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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壹篇文章中學 壹只狐貍偷了他家裏面的壹只雞 壹個孩子晚上岀去打了壹只狐貍 三個小狐貍用兔子換老狐貍

沈石溪的《獵狐》

《獵狐》沈石溪

他輕輕鉆出蚊帳,躡手躡腳取下阿爸掛在墻上的長刀、竹弩、箭囊和那副古老的捕獸鐵夾,然後悄悄撥開門栓,像貓壹樣悄然無聲地溜下竹樓,溜出寨子。連狗都沒有驚動。

沒有月亮,只有壹片模糊的星光。他順著被獵人、野獸和淘金者踩出來的牛毛細徑,朝山谷後面的南溫河走去。樹林的地上鋪著厚厚壹層落葉腐草,松軟而富有彈性,像踩在海綿上,壹腳壹個凹坑,清涼的汁液從腳、R縫冒出來,漫過腳背。附近不時傳來野獸怪聲怪調的吼叫,不知是虎嘯還是狼嚎,令人毛骨悚然。他有點緊張,將竹弩拉滿弦,扣好竹箭,端在手裏,隨時準備擊發。他對這片樹林很熟,對這條山路也很熟,經常來撿蘑菇采木耳。

要是在白天,他才不會害怕呢,太陽能給人壯膽。他還是第壹次在樹林裏走夜路,想不到白天看起來那麽迷人的山谷和樹林,在夜裏會變得這樣陰森可怖。樹上貓頭鷹在尖嘯,還有壹只怪鳥發出嬰兒啼哭聲。草叢傳來大蛇吞吐信子的噝噝聲,連迎面刮來的風都帶著壹股使人心驚膽顫的陰氣。夜的樹林是野獸的世界。

他咬著牙壹步壹步往前走。

突然,漆黑的樹叢裏閃出壹對綠瑩瑩的眼睛,搖搖晃晃朝他逼來。他急忙躲到壹棵大樹背後,將竹弩對準綠光。星光太暗,看不清究竟是什麽東西。他嚇得心咚咚亂跳,屏住呼吸,怕輕微的喘息聲傳過去會招來災禍。他雖然握著竹弩,卻不敢貿然出箭;要是前面是條豺狗,竹箭只會招來豺群瘋狂的報復;要是前面是頭兇殘的山豹,竹箭即使射中豹眼也無濟於事。那對綠瑩瑩的眼睛越逼越近,他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手也哆嗦得快抓不住竹弩……謝天謝地,那東西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突然壹拐彎,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他長長吐了壹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出了壹身冷汗,把單薄的衣衫都弄潮了。西雙版納雖然沒有大雪紛飛的冬天,但正月的夜晚,卻也寒氣襲人,料峭的山風刮來,冷得他像篩糠似的瑟瑟發抖。他真的害怕了。他畢竟只是壹個14歲的少年,沒有成年獵手那種在多年的血腥生涯中磨煉出來的膽魄。他想轉身跑回家去,竹樓裏有溫暖的火塘,有溫馨的被窩,還有壹種安全感。但是,壹種更為強烈的要為自己雪恥的感情,迫使他放棄逃回家的念頭。

他壹定要獵到那只該死的紅狐。

他終於摸黑趕到了南溫河。河水在星光下像匹藍緞子;潺潺的水流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他順著河灘向壹片灌木叢走去,粗糙的沙礫硌得他腳掌發疼。他在灌木叢前停下來,將捕獸鐵夾放在清涼的河水裏浸泡了壹陣,又抓起壹把斑茅草,使勁將捕獸鐵夾擦拭了壹遍。他不是要清除鐵銹,他是要沖洗擦拭幹凈沾在捕獸鐵夾上的人的氣味。然後,他徑直走到壹塊蛙形的巖石旁,將捕獸鐵夾固定置放在兩棵小案樹間,沒錯,這裏是那只該死的紅狐進出洞穴的必由之路,他早就順著紅狐留下的梔子花形的足跡從曼燕寨跟蹤到這兒,昨天和前天,他花了整整兩個白天的時間,偵察清楚那只該死的紅狐就居住在南溫河畔峭壁下某個石洞裏。但他不能在白天來置放捕獸鐵夾,壹方面是為了瞞住阿爸;更重要的是,白天置放的捕獸鐵夾只能逮住愚蠢的豪豬,而逮不住狐貍;狐貍是晝伏夜行的動物,和人類的生物習性恰好相反;它黃昏出洞時,經過整整壹個白天的養精蓄銳,異常敏感,來往路上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都休想瞞過它的眼睛和鼻子;黎明返回時就不壹樣了,在樹林裏奔波覓食了壹夜,早已精疲力竭,又回窩心切,難免莽莽撞撞。

