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末日,她變得大度和冷靜。
有壹種對塵世浮華的留戀,對光明與自由的留戀,回蕩在靈魂深處。她躺在監獄的硬床上,壹遍又壹遍地品味著童年的每壹天。那些早已遠去的模糊記憶,壹下子洶湧而來,歷歷在目,歷歷在目。他們就像菜市場裏爭先恐後躍出水面的魚,貪得無厭,張著大嘴為之奮鬥。她眼前展現的是她成長的高度,她的笑容,喜怒哀樂,各種往事,像電影壹樣,每晚準時上映,壹幕幕以快進的模式浮現在腦海。
這個陰暗的房間充滿了悲傷的腐爛氣味。當她第壹次進來時,她能清楚地聞到氣味。經過幾天短暫的生活,漸漸地,她的身上也散發出同樣的氣味。自我的存在已經很難被察覺了。
行刑前壹天,獄警會問,最後壹餐想吃什麽?
比她早壹周被執行死刑的安然說想吃媽媽做的紅燒肉。獄警走了壹會兒,回來說已經聯系了家人,會送紅燒肉。
最後安然未能如願。行刑那天,安然煞費苦心地打扮了很久,非常漂亮,穿著壹件新的紅色禮服,像壹個要出嫁的新娘。她只是盯著獄警送來的那碗紅燒肉,但最終還是沒有動筷子。空洞的眼神,看不出悲傷或者恐懼。在被押赴刑場之前,安然只淡然的說了壹句,拿去吃吧,別浪費了。
她和安然談過幾次,出生在西南的壹個小山村。小時候幾乎過著光著身子餓著肚子的生活。她在十歲之前從未吃過肉,偶爾會吃壹個煮雞蛋。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壓碎蛋黃,品嘗每壹個細小的粉末。
安然很愛吃肉。十五歲的時候,遇到壹個每天帶她吃肉的男人。她心存感激,被這個男人帶離了那個小山村。後來安然在大城市賺了錢,她的父母姐妹兄弟也能經常吃肉了。安然離家後就沒回來過。媽媽總是盼著她回去。有壹次,媽媽在電話裏說,要不要回來?我會每天給妳做紅燒肉。
安然再也回不去了。自從她離開後,第壹次見到母親的臉是在開庭期間。媽媽年紀大了,幾乎記不起那張親切溫暖的臉。那壹刻,愛和悲傷充滿了我母親的每壹條皺紋。
在這裏,獄友們心照不宣地避免談論來這裏的原因。她從沒聽安然提起過。後來在壹次不經意的交談中,她聽到獄警說安然殺了那個每天帶她吃肉的男人,沒有借口也沒有逃跑。
安然留下的衣服和物品很快被獄警拿走。她看著空空的床,想象著她睡了壹個星期的地方會變得死壹般的寂靜。必然會有新人進來,每晚都像她壹樣躺在這裏,回憶那短暫而坎坷的成長和過往。
在剩下的這幾天裏,她每天都陷入很長的記憶空白,思考壹個問題,直到那天獄警問她最後壹餐想吃什麽,該怎麽回答。
於是,在搜尋回憶的時候,她壹次次放慢腳步,仔細回憶著每天的早中晚,試圖找到那頓她還想再嘗壹遍的飯。
她的名字叫欣欣。母親告訴她,取這個名字是富貴的象征。據說我媽媽很漂亮,很有教養。因為爺爺的突然去世,家裏張嘴吃飯的人太多了。經別人介紹,我草率嫁給了父親。
欣欣20歲生日,媽媽破例喝了酒,臉紅的像壹朵盛開的玫瑰。她把頭埋在自己的手裏,輕聲說,女兒,別讓媽媽失望,她很累。我知道妳奶奶當時很累,就同意了他們,嫁給了妳爸爸,但是我壹點都不喜歡他。我能怎麽做呢?人不能只為自己活著,妳長大了就明白了。
母親說,拍著閆妍的肩膀說,妳壹定不要辜負期望。媽媽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在妳身上。
那是我媽第壹次也是唯壹壹次像朋友壹樣跟她說話。她終於知道,每個人活著都是累的,只是很少有人願意說出來。
爸爸出差很久了,幾個月沒見人了。他總是從不同的城市打電話。每次題目都薄的可憐,妳做足功課了嗎?妳吃飯了嗎?所有這些,隔著電話線,都能感受到那份冷漠和敷衍。他很少和母親說話,即使在家裏,母親和父親的交流也屈指可數。
後來我媽說爸爸和壹只狐貍好,想離婚,但是沒辦法,把他們耗死了。讓自己的孩子沒有戶口,永遠見不到光。
之後又是同樣的戲碼:女兒,妳要聽話。妳是妳母親的全部希望。妳必須不辜負妳的期望。爸爸真可惡...
