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文學名作鑒賞辭典》鑒賞
梁羽生壹向善於摹寫文采風流、文武兼修的名士型俠客,其中最為光采照人的當推張丹楓,對這個人物的出色塑造也正是本書最為成功之處。俠士行走江湖,總要經受數不清的風波坎坷。在“江湖”這個濃縮了的社會環境中,俠客的武功、智慧、道德、信念等無不受到極為嚴峻的考驗。作為壹個有才情、有抱負、武藝卓絕的翩翩佳公子,張丹楓本是張家洗雪國仇家恨的最佳人選。但是張丹楓目睹黎民百姓屢受戰亂之苦,深知他們渴望幹戈止息的安定和平生活,於是他毅然決然地把自己壹身的文才武功毫無保留地奉獻給祖國和百姓。張丹楓有著中國古代哲人深沈的憂患意識,並將之升華為壹種對祖國民族興滅繼絕、扶危濟困的感情。家世的慘痛使他以佯狂玩世來發泄內心的郁忿,愛情的波折曾經使他忘性迷情,然而在社會職責面前,他終能極有分寸地把握大局,處理壹切。而當時局穩定、新貴專權之時,他又能審時度勢,寄情山水,獨善其身。從傳統文化角度來評價,張丹楓無疑具備了完美的道德和健全的人格。盡管他是這樣壹位大英雄、大豪傑,作者卻傾盡心血刻畫了他“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流俗”的狂放不羈,正是有了這樣的性格基礎,張丹楓才能拋卻宿怨、揮灑千金、生死付諸壹笑,從而使他的高風亮節顯得更為可信、更為感人。
這部小說還出色地通過情仇恩怨的矛盾沖突,將國事與家事、民族與個人的命運有機結合起來,而小說完整的故事情節,又在上述復雜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壹波三折地得到豐富和發展。充分體現了作者駕馭歷史、把握人性的功力。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極少編織離奇的江湖神話和武林門派紛爭,而是始終註意貫徹現實主義的創作意圖。同《還劍奇情錄》、《散花女俠》、《聯劍風雲錄》等作品壹樣,《萍蹤俠影錄》反映了明代義軍反抗暴政和統治階級內部的忠奸鬥爭,從而構築了張、雲兩家恩怨的宏大背景,使他們的命運無法超脫於當時的階級矛盾、民族矛盾之外。而張宗周、張丹楓父子所面臨的抉擇更為復雜尖銳;如果要推翻倒行逆施的朱明王朝,替祖先奪回失去的江山,就不得不借助異族的勢力,興起戰火,如果為民族為百姓著想,就不得不傾力相助世仇死敵朱明王朝——當他們找到新的生活意義時,原有的生活就失去了全部意義。所以張宗周覺悟之後不得不自殺而死,表面上看,這是滿足他道德良心上的要求,並為張丹楓和雲蕾二人的愛情鋪設坦途,但實際上飽含了他面對這兩難抉擇時的無奈乃至絕望。張宗周這個人物雖落墨不多,卻寄托良深。
這部小說文辭優美,嚴謹而不失自然,毫無雕琢造作。在情節進展中,不失時機地配合時間、地點、環境、人物身份和心境,夾以詩詞歌賦,不但使小說氣氛於殺伐中顯出幽雅,也使小說情節張弛互補,頗具韻味。武功招式的描寫也飛揚靈動、精采紛呈、引人入勝,讀來不見血腥氣,只覺詩意盎然。(作者:真人 來源:當代中國文學名作鑒賞辭典) 《中國武俠小說鑒賞辭典》鑒賞
《萍蹤俠影錄》 內容簡介