他把捕獸夾上的鐵板支好,拉緊彈簧,安穩插銷,然後用斑茅草偽裝起來,還把兩坨狐貍糞便壓在草上。狐貍很狡猾,嗅覺比狗還靈敏,疑心又極重,只要他稍有不慎留下壹絲破綻,它就不會上鉤。

壹切收拾停當,他掃清留在捕獸夾四周的足跡,退到河邊壹塊礁石後面,懷著壹種渴望復仇的焦急心情,等待著。

他戈文亮本來有個好名聲。他在鎮中初二甲班念書,是全校師生公認的最勤奮的學生。他雖然才14歲,個頭卻已超過了阿媽,寬肩細腰,是個標準的英俊少年,他有壹個值得炫耀的阿爸。阿爸胸脯厚實、下巴堅毅,目光鷹隼似的銳利,是方圓百裏首屈壹指的好獵手,威震山林。在這還保留著狩獵古風的哈尼族寨子,阿爸是很受人尊敬的,戈文亮多少沾了些阿爸的光,老人和婦女總愛撫摸著他那頭天然鬈曲的黑發贊嘆說:“不愧是老虎生下的崽子,和妳阿爸壹樣有出息哩!”

致遠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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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那只該死的紅狐毀了他的名聲。

那天下午,他剛剛放學回家,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做作業。阿爸在竹樓的曬臺上補漁網,阿媽在煮飯,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壹個人。他被壹道趣味數學迷住了,正埋著頭聚精會神地演算,沒有壹點思想準備,他只是恍恍惚惚聽到背後有雞拼命撲扇翅膀的聲響。他不經意地扭頭看去,壹只全身火紅眉毛雪白的狐貍,正咬住他家那只茶花雞的脖子,朝墻洞撤退。茶花雞徒勞地掙紮著,他不知道這只狐貍是怎麽偷襲成功的,也弄不明白這只狐貍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量,竟敢在大白天在人的眼皮底下偷雞,也許它是吃了豹子膽,但這不可能,只有狐貍給豹子做點心的,也許它餓極了,才鋌而走險。也許它從他戈文亮身上沒嗅出獵手的血腥味,只嗅出文弱的書生氣,才如此膽大妄為。

他驚呆了。說驚呆其實不確切,他是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的眼睛雖然看著偷雞的紅狐,但腦子還沈浸在奇妙的數學王國裏:有壹窩雞,平均分給五個人多了壹只,平均分給四個人又少了兩只,平均分給三個人又偏偏少了壹只,這窩雞究竟有多少只呢?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算不出正確的答案,總好像多了壹只,要是給狐貍偷去壹只,哈,答案不就算出來了嗎?他被趣味數學攪得天昏地暗,分不清眼前的狐貍偷雞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他沒有采取壹個男子漢在這種場合必然會采取的救援行動:拎起根棍子將那只倒黴的茶花雞從那只貪婪的狐貍嘴裏奪回來;他傻坐著,眼睜睜望著紅狐拖拽著茶花雞大搖大擺從他身邊擦過,那條紅尾巴還蹭了他屁股壹下。

他最懊悔的是不該發出那聲尖叫。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尖叫了,因為他當時根本沒聽見自己的叫聲。但似乎是真的叫了,因為不但阿爸聽到了,阿媽也聽到了,連隔著竹籬笆的兩家鄰居都聽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也許是壹種驚訝;也許是壹種贊嘆;也許是壹種如夢初醒;也許是壹瞬間的慌張,但不可能是害怕。他雖然是學生,但畢竟是大山中長大的孩子,血管裏流淌著獵人剛毅勇猛的熱血,他會怕壹只小小的狐貍麽?

