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聊齋誌異》的俠女形象
導語: 《聊齋誌異》裏的俠女形象和唐傳奇中的俠女形象相比既有傳承之處,又有新變的地方。傳承之處主要體現在對傳統俠義精神的沿襲上,如有仇必報、行俠仗義、功成身退;新變體現在俠女的範圍更寬泛,並以傳承子嗣為最終極的行俠方式。
關鍵詞: 《聊齋誌異》 唐傳奇 俠女形象 傳承新變
Summary: "Strange" in the image and in the Tang Legend Touch of Zen Touch of Zen image compared to both the heritage of the Department, there are new variations of place. Inheritance place mainly in the traditional chivalrous spirit lineage, such as hatred must offer, chivalric, mission accomplished; new variations reflected in a broader range of Touch of Zen, and to pass 承子嗣 as the ultimate line Xia the way.
Keyword: "Strange" A Touch of Zen Tang legend inheritance new variant image
作為寫女性的聖手,蒲松齡在《聊齋誌異》中為我們刻畫了大量光彩照人、性格鮮明的女子。不管是花妖,還是狐精,抑或是鬼女,正是這些妖嬈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撐起了《聊齋》瑰麗奇絕、如夢如幻的鬼狐世界。人們歷來都為這些女子所傾倒,研究她們的文章也是不勝枚舉,但是在以花妖鬼狐占主體的“聊齋舞臺”上,還活躍著壹群另類的女子,她們是壹群有著俠肝義膽、鐵血柔情的奇女子。如果說多情的花妖鬼狐身上寄托了作者對愛情和婚姻的美好想象的話,那麽這些俠女們則體現了作者身上的任俠思想,折射了其對社會現實問題的思考。在《聊齋》之前,描寫女俠並具有較高藝術價值的文言小說首推唐傳奇,而《聊齋》又是“以傳奇法寫誌怪”,可以說二者的俠女形象有不少***通之處。本文通過和唐傳奇中俠女形象的比較,探討《聊齋》中俠女形象的傳承和新變之處。
壹
唐傳奇是壹座文學寶藏,其所塑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如同壹顆顆珍珠,其中的俠女形象顯得分外璀璨。謝小娥、紅拂女、聶隱娘、紅線等,這些俠女或快意恩仇、行俠仗義,或豪氣幹雲、熱情奔放,給後人留下了很高的審美享受。在這點上,作為後來者,《聊齋誌異》受其影響是很明顯的。蒲松齡在《聊齋》中經常提到唐傳奇中的俠客,如《香玉》篇的古押衙,《禽俠》中的妙手空空兒,《農婦》中聶隱娘的丈夫磨鏡者,等等,並且對這些俠客都是推崇備至。在這樣的背景下,蒲松齡也給後人刻畫了不少性格鮮明的俠女形象,如《俠女》中的俠女,《商三官》中的商三官,《庚娘》中的庚娘,等等。作為相同的文學形象,蒲松齡筆下的俠女繼承了唐傳奇中俠女的壹些特質和內涵,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壹)有冤必雪,有仇必報。
復仇是俠文化中壹項非常重要的信條,是俠客們必須履行的壹項神聖的義務。唐傳奇描寫了很多俠女復仇的故事,其中以李公佐的《謝小娥》為代表。經商的謝小娥壹家在壹次行商過程中,壹家幾口至親被賊人害死,唯其壹人幸免。謝小娥為了復仇,隱姓埋名、女扮男裝,不惜毀容易聲,經過周密計劃和不懈努力終於手刃仇人。歷盡艱險而復仇之心不減,其信念之堅,態度之絕,可謂復仇俠女的典範。此外,《催慎思》、《賈人妻》也都是描寫俠女為了復仇而隱姓埋名終得報仇雪恨的故事。
蒲松齡也是極力主張復仇的,認為有冤必申,有恨必雪,有仇必報,懲惡揚善,絕不能讓惡人逍遙法外,好人受不白之冤。他筆下性格鮮明的俠女多為復仇女俠,這些女俠復仇信念之堅,而頭腦之聰明冷靜、處變不驚,臥薪嘗膽、隱忍克己之處,可以說是繼承了唐傳奇中復仇女俠們的優良傳統。
《庚娘》中的主人公庚娘和謝小娥有著相同的遭際,丈夫、公婆被貪戀其美色的王生推入江中溺死。庚娘壹弱質女流,親眼目睹壹家瞬間遭滅門的慘劇,竟能處變不驚,與王生周旋,假意答應王生隨之歸家。至其家,則百般取媚王生,觥籌交錯間將其灌醉,最終手刃仇人,自己則投水自盡。在整個復仇過程中,和王生的強悍殘暴相比,庚娘所表現出來的冷靜和智慧,可以說遠遠超越了男子,有唐俠女謝小娥之風範。異史氏贊曰:“至談笑不驚,手刃仇佳誰,千古烈丈夫,豈多匹哉!誰謂女子,遂不可比蹤彥雲也?”