小說以張雲兩家的恩怨糾紛和壹代大俠張丹楓的成長經歷為線索,又土木堡事變和北京保衛戰兩個重大歷史事件為軸心,展現了壹幅風雲變幻的歷史畫卷,深刻地描寫了明朝中期尖銳的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刻畫了形形色色的社會人物,視野開闊,場面紛繁,具有鮮明的歷史小說特征。在藝術形式上,它除保持了壹般武俠小說註重曲折多變的情節安排與懸念設置、註重對富有浪漫色彩的異域風光的描寫等特點外,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中“亦俠亦狂”“能歌能哭”的主人公張丹楓更是壹個集傳奇化、性格化以及浪漫詩意與濃郁的青春氣息於壹身的藝術傑作,具有極強的藝術魅力,堪稱梁羽生筆下武俠英雄第壹個。作品語言洗練精純,或遒勁蒼涼,或情致纏綿,無論是血雨腥風的搏殺還是風花雪月的戀情,無壹不描摸得有聲有色,妙到頂端,具有極強的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顯示出梁羽生極其深厚的文學語言功底。本書由香港偉青書店出版,大陸翻版極多。(抱雪)
張丹楓 梁羽生小說《萍蹤俠影錄》主人公。明代大俠,瓦剌右丞相張宗周之子,武林怪傑玄機逸士門下弟子謝天華之徒,後與玄機逸士門下的另壹位弟子葉盈盈的徒弟雲蕾結為壹對武林俠侶,張丹楓是壹個集傳奇化、性格化以及浪漫詩意與濃郁的青春氣息於壹身的文學形象,也是梁羽生筆下最獨特、最成功的武俠人物之壹。
元代末年,張丹楓的先祖“大周皇帝”張士誠曾與明太祖朱元璋爭奪天下,蘇州壹戰後兵敗自殺,張士誠的後人也被迫遠走塞外,定居瓦剌。張丹楓出生於塞外異域,自幼便在官拜瓦剌丞相的父親張宗周熏陶教導下立下滅明復周的誌向,但他的受定恩師謝天華卻是壹位俠肝義膽的中原武林高手,張丹楓受其影響,又是壹個極重民族大義富有愛國愛民精神的熱血青年。
這壹切形成了其性格的第壹重矛盾——國恨家仇與愛國愛民精神難以協調:若不借助於瓦剌軍隊,其滅明復周的抱負永遠是壹場夢;若借瓦剌軍隊進攻自己的父母之邦、屠殺自己的同胞又與其從謝天華那裏受到的俠義教育格格不入。這種矛盾壓迫著張丹楓那詩人般的敏感心靈,使他不得不於學藝初成後出走瓦剌。
出師以後,與仇家之女雲蕾銘心刻骨的相戀以及因此受到雲蕾父兄的反對形成張丹楓性格的第二重矛盾——家仇與湧現糾結難解:舍棄愛情固然非張丹楓所願,而要化解兩家的數代深仇又是千難萬難。為張丹楓陷入人生最深重、最難以自拔的矛盾漩渦之中,他歌哭無常,徘徊歧路,以至縱酒狂醉,遊戲風塵,想借此來逃避生命深處的創痛。瓦剌大軍南侵加重了張丹楓的性格危機,但同時也給他提供了壹個徹底解脫個人精神沖突的機遇。在民族存亡的關頭。終於挺身而出,放棄了個人家庭的滅明復周念頭,主動獻出了準備用於復周的寶藏和極富軍事價值的天下地形圖,並親身投入到明朝軍民抗擊瓦剌入侵的事業中,最終將有生以來即郁結於心頭的矛盾危機消除,與自己熱愛的仇家之女雲蕾結合。
表面看來,張丹楓最後的抉擇只是出於他個人的帶有偶然性的壹念,但實際上都是其性格發展的必然結局。張丹楓武功蓋世,為壹代武林領袖,身後威名歷三百余年而不衰,但他從其本質上來說卻是壹個溫和的和平主義者,與壹般快意恩仇、流血見紅的武林人物不同,他深惡人與珍、國與國之間的仇怨、敵視和戰爭,他也想滅明復周,但正像他對雲蕾所言,這壹切並不僅是為了稱王稱帝,也不僅是為了報復家仇,而是想借自己之手實現壹個“天下萬邦,永不再動幹戈”的太平人間。這當然是張丹楓的壹個美好夢想,同時它也實在是張丹楓心靈深處的真實呼喚,是他性格發展與完善的最原始的動力。橫向的多元化的性格沖突與縱向的發展變異特征,賦予張丹楓壹種壹般武俠文學人物難以逾越的深度,使他成為作者特定的人道主義理想——愛國愛民的武俠精神的最完美的體現,也使他成為了梁羽生武俠文學創作乃至整個中國武俠文學創作的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人物形象。(抱雪)(寧宗壹 主編 副主編 劉國輝、崔勝洪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1992年2月第1版) 《現代中國武俠小說鑒賞辭典》鑒賞