遺憾的是,沒人這樣來看。

阿爸聽到動靜,丟下漁網,順手抄起獵槍,風風火火奔出來,但當他壹眼瞥見正從墻洞鉆出去的狐貍,緊張興奮的神情壹下變得萎靡頹喪,深深皺起眉頭,冷冷說道:

“我還以為狗熊的巴掌把妳的鼻子扇掉了呢。”

阿媽也扔下手中的菜勺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從竹樓跑下來,壹把摟住他的肩膀,顫聲問:

“孩子,嚇著妳了吧?別怕,有阿媽在。”

幾位鄰居趴在籬笆上好奇地張望著。

阿爸的臉色更加陰沈了:“想不到壹個敢獵殺山豹野象的獵人,生的兒子卻害怕狐貍。連山林裏的野獸曉得了,怕都會笑掉大牙哩!”

阿媽慍怒地朝阿爸嚷道:“孩子受了驚嚇,妳這個當老子的還要刻薄他。莫非妳的心是石頭雕出來的不成。”

阿爸也虎著臉說:“都是讓妳寵壞的。”

“文亮才14歲,還是個孩子呢。”

“我14歲,已經背著壹支獵槍闖大黑山了,那時個頭還比他矮壹截呢!空長壹副好皮囊。”

戈文亮臉上熱辣辣的,委屈的淚水順著鼻翼往下淌。

“哦,讀了七八年書,還倒學會像女娃兒似的哭鼻子。學校是不是盡培養些不男不女的東西呀。”阿爸說。

籬笆外傳來哧哧的訕笑聲。

他是獨苗,阿爸壹直很疼愛他,在他的記憶裏,阿爸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奚落羞辱過他。他傷了阿爸的心,阿爸是獵手,視名譽比生命還重;作為他的兒子竟然被壹只狐貍嚇得驚慌失措,這無疑敗壞了家風,玷汙了阿爸的英名。

果然,戈東山的兒子讓壹只狐貍從鼻子底下捉走了雞,並嚇得大喊救命,成了壹條醜聞,成了壹個笑話,在曼燕寨風傳開了,他到井邊挑水,他到草場牧牛,都能感覺到朝他投來的譏諷、輕蔑的眼光。

哈尼族崇尚勇敢,崇尚力量。寨子裏每年規模最宏大的祭神活動,就是拜獵神。在哈尼族社會裏,膽怯與懦弱簡直跟盜賊差不多,遭人唾棄。

致遠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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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捕獵這只該死的紅狐。這不但是為了自己的名譽,也是為了他心愛的學校。他要用自己的行動向阿爸證明,學校並不是制造不男不女東西的地方;學校裏的老師嘔心瀝血教育培養他成為正直勇敢的人,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天亮了,朝陽給發藍的河水和灰白的河灘塗上了壹層金色,對岸紫色的石壁上白嵐裊裊,深褐色的蒼鷹翺翔在翠綠的樹冠間,這正是晨鳥離窩夜獸歸穴的時刻,戈文亮伏在礁石後面凝神諦聽著。

叭!空曠的山野爆響起鐵器猛烈的撞擊聲,聲音沈悶,顯得古老而悠遠,緊接著,蛙形巖石後面傳來壹聲淒厲的狐叫,戈文亮興奮得蹦起來,跑過去,撩開茅草,謔!捕獸夾果然夾住了壹只狐貍的後腿,狐貍拼命掙紮著,撕爛了草葉,攪碎了露珠,妳再也逃不脫啦,別說妳只是只小小的狐貍,即使山豹踩上了鐵夾,也只好自認倒黴哩!戈文亮冷笑著打量了鐵夾下這只倒黴的狐貍壹眼,