《商三官》中的商三官與庚娘壹樣,也是個弱女子,但是其復仇的決心和所表現出的勇氣與機智遠遠超出了她的兩個哥哥。三官的父親因得罪權勢而死,她的兩個哥哥只知訟於 衙 門而別無他法。三官深知官場黑暗,靠訴訟無濟於事,於是離家出走,喬裝打扮成戲子,乘機混入仇人府中,百般取媚奉承仇人,終得機會親手刃之。三官的壯舉,連作者都感嘆:“三官之為人,既蕭蕭易水,亦將羞而不流,況碌碌與世沈浮者耶!”蒲松齡所贊三官者在其技藝之精,實際上三官最為人佩服之處在於其復仇的決心,訴訟無門之下仍不灰心,堅決要致仇人於死地的剛烈讓人肅然起敬。
和庚娘、三官不同,《俠女》中的`俠女則是壹個身懷絕技的劍俠,能“以匕首望空拋擲,戛然有聲,爛若長虹”。她艷如桃李而冷若冰霜,為了復仇,偕老母隱居鄉裏。家貧,“室無隔宿糧”,在這樣艱難的境況下,面對顧生母子的眷顧,俠女安然接受,卻從不言謝。對其愛慕有加的顧生想與其成秦晉之好,她冷言相拒,卻私下委身於他,並為他鏟除狐精白衣少年,後為顧生產下壹子。壹日,俠女手提仇人首級與顧生作別,顧生“方淒然欲詢所之,女壹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留下顧生壹人“嘆惋木立,若喪魂魄”。至此,顧生方知俠女真實身份。俠女為了復仇,隱姓埋名、隱忍克己,為了不連累他人,拒絕顧生的求婚,可謂是用心良苦;即使後來有了腹中之累,也絲毫沒有消減復仇的決心,這和唐傳奇《賈人妻》中的賈人妻是何其相似。賈人妻為了復仇,隱沒身份,嫁為人妻,歷經數年終得成功。
庚娘、三官、俠女是《聊齋誌異》中復仇女俠的典型代表,她們身上所體現出來的有仇必報、有冤必雪的俠士精神,其氣質和唐傳奇中的諸復仇女俠們可謂是壹脈相承,這也體現了蒲松齡對傳統俠義精神的肯定和推崇。
(二)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不圖回報。
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不圖回報是中國傳統的道德文化心理,而俠士更是以此為自身的職責和義務。唐傳奇中的女俠形象很好地秉承了這種俠義精神,如《荊十三娘》塑造了具有此種義俠精神的俠女荊十三娘的形象。十三娘本是壹有頗多資財的商人,朋友之弟李三十九有個愛姬被父母強賣給他人,十三娘仗義相助,為其奪回愛姬,並將其父母的首級割下來送給李三十九。十三娘的行為完全是出於自願,並不求回報,並且她把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財任趙進士取用,而毫不在意,可以說她身上除了具有傳統俠女的特質外,還具有超脫的人生態度和豁達的胸襟。蒲松齡筆下的許多俠女也有這種義俠的氣質,她們為人處世,萍水相逢而能拔刀相助,只求施恩於人而不圖回報,只求奉獻他人,自己則壹無所求,可謂是“最純粹的俠,是俠群體中的精英和中堅”。
《紉針》的主角雖是紉針,但是古道熱腸、無私幫助紉針的商人之妻夏氏卻讓人印象深刻。夏氏與紉針毫無瓜葛,可謂萍水相逢,聽了紉針母女的遭遇後,“憐之……因邀入其家,款以酒食。謂之曰:‘母子勿戚,妾當竭力。’”之後,夏氏為了替紉針母女償還三十金的債務,竟不惜“典質相付”,百計為之營謀,籌得三十金後卻被賊人所盜。雖為萍水相逢而能助人至此,已為難得,財物被盜,實非夏氏所料,她已經是盡人事而知天命了。壹般人可能會就此作罷,但是夏氏竟“對燈啜泣……乃引帶自經”。夏氏“自經”者,為的是沒能最終幫上紉針而自己卻允諾之,其心之熱、其行之烈者,不正是“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成,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的俠義精神最好的註腳嗎?