《萍蹤俠影錄》是梁羽生最負盛名的幾部代表作之壹,是壹部歷史與傳奇相結合的作品,具有史詩的民族性、歷史性、英雄性與傳奇性的基本特征。
它的特點之壹是武俠小說兼有歷史小說之長,它以明代“土木堡之變”為背景,寫明朝大臣於謙盡忠報國,抵抗外族侵略,最後反遭皇室迫害的故事。於謙在皇帝被俘,都城將破的民族國家生死存亡的緊急,挺身而出。把個人的生死榮辱置之度外,擁立新帝,奮起抗敵,發動民眾,保家衛國,在打退侵略者的同時也種下了日後遭迫害的禍根。於謙的所作所為在當時歷史條件下代表了國家和民族的最高利益,也代表了正義的力量和人民的願望。諳熟中國文史的梁羽生把此類重大歷史題材引入到武俠小說創作之中,在激烈的民族矛盾沖突中塑造出於謙這樣壹位為國盡忠,為民請命的忠臣形象,講述了他的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在寫“史”的同時,也寫出了“詩”的韻味,是史與詩的結合。
特色之二是武俠形象的創造。梁羽生擅長於寫文采風流的名士型俠客,註意刻畫人物的性格和內心活動,常寓詩詞歌賦於刀光劍影之中。俠,本是古代社會中的壹種英雄人物。他們的重要特征之壹,就是具有獨立的人格身份,敢於通過自我尋求、體現、實踐和恢復受到損害的社會公正和道義理想。而這壹目標也就決定了俠士不同於普通凡人——俠必須膽大智高,有超人的武藝和體魄,否則他就不可能完成俠的使命。書中著力塑造的張丹楓,就是壹個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不計世仇、甘願拋棄榮華富貴,奔波於塞北中原之間,為國為民,屢立奇功,武藝高強而又文采風流的名士型俠客。“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書中把張丹楓的個性放在壹個激烈的民族矛盾鬥爭的歷史條件下,使他的種種行動都圍繞著愛國主義意識而展開。在個人、家庭、國家和民族諸種利益互相沖突,不能兼顧的矛盾漩渦中,凸現出壹種國而忘家,公而忘私,壹切以民族國家利益為重,個人的生死榮辱成敗得失全然不計的狂傲奔放,瀟灑脫俗、大義凜然的英雄俠士的個性特點。壹種明智不可而為之,舍生取義,寧折不彎的俠義精神。正是這種精神,使得《萍蹤俠影錄》及其中於謙、張丹楓等人物有壹種正氣磅礴的道義感,唱出壹曲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透射出壹種高山大海般的崇高之美和陽剛之美。
謠曰:沒有明君找清官,沒能清官找大俠。於謙與張丹楓,正是清官與大俠的代表,分明體現了中國古代社會中代表社會正義的兩大政治理想,也是壹種可稱之為“清官情節”和“武俠情節”(註應為情結)的普通的社會心理的產物。因此,這就不僅僅是兩個出色的人物形象了,而是包蘊著傳統的道德理想和更深刻的文化心理於其中了。
特色之三是愛情故事的深化,豪情與柔情並舉,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同在。書中穿插了張丹楓與仇家後代女俠士雲蕾之間波瀾起伏的愛情故事。它不同於壹般武俠小說中的愛情故事之處,是把男女主角的愛情波折同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有機地交織在壹起。在國家興亡,民族大義的背景上抒寫男女主角的曲折愛情,以陰柔之美來比照和映襯陽剛之美,使人物形象更鮮明豐滿,富有立體感。而且,愛情故事本身也寫得深沈蘊藉,淒婉動人。張丹楓常以“亦俠亦狂亦溫文”來自詡個性,書中他為國家民族大義奔波出力是他亦狂亦俠的壹面,而他與雲蕾的愛情波折和刀光劍影中時時點綴的詩詞歌賦體現了其“溫文爾雅:的壹面。合二者觀之,才是壹個完整的文采風流的名士型俠客形象。(摘自劉新風、陳墨等主編《現代中國武俠小說鑒賞辭典·萍蹤俠影錄》) 張丹楓潛回中原,遇見女俠雲蕾,便開始了纏綿悱惻的壹段情愛(《萍蹤俠影錄》)