啊哈,老天有眼,逮著的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偷走茶花雞,讓他蒙受恥辱的白眉毛紅狐,這叫報應,戈文亮高興得真想大聲唱壹支歌。他抽出長刀,劈下壹根樹枝,動手削木棍。他不願用竹弩或長刀去結果紅狐,因為箭洞和刀傷會損壞珍貴的狐皮。他要用結實的木棍往它鼻梁和眉毛間的凹部用力壹擊,讓它窒息而死。他要囫圇剝下它的皮來,給阿媽做壹條狐皮坎肩,讓阿媽天天穿著它。這是他雪恥的旗幟,是他勇敢的標記。

這只紅狐不知是疲倦了,還是聰敏地領悟到壹切想要逃跑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它停止了掙紮,靜靜地躺臥在鐵夾旁。戈文亮又望了它壹眼,他突然驚異地發現,這是壹只非常美麗的狐貍。全身毛色火紅,像塗了壹層釉彩,在陽光下閃動著華麗的光澤;身段優雅,四肢勻稱,兩只肉感很強的耳朵挺神氣地豎立在額角;那雪白的眉毛使它的鼻吻跟眼睛和整張臉顯得生動有神,甚至還有幾分嫵媚。

阿媽壹定會喜歡這張狐皮的,戈文亮想。

他削去樹枝上的杈枝蔓蔓,做成根沈甸甸的木棍,擺了個武松打虎的架勢,向那只活該倒黴的紅狐壹步步走去,他想它會齜牙咧嘴恫嚇他的,任何野獸都不會甘心束手待斃的;他希望它能帶著鐵夾瘋狂朝他撲來,用那口犀利的牙齒,用剩下的三只利爪,垂死掙紮,和他拼個妳死我活;他不願意只是簡單地去敲死壹只不能反抗的狐貍,他希望開展壹場血腥的廝殺,以顯示自己的力量和勇武。

紅狐仍然躺臥著。它雖然被鐵夾夾住了壹條後腿,但還是可以站起來的呀!

哦,他明白了,這只狡猾的狐貍壹定已經知道自己身處絕境,硬拼只能加速死亡,想改變戰略戰術,使用軟功來打動他的憐憫之心呢。瞧著吧,它馬上會嗚嗚哀嚎,說不定還會擠出幾滴淚來;它會在他木棍下哆嗦著縮成壹團,裝出壹副可憐相,說不定還會雙腿壹屈跪倒在地,哀求他饒命。我絕不會上當受騙的,妳汙辱了我的名聲,汙辱了我的人格,現在是要妳付出血的代價的時候了。他要讓它明白,不!他要讓天下所有的狐貍和所有的野獸都明白,讀了八年書的山中少年是不可欺負的,尊嚴是不可褻瀆的。來吧,跪下來流淚吧,他只會對它報以輕蔑的壹笑,毫不心軟地掄下棍去。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只身陷囹圄的紅狐既沒有向他咆哮,也沒有向他乞求。它甚至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朝蛙形巖石左側那蓬正在盛開的醉蝴蝶啾啾急叫,叫聲充滿了焦慮、關切,含有某種警告的意味。

戈文亮好生奇怪,難道說此刻還有什麽比它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它?他忍不住停下腳步,朝醉蝴蝶花叢看去。姹紫嫣紅宛如群蝶起舞的花葉無風自動,突然鉆出兩只鮮紅的毛茸茸的小腦袋來。哦!壹對小狐貍。也是尖尖的鼻吻,也是雪白的眉毛,長得和壓在鐵夾下的大狐貍壹樣。

他這才發現,這只紅毛大狐貍原來是只年輕的母狐。毫無疑問,這壹對小狐貍是它心愛的兒女,怪不得它會在木棍即將落下的危急時刻,對他不理不睬,轉過身去。

致遠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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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小狐貍抖抖索索鉆出花叢,站立在蛙形巖石旁,離他和捕獸鐵夾約有七八步遠,想走到母狐身邊去,卻又害怕他,猶猶豫豫地朝母狐哀哀呼叫著。

