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悲愴”的譜子時,發現譜子的開始處只記著Grave——重板,音樂中更多的是英雄氣概而非“悲愴”。而在聽到肯普夫、施納貝爾、巴克豪斯、巴倫波伊姆等人演奏的這首樂曲錄音時,我就更想探究這首氣勢磅礴的奏鳴曲何以會有壹個與其音樂精神並不很符合的名字了。 原來,這個形容詞是貝多芬自己寫上去的。在這首作於1798—1799年間的標號為op.13的鋼琴奏鳴曲初版扉頁上,貝多芬寫著“Grande Sonata Pathetique”(悲愴大奏鳴曲)。在他的32部鋼琴奏鳴曲中,只有這壹部和op.81a“告別”是由作曲家自己加上標題的。二十八、九歲的貝多芬,正值青春年華,事業蒸蒸曰上,為什麽要寫上這麽壹個標題呢?羅曼·羅蘭在他著名的《貝多芬傳》中回答了我的疑問:
“……然而痛苦已在叩門;它壹朝住在他的身上之後就永遠不再退隱。1796年至1800年間,耳聾已開始它的酷刑。”1801年,貝多芬在給韋該勒的信上寫道:
“我過著壹種悲慘的生活。兩年以來我躲避著壹切交際,因為我不可能與人說話:我聾了。要是我幹著別的職業,也許還可以,但在我的行當裏,這是可怕的遭遇啊。我的敵人們又將怎麽說,他們的數目又是相當可觀!……在戲院裏,我得坐在貼近樂隊的地方,才能懂得演員的說話。……人家柔和地說話時,我勉強聽到壹些,人家高聲叫喊時,我簡直痛苦難忍……我時常詛咒我的生命……普盧塔克 教我學習隱忍。我卻願和我的命運挑戰,只要可能;但有些時候,我竟是上帝最可憐的造物……隱忍!多傷心的避難所!然而這是我唯壹的出路。” “悲愴”奏鳴曲本身和這封信,揭示出了貝多芬的英雄性人格和崇高的精神境界。 題目“悲愴”,隱藏著生命的磨難,流露出內心的痛苦。但音樂的本體,更多的是對不幸遭遇的“隱忍”,對命運的“挑戰”和抗爭,對現實的超越和升華,對理想的執著和堅定。
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可以說是完美的音樂典範————它是曰記式的生活狀態的反映,而貝多芬在他的音樂聲中告訴我們,他已超越了現實,擺脫了塵世的困苦,在精神上他是勝利者。 有人曾將這首奏鳴曲與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相比較,指出在這兩部作品中,存在著***同的“青春的哀傷感”。 可能人們是從這個標題出發,將它和當時德國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壹種情緒相對應而作出這種結論的。確實,在歌德的 《少年維特之煩惱》中,在莫紮特的g小調第40交響曲中,都彌漫著類似的情緒。但貝多芬畢竟有其獨特的個性,實際上,他的作品中彌漫著的是壹股蓬勃的生命力,同時也彌漫著壹種對無限、對理想的渴望。他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肉體上和生活中的種種痛苦、恐懼、忍讓、敬畏,他感悟到了生命的升華。正如E·T·A·霍夫曼所說:“人的心在塵世之物中感悟超塵世之物。”
貝多芬在他的生活中感覺到了悲愴,感悟到了生命中自我的力量,他將這些寫進了這部奏鳴曲,用音樂把我們帶出生命的軀殼,導向那無垠的精神疆域,向我們的靈魂中灌註了英雄的理想和人格。
“我的王國是在天空。”
“我是替人類釀制醇醪的酒神。是我給人以酒神上至高的熱狂 “我們這些精神上無限而生命有限的人,就是為了痛苦和歡樂而生的。幾乎可以這樣說:最優秀的人物通過痛苦才能得到歡樂。”
貝多芬在自己的痛苦中培育出精純美麗的花朵,獻給世人,解救世人,造福世人,他是人類的英雄,人類的普羅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