回到原地。
雨來剛到堂屋,見十幾把雪亮的刺刀從前門進來。他撒腿就往後院跑,背後喀啦壹聲槍栓響,有人大聲叫道:“站住!”雨來沒理他,腳下像踩著風,壹直朝後院跑去。只聽見子彈向他頭上嗖嗖地飛來。可是後院沒有門,把雨來急出壹身冷汗。靠墻有壹棵桃樹,雨來抱著就往上爬。鬼子已經追到樹底下,伸手抓住雨來的腳,往下壹拉,雨來就摔在地下。鬼子把他兩只胳膊向背後壹擰,捆綁起來,推推搡搡回到屋裏。
四
鬼子把前後院都翻遍了。
屋子裏也遭了劫難,連枕頭都給刺刀挑破了。炕沿上坐著個鬼子軍官,兩眼紅紅的,用中國話問雨來,說:“小孩,問妳話,不許撒謊!”他突然望著雨來的胸脯,張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
雨來低頭壹看,原來剛才壹陣子掙紮,識字課本從懷裏露出來了。鬼子壹把抓在手裏,翻著看了看,問他:“誰給妳的?”雨來說:“撿來的!”
鬼子露出滿口金牙,做了個鬼臉,溫和地對雨來說:“不要害怕!小孩,皇軍是愛護的!”說著,就叫人給他松綁。
雨來把手放下來,覺得胳膊發麻發痛,扁鼻子軍官用手摸著雨來的腦袋,說:“這本書誰給妳的,沒有關系,我不問了。別的話要統統告訴我!剛才有個人跑進來,看見沒有?”雨來用手背抹了壹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說:“我在屋裏,什麽也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把書扔在地上,伸手望皮包裏掏。雨來心裏想:“掏什麽呢?找刀子?鬼子生了氣要挖小孩眼睛的!”只見他掏出來的卻是壹把雪白的糖塊。
扁鼻子軍官把糖往雨來手裏壹塞,說:“吃!妳吃!妳得說出來,他在什麽地方?”他又伸出那個戴金戒指的手指,說:“這個,金的,也給妳!”
雨來沒有接他的糖,也沒有回答他。
旁邊壹個鬼子嗖地抽出刀來,瞪著眼睛要向雨來頭上劈。扁鼻子軍官搖搖頭。兩個人唧唧咕咕說了壹陣。那鬼子向雨來橫著脖子翻白眼,使勁把刀放回鞘裏。
扁鼻子軍官壓住肚裏的火氣,用手輕輕地拍著雨來的肩膀,說:“我最喜歡小孩。那個人,妳看見沒有?說呀!”
雨來搖搖頭,說:“我在屋裏,什麽也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的眼光立刻變得兇惡可怕,他向前弓著身子,伸出兩只大手。啊!那雙手就像鷹的爪子,扭著雨來的兩只耳朵,向兩邊拉。雨來疼得直咧嘴。鬼子又抽出壹只手來,在雨來的臉上打了兩巴掌,又把他臉上的肉揪起壹塊,咬著牙擰。雨來的臉立時變成白壹塊,青壹塊,紫壹塊。鬼子又向他胸脯上打了壹拳。雨來打個趔趄,後退幾步,後腦勺正碰在櫃板上,但立刻又被抓過來,肚子撞在炕沿上。
雨來半天才喘過氣來,腦袋裏像有壹窩蜂,嗡嗡地叫。他兩眼直冒金花,鼻子流著血。壹滴壹滴的血滴下來,濺在課本那幾行字上: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鬼子打得累了,雨來還是咬著牙,說:“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氣得暴跳起來,嗷嗷地叫:“槍斃,槍斃!拉出去,拉出去!”
五
太陽已經落下去。藍藍的天上飄著的浮雲像壹塊壹塊紅綢子,映在還鄉河上,像開了壹大朵壹大朵雞冠花。葦塘的蘆花被風吹起來,在上面飄飄悠悠地飛著。
蘆花村裏的人聽到河沿上響了幾槍。老人們含著淚,說:
“雨來是個好孩子!死得可惜!”
“有誌不在年高。”
蘆花村的孩子們,雨來的好朋友鐵頭和三鉆兒幾個人,聽到槍聲都嗚嗚地哭了。
六
交通員李大叔在地洞裏等了好久,不見雨來來搬缸,就往另壹個出口走。他試探著推開洞口的石板,扒開葦葉,院子裏空空的,壹個人影也沒有,四處也不見動靜。忽然聽見街上有人吆喝:“豆腐啦!賣豆腐啦!”這是蘆花村的暗號,李大叔知道敵人已經走遠了。
可是雨來怎麽還不見呢?他跑到街上,看見許多人往河沿跑,壹打聽,才知道雨來被鬼子打死在河裏了。
李大叔腦袋轟的壹聲,眼淚就流下來了。他壹股勁兒地跟著人們向河沿跑。
到了河沿,別說屍首,連壹滴血也沒看見。
大家呆呆地在河沿上立著。還鄉河靜靜的,河水打著漩渦嘩嘩地向下流去。蟲子在草窩裏叫著。不知誰說:“也許鬼子把雨來扔在河裏,沖走了!”大家就順著河岸向下找。突然鐵頭叫起來:“啊!雨來!雨來!”
在蘆葦叢裏,水面上露出個小腦袋來。雨來還是像小鴨子壹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壹下眼睛和鼻子,扒著蘆葦,向岸上的人問道:“鬼子走了?”
“啊!”大家都高興得叫起來,“雨來沒有死!雨來沒有死!”
原來槍響以前,雨來就趁鬼子不防備,壹頭紮到河裏去。鬼子慌忙向水裏打槍,可是我們的小英雄雨來已經從水底遊到遠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