母狐突然變得暴躁起來,齜牙咧嘴,兇狠地朝兩只小狐貍咆哮起來;它狂怒地又蹦又踢,還拼命地啃咬鐵夾上的彈簧;那條被鐵夾夾住的後腿被它撕拉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門牙也被堅硬的彈簧磕斷了兩顆。

戈文亮明白,母狐是想把兩只小狐貍驅趕走,讓它們遠離死神。

兩只小狐貍不願離去,又不敢挨近,在蛙形巖石邊磨磨蹭蹭。

戈文亮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舉到半空中的棍子落不下去了。他決不是可憐母狐,而是覺得當著兩只小狐貍的面敲死母狐,似乎有點不大好下手。

他完全可以將竹弩對準這兩只小狐貍,那麽近的有效距離,是不會落空的。這是送上門來的獵物,額外的收獲,這種便宜不撿白不撿。小狐貍的皮雖然做不成狐皮坎肩,但給幺舅的小孩做兩頂狐皮帽,也是挺漂亮的,但他總覺得,當著母狐的面射殺它的小寶貝,好像也不太人道,再說這對小狐貍皮毛光潔,胖嘟嘟,像兩只紅色的小絨球,充滿稚氣的眼睛骨碌碌轉,模樣挺可愛;頂頂重要的是,這對小狐貍從來沒招惹過他,不是他復仇的對象。

沒辦法,他只好放下木棍,先去攆走這對礙手礙腳的小狐貍再說。

小狐貍機靈而又淘氣,靈巧地避開他砸過去的土塊和樹枝.對他的高聲恫嚇充耳不聞:好幾次他跑過去趕,眼看就能踩著小狐貍的尾巴了,它們這才不慌不忙倏地鉆進草叢;他以為小狐貍被他趕走了,撿起木棍準備收拾母狐,可突然間,這對小精靈又從蛙形巖石後面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有時小狐貍幹脆同他繞著蛙形巖石兜圈子。

這哪裏是在打獵,分明是在玩捉迷藏嘛!太陽升上了樹頂,正午的森林明亮而炎熱。折騰了半天,戈文亮還是沒能把兩只小狐貍攆走,就像風沒有力量將磁石上的鐵屑吹走壹樣。他壹身臭汗,累得渾身筋骨酸疼,肚子也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喚。他乏力地靠在巖石上喘氣。兩只小狐貍蹲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聳鼻子擠眼,像是在對他做鬼臉。他似乎還看到其中壹只毛色稍深壹些的小狐貍雪白的眉毛陡地往上壹翹,那張狐媚的小臉閃過壹絲笑意;它們壹定是在譏笑他的軟弱,譏笑他的無能。

剎那間戈文亮壹躍而起,從後腰的箭囊裏抽出壹根金竹箭,惡狠狠地搭在竹弩的箭槽上,向兩只小狐貍瞄準著。

他不是佛門弟子,沒必要遵守不殺生的戒律;他是獵手,當著母狐的面先殺死小狐也好,或者當著小狐的面先殺死母狐也好,都沒有什麽關系,它們反正是要死的,讓母狐眼睜睜看著金竹箭洞穿它的心愛的小寶貝的胸膛,是對母狐更深刻更有效的壹種復仇。戈文亮刻毒地想,小狐中箭後在草地上抽搐痙攣,也許母狐會撕心裂肺般地長嘹,壹聲,悲傷氣絕,這倒更好,省得他用棍子去敲。他覺得這才是獵人的智慧和獵人的心腸。獵人就應該是副鐵石心腸,他突然醒悟了,發現剛才自己那種仁慈的舉動和想法實在傻透了,這哪像什麽獵手,完全是女人的心腸嘛!他覺得阿爸的挖苦似乎還是有點道 理的,自己身上確實還存在柔弱的非男子漢的雜質。他心裏很清楚,只要他壹扣動弩機,只要那根用野牛蹄筋制作的弩弦發出壹聲沈悶的顫音,只要那支饑渴難忍的金竹箭呼嘯著撲向小狐貍的胸膛,那麽,他就完成了性格上的突變,變成壹個真正的獵手,真正的男子漢了。