張丹楓的先祖張士誠因與朱元璋爭雄天下,兵敗後,後人逃到蒙古。張丹楓的父母張宗周是瓦剌宰相。雲蕾的祖父雲靖本為大明使臣,被張宗周羈留瓦剌幾十年,雲靖兒子雲澄為救父親又致重殘,雲、張兩家本是世仇。
但張丹楓的師父謝天華,雲蕾的師父葉盈盈又是同門師兄妹。雙劍合璧天下無雙。雲蕾在知道身世之前(註應為知道張丹楓身世),早已愛上張丹楓,張丹楓更是愛得如癡如顛,壹口壹個“小兄弟”,叫得纏纏綿綿。
張丹楓為化解兩家冤仇,費盡心力,但雲蕾格(註:應為恪)於父、兄之命,終難於歸。張丹楓失意之下,竟然心智失常,記憶喪失。迷迷糊糊中跑到師父對頭上官天野的石室中:
“張丹楓壹覺醒來,已是第二日的下午,只覺隱隱幽香,沁人心脾,睜眼壹看,只見陽光透過窗戶,窗口供著壹盆芝蘭,窗戶兩邊掛著壹副對聯,聯道:“難忘恩怨難忘妳,只為情癡只為真。”房中布置精雅,壁上還有壹幅書圖,畫中壹片紫竹林,林中壹個紫衣少女,長眉入鬢,似喜似嗔。張丹楓心中壹怔:畫中的景象,好像在哪兒見過壹般,連畫中的少女,那身材體態,也像曾和自己有壹面之緣。張丹楓重讀聯語:“難忘恩怨難忘妳,只為情癡只為真。”如醉如癡,只覺雲蕾的影子在眼前浮晃,紫竹林中的少女突地化成了雲蕾,好像要從畫圖中跳出來,轉眼間又消失了。張丹楓自言自笑道:“天地之間哪還有人比得上我的小兄弟,畫中少女雖美,也難及她萬壹。”不知不覺拿起書案的紙筆,畫了壹張又壹張,畫的都是雲蕾的肖像,有含羞的雲蕾,有帶笑的雲蕾,有薄怒的雲蕾,有佯嗔的雲蕾,有惹憐的雲蕾,種種神情,種種體態,壹壹描繪紙上,興猶未已,又畫了壹幅她和自己並馬奔馳的圖畫,題上壹首小詞道:“掠水驚鴻,尋巢乳燕,雲山記得曾相見,可憐踏盡去來枝,寒林漠漠無由面。人隔天河,聲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轉,水流花謝不關情,清溪空蘊詞人怨。”畫完擲筆長笑,忽地又嗚嗚痛哭起來”。
梁羽生辭章華麗,用在這裏,真寫得纏綿婉轉。
張丹楓“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由已推彼,因知上官天野的二弟子烏蒙夫因修習上乘武功不能與師妹林仙韻結合,心中不忿,便將“玄功要訣”借給烏蒙夫,這便是將愛情視作至高無上。要知武林中最為珍貴的便是此類秘笈,但在愛情面前,又是“皆可拋”了。
張丹楓和雲蕾最後如願以償,更是風光宜人,“張丹楓如在夢中初醒,低聲說道:“小兄弟,妳也進城麽?”雲蕾盈盈壹笑,種種恩仇,般般情愛,都盡溶在這壹笑之中”。
這是壹對美滿纏綿的愛侶,若幹年後,雲蕾先去,又若幹年後,張丹楓臨去世前,在壹曲《廣陵散》中,“低首冥思,往事壹幕幕從心頭揭過,有多少歡樂,有多少哀傷……“蕾妹,為了不負妳的期望,練成無名劍法,我讓妳久等了。其實沒有妳在我的身邊,我就算練成了絕世武功,又有什麽歡樂”。(《廣陵劍》)
在孤獨與寂寞中,透出壹股深沈的纏綿,在這纏綿的情意中含笑而逝,又是何等灑脫。這便是愛情了。
(摘自《俠與義—武俠小說與中國文化》壹書中第十章“武俠小說中的愛情主題”之五,作者蔡翔,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時間199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