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燁的《浮城謎事》倒絕非什麽驚天動地的好電影,無奈故事角度切入得比較刁鉆,是那種放到歐美國家恐怕都鮮少能成立的故事,只有東方人才真正能體會這其中的尷尬與辛酸。早前看婁燁的《花》時,便覺得他比較關註東西方兩類人對愛情的認識上存在的差異,然而因為女主角花的情欲跌宕是在法蘭西綻放的,所以難免有些“入鄉隨俗”的意思,於是花也變得很像壹個外國人,那種隨欲而安的漂泊心態,內裏能愛情缺少安全感但又對放浪生活躍躍欲試的矛盾,令女主角怎麽看都是受過高等教育而掙紮在淑女與蕩婦之間的壹個解難。
然而《浮城謎事》不是這樣的,它真當有“符合國情”的意思在裏面。譬如壹個男人要養兩個家,是基於小三為他生了壹個兒子的基礎之上,按東方人的習慣傳統,有子嗣便可以原諒壹切,換了舊時代,那就是能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小妾,所以秦昊扮演的男主角才會受到母親的庇護,作為正妻的郝蕾反而在不經意之間受到排擠,這種排擠極具“東方特色”,是以孩子為重心的。從另壹個方面來講,秦昊的“性癮癥”亦值得深究,倒並非唯有東方男子才會如此偏好出軌,而是男人在“正房”與“小妾”都塵埃落定之後,他仍需要另壹個出口去釋放欲望,當他與齊溪扮演的小三已形同夫妻的時候,這兩個女人有意無意地被合為壹體,所以那個“小四”或者“小五”是必然要出現的。
在這場關乎嫉妒的情殺事件中,中國人最在乎的兩個元素——家庭與面子,這兩樣在東方人的觀念裏等同於做人尊嚴,也是導致悲劇發生的主因。郝蕾與齊溪殘殺少女是為了家庭,秦昊的謀殺是為了維護家庭,兩個女人沒有像肥皂劇裏的正房演得那樣哭哭鬧鬧,撒潑撒得路人皆知,卻是以壹種秘密的方式排除異已,竭力保全自己的幸福;這就是齊溪選擇暗算,郝蕾選擇謀殺的原因,這些都是不可告人的。然而當面子被撕破的時候,情敵見面盡管分外眼紅,可窗戶紙沒有了,關系也天下大白,這再無必要逐對廝殺,這樣殘忍行為的誘因無壹不是東方人特有的。我印象尤其深刻的倒並非那兩段觸目驚心的行兇戲,卻是在郝蕾與秦昊分居之後,秦昊回到齊溪那裏,很快又以“好丈夫”的形象出現,迅速融入另壹個家庭,壹切看起來是那麽順理成章,這種“東方不亮西方亮”的現象,唯有壹心想組建“正常家庭”的女人才會用寬容甚至竊喜來迎對。
? 李安在《喜宴》裏讓郎雄假裝聽不懂英文,以掩埋兒子是同誌的真相;張艾嘉在《海南雞飯》中千方百計防止小兒子變成同性戀;“醜聞”在中國,與性關系及後代問題密不可分。為了讓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幸福”不會毀於壹旦,他們可以舉起利刃,讓壹切阻礙物都見血。這簡單的情殺與滅口背後,是東方社會中作為中流砥柱的成年人最不敢面對的問題,關於責任、關於未來、關於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