他咬緊牙關,扣動弩機。

那對小狐貍還懵然無知地蹲在前面。

可是,仿佛這張竹弩有千鈞重量,他怎麽也端不平穩;那弩機也許是受潮生銹了,怎麽也扳不動,他腦子裏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韋老師那雙清澈又略帶憂郁的眼睛。

兩年前那件往事又浮現在眼前。

那時他還在鎮小讀六年級,班主任就是韋老師。韋老師是從允景洪民族師範分配來的女學生,長得文弱纖細,胳膊像根蘆葦,連桶水也拎不動,男生都不怕她,那天下課時,壹只美麗的黃鸝撲棱著翅膀從窗外飛進教室,這是壹只翅膀還沒長硬的小黃鸝,壹定是在練習飛翔時誤人教室的,同學們飛快關嚴了門窗。在哄搶中,他憑著猿猴般的靈敏,搶到了這只小黃鸝。壹只老黃鸝在窗外樹枝上嘰嘰喳喳急叫,他正在用壹根細繩子拴小黃鸝的腳,韋老師走過來了,似乎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壹句:“它媽媽在盼它回去。”

致遠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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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時韋老師橫眉怒眼地擺出壹副老師的架勢,呵斥他,責備他,或者命令他放掉小黃鸝,他是絕對不會服從的。小黃鸝是他逮著的,他愛怎麽處置是他的自由,假如她還要噦嗦,也許他會當著她的面野蠻地將小黃鸝活活撕成兩半的。他才不怕她呢。

但韋老師的聲音那麽輕,仿佛是微風吹動花瓣;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女人才有的溫情,流動著壹絲哀傷。她望著他,不是老師對學生的命令,也不是成人對孩童的吩咐,而是壹個美麗的女人在向他請求。他的心奇怪地壹陣戰栗,好像壹扇隱密的心扉突然被開啟,柔情似潮,洶湧而出,猛烈撞擊著他男孩子的頑皮的心靈。他突然產生了壹種對弱小動物的同情和憐愛。他壹點沒猶豫,解脫小黃鸝腿上的繩結,打開窗子,把它放掉了。

現在回想起來,韋老師柔聲柔氣的話語,清澈憂郁的目光,像壹根無形的柔軟的繩索,捆住了他的獵手的天性——剛烈的野性。

他實在缺乏向小狐貍射出箭去的勇氣。他嘆了口氣,放下竹弩,他還是得想辦法把小狐貍攆走。他狠狠擂自己的腦袋瓜,終於擂出個絕妙的主意來:用火攻。壹切野獸都懼怕火,他扯了兩團枯草,用火柴點燃,向那對小狐貍擲去。燃燒的枯草砸在潮濕的蛙形巖石上,變成滾滾濃煙,隨風向小狐貍撲去。

小狐貍啾啾尖叫著,向南溫河畔的峭壁逃去。他趕緊拎起木棍,趁小狐貍不在現場,快去敲碎母狐的鼻梁,不然壹會兒濃煙熄滅,這對小狐貍又會來搗亂的。

母狐用三條腿頑強地站立起來,齜牙咧嘴,兇狠地朝他吼叫著,仿佛要同他拼個妳死我活。這正合他的心願。他舉著木棍,壹點壹點朝母狐逼近,眼看木棍又伸到母狐頭頂了,母狐突然停止了吼叫,收斂起那副要撲咬的兇相,柔順地昂著臉,把紅鼻梁和白眉毛間那致命的凹部完全暴露在他殺氣騰騰的棍下,既不避讓,也不退縮。母狐這種反常的舉動使他感到驚奇。別說是食肉動物狐貍了,就是食草動物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反咬壹口哩。他忍不住遲疑了壹下。