她突然想到,安然想吃媽媽做的紅燒肉。她怎麽樣?我媽媽做的菜沒有她不喜歡的。
安然喜歡吃肉,但她不太喜歡吃肉,甚至有些厭惡。在她的記憶裏,媽媽總是說:肉我都給妳,媽媽舍不得吃。妳吃完了,好好學習,我媽的希望都在妳身上了...
漸漸的,她看到肉就會想起媽媽在耳邊的聲音:妳是媽媽,唯壹的希望,壹定不要辜負期望。她突然失去了食欲。
偶爾,她在電視上聽到壹個詞“問題兒童”。當時她覺得自己也是個問題孩子。因為她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壹樣。在學校,她幾乎沒有朋友。她不扔沙袋,不踢鑰匙也不笑著和他們玩。
有壹次,物理老師讓她回答壹個問題。她只是微笑著站著。她知道答案。但她說不出為什麽,卻沒有回答。當老師問妳不行的時候,妳可以直接說不行,她只是低頭不語,最後被老師請出了教室。
老師找她談話,問她為什麽總是壹個人,不愛交際。她覺得很無聊,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只是低頭不語。
在課堂上,她常常心不在焉,在壹個被聚光燈照亮的舞臺上,想象著自己在所有人的強光下的生活,而她喜歡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默默觀察這耀眼的壹幕。
她像行屍走肉壹樣,在母親的悉心呵護下,壹步步走在母親希望的軌道上。高考填報誌願時,她想逃離,去外省讀書。只經過壹番掙紮,她媽媽淚流滿面,訴說著媽媽帶她不容易,爸爸的無恥薄情每次都在上演。她又壹次向母親屈服了。
感覺就像貓在玩老鼠。貓用鋒利的爪子放開了老鼠,它高興得想逃,但狡猾的貓又抓住了它。這樣壹直持續下去,直到老鼠失去力氣,奄奄壹息。想到這裏,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最終,她在當地大學讀書,去了壹日遊。之後每天的回憶都很相似。早上吃完早飯,坐公交車去上學,整個教室都彌漫著包子和油條的濃郁香味。很多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拿著課本,背上背單詞。
她會翹壹些她不喜歡的課。去公交車站,看著人和車來來往往,去公園,看著孩子跑來跑去。直到天黑,她才坐車回家,默默地吃著,伴隨著鐘表的滴答聲,還有媽媽的質問和抱怨。
晚飯後,她看著電視,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的壹角,靜靜地表達著對這個家的距離和陌生。
閆妍有時會問自己,如此簡單地重復每壹天難道不無聊嗎?她有時候覺得無聊,有時候就靠這個來尋求安全感。
很多時候她都忍不住想問媽媽,為什麽沒有愛情的婚姻還存在?每次她有這樣的沖動,總能聽到媽媽心裏的答案:為了妳。想到這裏,她苦笑了壹下。畢竟我是個多余的人,硬生生把問題咽了下去。
欣欣想明白什麽是愛。於是,她開始和男同學約會。通常她跟他們聊不到十分鐘,然後就陷入尷尬和無聊。
欣欣心裏經常覺得聊天是壹件很無聊的事情。大家都在說自己,她卻沒有時間聽別人說。那妳為什麽不自言自語?反而可以更安靜的了解自己,思考解決方案。
很多時候,人都渴望被別人理解,喜歡無休止地表達自己,但那幾句話只是壹種從壹個地方到另壹個地方的傾訴。
知道了結果,她寧願不說話,也不願在心裏默念那些情緒,反而更舒服。
04
叛逆是每個人都要走的彎路。有的人迷霧重重,有的人熱血沸騰,有的人流於表面。閆妍的叛逆期來得很晚,但卻很激烈。
22歲時,她遇到了獨立攝影師歐文。他的辮子、胸前的紋身和耀眼的黑色耳環都告訴他,他與眾不同。介紹的學長告訴她,歐文需要壹個模特拍樣片,讓她試鏡。
壹開始是什麽吸引了歐文?她躺在監獄的病床上,拼命回憶,笑容燦爛而自信,還是那張和父親有些相似的臉,又或許只是我們第壹次見面。歐文問她這個問題:來,看,妳要穿什麽衣服,在哪裏拍,妳決定什麽姿勢。
她站在那裏。第壹次有人問她的意見,讓她自己做決定。墜落就在那壹刻,在20秒內。安然陷入了帶她吃肉的誘惑,在那20秒裏她只覺得自己是個獨立的人,沈了下去。
她逃課去和歐文約會。他們在壹個慵懶的午後做愛,手牽著手散步,腳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路燈剪出兩個人影,周圍的梧桐無動於衷,延伸到寂靜的夜。
