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古龍的壹個習慣,在第壹章甚至更多章的鋪墊中,讓出場的龍套演完,讓該死完的炮灰死完之後,主角再施施然的出現。前面做引子的炮灰們越是狡猾、強大,氣氛渲染得越是凝重,主人公的出場的瀟灑和氣度就越是讓人眼前壹亮。
這個手法我們當然可以在今後提到其他更為耳熟能詳的作品時,再拉出來細細的比對,不過,就算「長生劍」並不屬於古龍小說裏最耀眼的那幾顆,它依然可以牢牢地在我心裏紮根,甚至於每當春風拂在我的臉上,腦海中第壹個浮現的,幾乎都是白玉京的出場。
第壹章就用的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 》中的四句為題,初看者當然會有點摸不著頭腦,因為這壹章講述的是心機叵測的群兇如同話劇壹樣的登場。這幾句詩究竟是意味著什麽呢?
接下來,仿佛是破曉陽光或者是化寒春風壹般,古龍小說裏少有的壹直被人騙,但是卻喜獲美好結局的主人公,白玉京不管不顧的殺入了我們的視野:
妳能讀出什麽來?輕松,樂觀,豁達,向上——雖然文字上的技巧當然可以引導作品的基調,而且,正處於創作黃金時期的古龍在1975年前後正是屬於揮灑自如,且文字風格也幾乎到了隨心所欲、不拘於物的階段。
表現在「七種武器」這幾部作品中,文字嫻熟而自然,轉折巧妙而不造作。對白玉京出場的這壹小段來說,從承接上章的引子入手,讀者的註意力被毫無抵抗的由馬鞍到靴子到劍,再到衣服,然後是白玉京的情緒和整個精神狀態,生動而且親切。既無早期作品的青澀之態,也沒有後期作品過於求奇而導致的造作之感。
這也基本上是古龍在創作巔峰期的特點,「七種武器」,特別是前幾部,幸運的落在這個範圍以內。
不過,文字技巧固然是壹個方面,之所以喜歡「長生劍」,更重要的是,我認為它也某種程度上恰恰反映了創作者本人在當時那種蓬勃、樂觀、向上、充滿了「正能量」的情緒和創作狀態,這才是真正無法作偽,甚至無法只是通過文字技巧來傳達給讀者的東西。書的結尾是這樣寫的:
解決壹切問題的,真的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袁紫霞的「笑容」嗎?
與其說是袁紫霞的「動人壹笑」,不如說是她的「智慧」;
而與其說是袁紫霞的「智慧」,不如說是白玉京的「誠」。
那些爾虞我詐,貪心狠毒的「聰明人」最終在最聰明的袁紫霞的算計下,身死命隕,唯獨從頭被蒙到尾,精明程度和他的名聲武功全然不符的白玉京,因為他的「單純」和真誠,「征服」了袁紫霞,畢竟,白玉京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最後贏家(之壹)。
他下定了決心,為了和袁紫霞這個「弱女子」平平安安的離開,打算放棄自己積攢了不少時候的「巨額財產」,去和虎視眈眈的「群狼」談判,結果卻被這群壓根就不稀罕錢,而且壓根就不是沖著他來的人給噎了回來。壹個本來威風八面,豐神如玉,風流倜儻的武林佳公子,轉眼變成了壹個和讀者壹樣滿頭霧水外加幾分「尷尬」的冤大頭。這壹段構思以及描寫的趣味和匠心,稍作處理就可以成為壹段亮點十足的喜劇電影橋段,但是放在總體來說依然嚴肅的「長生劍」裏卻絲毫也不突兀,也算得上是神來之筆。
但是,這並不會讓讀者看輕了他,因為那些英明神武的主人公我們看的太多太多,這種本來是作為英明神武姿態出場,卻因為內心的「柔軟」和善良,為了萍水相逢迸發的愛情而願意孤註壹擲——而且,重點是被蒙騙著的——主人公卻著實不多。
幸運的是,像我們知道的那樣,他得到了善良和真誠的回報。「回顧我們壹生中那些最困難的決定,往往也是我們最英明的決定。」
這樣的童話般的故事設定和主題思想,幾乎可以入選青少年課本或者讀者的心靈雞湯專欄來作為道德教育的範本——既然奧斯汀可以寫出「勸導」,我當然相信古龍也可以寫出像「長生劍」這樣天真但卻動人的書,即使它放在古龍的作品中,總顯得有那麽壹抹異色。
雖然「中心思想」有那麽壹些特別,但是故事依然是典型卻特別成功的古龍式的故事。因為篇幅不長,所以節奏明快,跌宕起伏,布局和詳略都拿捏得特別讓人舒服,環環相扣的欺騙、背叛、反轉,古龍原本在處理長篇時慣有的穩定性和耐力上的毛病,在處理這樣壹個中篇故事時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反而把他對於情節的曲折變化、語言上的散文化等等特點在這個故事裏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所以,七種武器這個系列的故事,作為本來就少見的名家中篇小說,尤其值得讀者珍惜和細讀。
畢竟,作為小說作者,中短篇多半只是作為長篇創作的積累和準備,只有少數作家會更加青睞於短篇小說的創作,他們往往是才思泉湧,對於故事和靈感毫不吝嗇的天才,否則,著力於長篇小說的創作和出版通常都可以在影響力和經濟收入上帶來更大的好處——對武俠創作來說是如此,對古龍來說更是如此。
所以,請珍惜「七種武器」,特別是當妳心情低沈,對愛情和真誠失去信心的時候,重讀讀「長生劍」,我知道它不夠真實,但是,當我們讀武俠時,豈不本來就是在希冀屬於我們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