母狐安詳地昂著頭,等待他棍子往下落。

他由於驚奇,半天沒將棍子敲下去。

母狐焦急地往那對小狐貍逃跑的方向望了壹眼,突然又變得齜牙咧嘴,兇狠地朝他吼叫。它氣勢洶洶的神態裏有壹種引誘,有壹種明顯的要激怒他的企圖。它的眼睛裏沒有死亡的恐懼,甚至沒有仇恨,只有哀求,用它全部的生命在哀求:行行好,快打死我吧!

它又匆匆地朝小狐貍逃走的方向瞥了壹眼。

它又發出長長壹聲哀嚎,在企求,在催促。

它又安詳柔順地昂起鼻梁和眉宇間那塊致命的凹部。

戈文亮終於明白了:母狐是想讓他在小狐趕回來前結束它自己的生命。它死了,小狐貍就會斷絕救它的念頭,離開這兒。它想用自己最後的生命幫助小寶貝脫離危險,它渴望早死。它是壹頭偷吃他家的茶花雞敗壞他戈文亮名譽的可惡的該死的狐貍;它又是壹頭有著無私母愛的令人感動的狐貍。

他高高舉著棍子,手仿佛僵直了,無法朝母狐打下去。

火熄滅了,煙散盡了,那對小狐貍又從蛙形巖石後面鉆出來。

母狐充滿怨恨地朝它們叫了壹聲。

他發現,那對小狐貍突然變得步履蹣跚,顯得很吃力。哦!它們從花叢裏拖出_只灰色的死兔子。他迷惑不解地望著它們,弄不明白它們搬來死兔子究竟想幹什麽?也許是給鐵夾下的母狐送午餐吧。

這是壹個有點傾斜的上坡,壹只小狐貍咬住灰兔的耳朵拼命往上拉;另壹只小狐貍用尖尖的小腦袋頂住灰兔的屁股使勁往上拱。終於,它們把灰兔搬到鐵夾旁,搬到他跟前。然後,這對小狐貍像人壹樣用兩只後爪直立起來,像舞蹈似的圍著灰兔走來走去,它們明亮的小眼睛裏充滿了哀戚,充滿了乞求。

他突然明白了,這對小狐貍是想用這只灰兔來同他交換,換取母狐的自由。

這當然是非常不公平的,壹只兔子才值幾個錢?壹張上等狐皮可換壹百張灰毛兔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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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不願意換,卻又覺得很難謝絕這項交換。顯然,這只灰兔是昨天夜裏母狐率領這對小狐貍捕捉到的,也許是奔波了整整壹夜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很有可能是它們今天充饑的唯壹食物,為了母狐,它們寧願忍受饑餓……

他苦笑著,將木棍從半空劈下來,剛好敲在捕獸鐵夾那根彈簧的插銷,哢嗒壹聲脆響,繃緊的鐵夾猛地松動了壹下,母狐趁機抽出那條血淋淋的後腿,跟著兩只驚喜不已的小狐貍,壹瘸壹拐朝山林走去。

他呆呆地望著它們消失在壹片濃綠的樹叢中。

戈文亮背著捕獸鐵夾,提著灰兔,垂頭喪氣地回家去,完了,他想,白白辛苦了壹夜不說,反而又給狐貍捉弄了壹回。他很懊悔,不該放走已經到手的母狐,但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本來,他可以神氣地扛著壹只母狐和兩只小狐,回曼燕寨,擲在打谷場上,讓人們圍上來瞧熱鬧,讓狐貍的血洗凈他的恥辱,他又獲得了好名聲。現在呢,人們會加倍地嘲笑他。連他都看不起自己,心腸軟得像個小姑娘,已經無可救藥了。

阿媽正在拌豬潲,阿爸正在舂碓。見他回來,阿媽立刻撲過來,摸著他的四肢,心疼地說:“孩子,妳真的在森林裏過夜的嗎?妳沒傷著吧,快把阿媽急死了。”

阿爸微笑地望著他,揶揄地說:“哦!勇敢的獵手回來了。我想,妳壹定是去找紅毛狐貍的吧,讓我瞧瞧,妳把它的腦殼敲碎沒有?”