《聊齋》中有很多諸如夏氏的女子,她們外表是個很普通的女性,但內裏卻有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俠風骨。《丁前溪》中的楊氏妻,家中壹貧如洗,卻能慷慨招待投宿者丁前溪,不惜用自家屋頂上的茅草餵養丁的馬匹。丁再三授之以金,楊氏妻拒不接受。蒲松齡在篇末對之大加贊揚:“貧而好客,飲博浮蕩者尤為之;最異者,獨其妻耳。”又如《大人》中的山中女子,與諸客商萍水相逢,卻能為之鏟除禍害人的兩“大人”,而不圖任何回報。再如《農婦》中的農婦,“健勇如男子”,經常為“鄉中排難解紛”,她所掙的錢財“有盈余,則施丐者”。蒲松齡稱贊她為“女中丈夫……與古劍仙無殊”。
(三)功成身退,飄然若逝。
唐傳奇中的俠女在完成自身的使命後往往都是歸隱出世,行跡不知所蹤。如紅線功成後“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壹氣,生死長存”;聶隱娘亦是無人見其蹤跡;荊十三娘行俠後“與趙進士入浙中,不知所止”;《催慎思》和《賈人妻》中的兩位俠女復仇後不知所蹤,“爾後莫知其音問也”;謝小娥復仇後則出家為尼,如鶴遠遊。這些女俠或歸隱,或遠遊,或不知所蹤,都是功成身退、飄然若逝,給人留下無限的遐想。
《聊齋》中亦不乏此類女俠。《霍女》描寫了壹位如妖孽般精靈古怪的奇女子霍女。霍女三易其夫,對吝嗇而又好色的朱大興用撒嬌取媚讓其用錦衣玉食服侍自己,最終使朱家敗落,後到同樣好色的何家用同樣的手段對待之。最後她到窮書生黃生家中,則壹改往日奢靡作風,勤儉持家,並用計假賣己之身,獲取千斤銀兩,為黃生娶妻,待黃生娶得阿美之後,霍女行跡不知所蹤,再也沒有在黃生的生活中出現過。霍女的所作所為雖與傳統意義上的俠義有所區別,但是其行為的出發點和所產生的效果都可納入俠義倫理道德範圍之內。“妾生平於吝嗇者則破之,於邪者則誑也。”霍女的自剖,讓我們明白她表面的奢靡之下隱藏的卻是壹股劫富濟貧的俠義精神。她救濟貧苦的黃生,助其致富娶妻之後卻飄然若逝,功成身退,其形象和紅線、隱娘們又有何區別呢?
又如《小翠》中的小翠在為了王家安排好壹切之後,自己則只身離去,不知所蹤。此外,如上文提到的俠女,復仇報恩後也是“壹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
二
與唐傳奇中的俠女形象相比,蒲松齡筆下的俠女形象除了上文提到的傳承之處外,還有其發展和新變之處,主要體現在如下兩點。
(壹)對俠及俠義行為的理解更為寬泛,塑造了更多的新女俠形象。
除了像俠女、商三官、庚娘等這些具有傳統特質的女俠形象外,蒲松齡將更多的具有俠義品格和精神的女性都納入俠的範圍。這些女性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俠,但是具有俠義情懷,比如那些花妖鬼狐往往都有俠肝義膽。《聊齋》中的狐仙多為俠義之狐。如《紅玉》篇中,那個虬髯丈夫能助萍水相逢的馮生報仇雪恨,固然是個豪氣幹雲的豪俠,但是作者稱贊狐女紅玉“非特人俠,狐亦俠也”。紅玉並沒有替馮生復仇,但是她能在馮生遭難時代馮生撫養子嗣,後來又幫助馮生重振家業,助其考取功名,可謂是竭盡所能,為所愛者謀,義而忘私,從不為自己著想。在作者看來,凡能在人危難之際無私助人、舍生忘死的舉動都是俠義之舉,所以他將紅玉也歸入俠女之列。清代的王士禎甚至將紅玉和《趙氏孤兒》中的程嬰、公孫杵臼相提並論,贊她為“巾幗英雄”。《張鴻漸》中的舜華,《小翠》中的小翠都是像紅玉壹樣的俠義之狐;《宦娘》中的宦娘和《小謝》中的小謝及秋容則都是有俠義俠情的女鬼。這些狐仙鬼女既有非人類的美貌、善心、多心計、來去自如的***性,又有獨特的助人為樂、舍生忘死的俠義行為。人有俠義,實為不易,而蒲松齡賦之與鬼狐,更為難得。以往的文學作品對於鬼狐,多聚焦於其淫、媚,迷惑眾生上,而蒲松齡卻能於這些異類身上提煉出俠肝義膽、貞節剛烈的特質,較之唐傳奇不得不說是壹種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