這是她能回憶起的溫馨畫面。每當她回憶起他們散步的場景,她就把鏡頭慢下來壹點點,然後壹點點。我怕壹不小心就過了,再也找不到了。她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拼命回憶和接起,努力不讓耳邊傳來的抽泣聲幹擾她。
睡在她身邊的小雨,每天晚上都會哭。她想壓抑自己的聲音,於是蓋著被子,給這個壓抑的房間增添了壹種悲傷的氣氛。大家都知道小宇在哭,但是沒有人阻止她。我們就隔著小雨哭吧,大家壹起哭。
小雨說她不想死,有機會會好好表現,爭取減刑,好好活著。她在販毒的時候,知道自己在犯罪,但為了多賺錢,她拼命運毒。現在,錢沒了,連命都沒了。
白天的小雨總是光芒四射,讓妳很難想象她晚上深深的悲傷。她開心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也不掩飾。她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在悲傷的環境下,小宇眼裏的光特別明亮。這可能是她每天晚上哭完之後重新獲得的力量。她想靠這道光生活。
幾乎所有的人,在監獄裏,都想念他們的母親,不管他們的愛有多強烈。只有親情才能在任何情況下帶來安全感和溫暖。
閆妍搜索她的記憶,幾乎所有關於她母親的食物都不那麽溫暖,不值得回憶。比起食物,她更喜歡偶爾開心時和媽媽平等的交談,更喜歡媽媽給女兒溫暖的擁抱。
最後,在記憶的軌跡中,她尋找到了與母親食物最接近的線索,那是歐文的母親給的。
壹天早上,她從下腹部的劇痛中醒來。她以為是偶爾痛經,幾杯熱水就行了。但我不知道,這種痛苦就像壹個充氣的氣球,無窮無盡,不斷膨脹。每次她感到頭暈時,她都感到窒息。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媽媽站在她身邊。整個身體擋住了透過窗戶的陽光,病床上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不要臉,妳配得上我嗎?母親歇斯底裏的咆哮伴隨著壹張猙獰的面孔。壹記耳光驚醒了整個病房。母親繼續猛撲過去抓她。
腹部撕裂疼痛,被耳光窒息。宮外孕導致休克,左側輸卵管切除。妳這樣打她是想殺了她嗎?當她試圖阻止她時,醫生斥責了她。
母親被拉著坐在地上,披頭散發,哭了起來。爸爸的背叛和薄情,拉扯她的艱辛和無奈,她的失望,還有遺傳下來的背叛和無恥...
手術後的第二天,她去了歐文家,只有歐文的媽媽在。歐文的母親說他出去藏債了。她和歐文壹起坐在床上,試圖找到他的蹤跡。
天黑了,歐文的媽媽進來,端了壹碗餃子和壹碗紅糖雞蛋湯。熱氣騰騰,我不爭氣的兒子,對不起妳。記住妳不愛吃肉,蘿蔔粉條,素餡。趁熱吃吧。健康很重要。
她蜷著身子,把餃子全吃了,素脆爽口,回味悠長。那碗濃濃的紅糖雞蛋湯,喝下去就暖了。那天晚上她蜷縮在那張床上,徹夜未眠。
第二天,趁媽媽不在,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在歐文家附近租了壹套房子。
她看到歐文和壹個女孩在咖啡店,在她手術後的四個月零三天,她找了他四個月。歐文和那個女孩坐在窗邊,有說有笑。她靜靜地躲在樹蔭下看著他,陌生又熟悉。
在跟蹤他的第十天,歐文在酒吧裏喝醉了,獨自壹人,跌跌撞撞地走在他們通常的路上。她緊緊地跟著他,壹步壹步,手裏拿著壹把鋒利的刀,冰冷刺骨。她知道自己即將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她完全失控了。她媽媽的虐待在傾向她,切開的輸卵管在拉扯她。
歐文扶著墻,開始嘔吐。她用第壹刀割斷了歐文的喉嚨。她看到歐文的眼裏充滿了恐懼。他試圖躲閃,但為時已晚。他的哭聲只剩下壹半,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用第二刀砍了歐文的胸口,濺出來的血幾乎噴了她壹身,嘴裏也有。溫熱的血液有壹股濃濃的鹹味。
她看著歐文在痙攣中平靜下來,仿佛她是壹個不成形的孩子。
閆妍渾身是血地敲著她媽媽的門。她媽媽壹秒鐘前睡眼惺忪的眼神突然變成了充滿恐懼,甚至忘了尖叫。
她平靜地說,我殺了歐文,去自首了。以後可以為自己而活。
隨著行刑日的臨近,她睡得很香,甚至沒有做夢。她覺得自己短暫的生命,就像蠶蛹壹樣,被壹點點捆住,壹點點抽離。她相信自己會破繭成蝶,純潔地到達天堂。
前壹天晚上,夜冷如水。獄警問她最後壹餐想吃什麽。
閆妍說,蘿蔔餡的餃子。
無環365挑戰營第2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