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去過東京,覺得它應該是不同於我們中國的任何壹座城市,比北京更商業些,比上海更深厚些,比香港更有底蘊些。這些都是從影像和文字中得來的信息,二手的。
佐佐木壹家大概是東京最普通的家庭,佐佐木先生46歲,是壹家大公司的總課長,妻子是家庭主婦,照顧壹家人的衣食起居,大兒子應該是沒有讀大學,幹著發傳單的活,小兒子還在念小學。
這支“東京奏鳴曲”裏,佐佐木先生是鋼琴,影片前半段選擇以他為主要視角來推進,他被公司炒了魷魚,沒有告訴家人,每日壹早還是按時出門,在外面找工作或遊蕩,吃公園裏派發的免費午餐。這期間他碰到了同病相憐的老同學,壹個失業了三個月還沒找到工作也不敢告訴家裏的男人,向他傳授了壹些怎樣不被老婆發現失業的經驗。同時,影片還隱隱地透露出佐佐木的妻子對家庭主婦平庸生活的恐懼,大兒子對未來的擔憂,小兒子在學校裏無意中得罪了老師,萌生了學鋼琴的念頭。
然後這些矛盾壹壹浮出水面,情節推進得有條不紊,老同學夫婦在絕望中自殺給了佐佐木先生沈重壹擊,他饑不擇食地開始了在大商場當清潔工的工作,大兒子堅決要參加美國軍隊,並很快被派到了中東戰場,小兒子瞞著父母拿午餐費去學習鋼琴,妻子偶然間發現了丈夫失業的秘密。
如果說之前的影片是現實主義的,接下來就進入了荒誕,大概就奏鳴曲中第3樂章的“諧謔曲”吧!此前無論是鏡頭語言還是演員表演,都有壹種內斂、省儉的真實感,幾乎沒有任何配樂。從這時開始全都發生了變化,每個人都脫離了原本的生活軌跡,妻子在家裏被壹名拙劣的小偷挾持,被迫開著偷來的車送他,路過壹家商場時碰到了身穿清潔工服裝的丈夫;而丈夫此刻剛剛撿了壹大筆錢,正準備逃跑。兩個人相遇,妻子視角和丈夫視角交叉,此後轉為以妻子視角為住來推進。
看到丈夫當了清潔工,妻子大驚失色,隨後她和小偷把車開到了海邊。對壹家人來說那是艱難的、處於崩潰邊緣的壹夜,妻子幾乎自殺,佐佐木先生壹路狂奔,最後被壹輛汽車撞倒,小兒子逃票被抓後拒絕出聲被投進了監獄。
清晨的陽光再次照耀東京,妻子在海邊的小木屋中醒來,發現那名走投無路的小偷已開車沖進了大海;佐佐木發現自己並未受傷,他將那壹沓錢放回了商場的失物箱;小兒子被放出來,回了家。壹家人坐在餐桌邊平靜地吃早餐,沒有人發問,也沒人說話。
影片的結尾是小兒子去參加音樂中學的考試,彈了壹曲德彪西的《月光》,影片在他優美的鋼琴曲和四周圍攏上來的人群中結束。
大概我們每個人壹生中都會有壹個時刻跌落谷底,對現實的不滿和容忍達到了極限,會像影片中的佐佐木先生和妻子那樣,仰頭問天:“我只是想重新開始,為什麽這麽難?”我們仿佛被命運鉗制得死死的,只能按照它制定的路線孤獨地、絕望地走下去,除此以外毫無辦法。有壹個時刻,我們力量迸發決定反抗,或者至少保留結束生命的權利,但那不應該是人生的常態。清醒過來後妳會發現,即使改變、重新開始,生命也不過仍然是平緩地、壹分壹秒地前進著。妳所有的只是這個自己。
影片的結尾總算有壹絲溫情,佐佐木先生終於同意了小兒子學鋼琴,並被他的演奏感動,電視報道上傳來大兒子的消息,他所在的部隊被召回,撤離了戰場。這些溫情和音樂中獲得的感動,也許於死水般的生命常態全然無濟,但是片刻的慰藉總是聊勝於無,就像黑沈沈的天空中,壹顆若隱若現的星星,總能給人予生存下去的動力。
通過了解,導演黑澤清是日本的恐怖電影大師,這部可算是轉型之作。可能是拍攝恐怖片的影響,很多畫面拍得幹凈而又意味深長,如開始時下起了雨,雨水飄落到家中的地板上;小偷自殺後留下的車轍;妻子深夜在海邊眺望,遠處層層灰白色的浪花……
人生,壹條峰回路轉的奏鳴曲,慢慢走吧,妳看,那壹顆星,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