他懶懶地把灰兔擲在阿爸跟前。

阿爸的臉陰沈得像石頭上的青苔:“多棒的獵手,多了不起的獵手,在森林搗鼓了壹夜,逮著只灰兔,好極了,我們家有兔肉吃了。”

他沮喪地說:“就是這只灰兔,也不是我打著的,而是撿來的。不,是狐貍送我的。”說著,他把怎麽用鐵夾捕著母狐,怎麽不忍心殺,最後又怎麽放走的敘說了壹遍,最後他蹲在地上壹言不發了。但那雙憂郁的眼睛,分明在無言地告訴阿爸:“妳別指望我會像妳那樣成為壹名獵手,我軟弱,我沒出息,我對不起妳。但請妳不要責怪學校,不要責怪老師,學校和老師天天教育我們要正直勇敢。是我自己不行,妳說得對,我是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他的眼圈都紅了。

阿爸壹直在註視著他:“別哭,我頂討厭眼淚。”

他說著,蹲下來,認真察看粘在鐵夾上的狐毛和狐血,還抓起灰兔,捋開綿軟的兔毛,察看頸窩處狐貍留下的齒痕。阿爸看得那麽仔細,就像科學家在觀看實驗標本。

戈文亮實在困極了,撇下阿爸阿媽,爬上竹樓,連衣裳都懶得脫,倒在鋪氈上就睡。他太疲勞了。這壹覺睡得真沈,從中午壹直睡到黃昏,醒來時,瑰麗的晚霞鋪滿陽臺。他肚子餓得咕咕叫,想到火塘邊找點吃的。壹跨出臥室,他驟然發現,家中突然變了個樣,充滿古老而又神秘的氣氛。

正中那根被炊煙熏得油黑發亮的房柱上,懸掛著壹只碩大的野牛頭。這是壹只祖宗傳下來的野牛頭,經過歲月的沈澱,有壹種深厚的歷史感。那對半透明的乳白色的野牛角仍然閃爍著犀利的光澤;那雙牛眼,仍然瞪著像銅鈴,冷峻地註視著人世間的滄桑。野牛是哈尼族獵手崇拜的圖騰,象征著旺盛的生命和神秘的力量。阿爸裸露的上身塗抹了壹層椰子油,棕色的皮膚亮得像茶色玻璃,下身圍著壹塊豹皮,金錢狀的斑紋放射出壹股野性的威嚴。阿爸手握壹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熟練地割下灰兔的腦袋,恭恭敬敬地祭獻在莊嚴的野牛頭下,阿媽換上了節日的盛裝,圓帽和嶄新的黑麻布裙服上掛滿了銀器和絡纓。她端著壹只酒葫蘆,將酒酹灑在野牛頭下。竹樓裏彌散著壹股醇厚的苞谷酒香。緊靠竹窗的篾席上還擺著壹桌豐盛的萊肴。

這是哈尼族迎接勇敢的獵手滿載而歸的慶典儀式。

戈文亮記得很清楚:大前年,阿爸陪著從北京來的科學家進大黑山活捉了壹頭小象,平安回家後,阿媽也舉行了如此隆重的慶典儀式。今天是怎麽啦?阿爸並沒外出狩獵呀!

他驚訝地望著,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阿爸從阿媽手裏接過酒葫蘆,往三只小木碗裏斟滿酒,遞給他壹碗,笑吟吟地說:

“來,孩子,在珍貴的野牛的目光下,讓我們幹了這壹碗。”

“為誰幹杯呢?”

“為妳呀!”

“為我在森林裏撿到壹只灰兔嗎?”

“對,為了這只灰兔,為我們家又出了壹位勇敢善良的獵手,為真正的男子漢,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