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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門和阿斯達的故事是怎麽樣滴

傳說中,從太陽系盡頭壹直通往人馬座的星途上,每壹間酒吧裏都有卡門的身影。

卡門永遠歌聲嘹亮,舞姿曼妙,她們檀木般烏黑的長發裏插著大束的茉莉花或者金合歡,香氣馥郁醉人;卡門的皮膚像金子般閃閃發亮,細長的眼睛閃著貓樣的光彩,嘴唇永遠半開半閉,露出杏仁般細碎的白牙;卡門身穿古老的波西米亞民族的舞裙,暗紅色的花邊從腰間壹直拖到赤裸的腳邊,破舊的披肩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窟窿,而壹旦音樂聲響起,妳便能看見它們像註入了生命般飛舞在手臂與肩膀間的動人景象了。

如果妳是來往於星途中的遠航者,我是說,無論是禮教森嚴,說話冠冕堂皇的貿易商,還是訓練有素,充滿傳奇色彩的雇傭兵,或者神情疲憊,窮困潦倒的新移民,甚至那些九死壹生,心和臉龐都比星際隕石還堅硬的拓擊手,只要踏出飛船,呼吸到巖石與烈酒的氣息,都不能不迫切思念著卡門的身影。或許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某個光影曖昧的角落裏,指尖的煙草彌漫出幽藍的光霧;或者她斜倚在吧臺邊,伶牙俐齒地跟七八個圍在四周不懷好意的男人們鬥嘴,而最終誰也別想占了她的便宜;或者她壹眼看到了妳,便像只貓壹樣無聲無息地分開人群走過來,向妳昂起她小巧的下巴:

“嘿,地球老鄉,”她總是壹眼就看出妳出生長大的地方在妳身上留下的烙印,“讓我給妳算壹卦吧,算算妳這壹路上還能迷住幾個好姑娘。”

然而就算她已經喝得兩眼迷蒙,坐在妳大腿上東搖西晃,又是唱又是笑,可只要音樂聲響起,啊,只要音樂響起,妳就只看見她像火焰般騰空而起,裙裾飛揚,手中的響板發出雨點般密集的聲響,而地板也會在她的腳下抖動,綻放出壹輪又壹輪令人心醉神迷的漣漪。

這就是關於卡門的傳說,從星途開拓之初直到現在,足足流傳了壹個多世紀,然而又有誰能講完關於卡門的故事呢?悲壯的,淒婉的,妖冶的,狂放的,連同卡門曼妙的身姿壹同流傳在每壹代遠航者的囈語中,生生不息。

說起來,就連我們這些從小生活在月球這種小地方上,連太陽系都沒出過的孩子們都多少聽過幾個卡門的故事,雖然有關卡門,有關星途和遠航者的壹切都離我們相隔不知多少光年那麽遙遠,那些幾代流傳下來的故事傳到我們父輩那裏時,早就被漫漫星途洗滌得面目全非,變得如同壹切古老的神話歌謠般,即模糊又蒼白。然而我們又怎能不向往那些浪漫,神秘,狂野而又殘酷的故事呢?我們又怎能不向往那些閃爍在星途每壹個角落中,艷名遠揚的波西米亞女郎呢?要知道,這麽多年來,哪怕是最保守,最潦倒的移民姑娘,壹到了盛大的節日,也要紛紛在頭發裏插上壹大束山茶花或者別的什麽,扮出風情萬種的樣子來呢。

以上這壹切就是卡門·納瓦羅到來之前的情況。

卡門到來的時候正是陰郁的春天,我們擁出教室,看見壹個消瘦而蒼老的男人緊緊拉著壹個同樣消瘦的年輕姑娘出現在通道盡頭,後者亂蓬蓬的短發四處飛翹,身穿大了不只壹號的網格衫,用壹種典型的地球移民才有的笨拙腳步,弓著腰低著頭,跌跌撞撞地走著。走到近處時,男人停下步子,淩厲的灰色眼睛緩緩從我們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後又停在姑娘身上,壹言不發地在她背上拍了兩下,轉身離去了。我們好奇地圍成壹圈盯著新來的姑娘看,她壹個人站在原地,目光呆滯,兩眼緊盯著自己破舊的腳尖。老師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跟大家介紹壹下自己吧。”

姑娘擡了擡眼皮,仍舊是盯著腳尖,用壹種異常古怪的口音慢吞吞地回答道:“我叫卡門。卡門·納瓦羅。”

消息傳遍整個月城後,來看卡門的人數不勝數,最初是隔壁班的孩子,然後是他們的姐妹和父母,最終連那些嚴肅的教士們也要不遠萬裏趕來,假裝不經意地從附近經過。老師總是盡量和和氣氣地把他們勸走,請他們不要破壞正常教學秩序,然而走了壹批之後還會再來壹批,誰讓她是我們這裏從古到今獨壹無二的卡門呢?又是誰讓她偏偏要到月球這沈悶乏味的地方來的呢?我們從出生起就住在巴掌大小的地下城裏,面對著灰褐色的巖石和混凝土,呼吸的是循環系統濾出的溫吞吞的空氣,很多人壹輩子連星空都沒見過,也從沒想過要去看什麽星星或是飛船。星際酒吧或者卡門?那都是只是傳說中的東西罷了。

結果呢,我們的卡門小姐讓所有人都失望透頂了,她簡直比月球上所有的平庸加起來還要平庸,比所有的乏味還要乏味,她蒼白瘦小的臉上既看不見潑辣與倔強,默默無光的黑眼睛裏也沒有火焰燃燒,連她的身材也像還沒發育似的幹癟瘦小,連我們這些早熟的月球姑娘們都比不上,雖說她跟我們大家都是壹樣的十五六歲。最讓人難以忍受的還是她的口音,永遠是那麽慢吞吞的,仿佛有意放慢了的錄音那樣低沈,壹字壹句地回答大家的問題:

“是的,我是卡門,我從地球上來;不,我哪兒也沒去過;是的,納瓦羅先生是我父親。”

至於跳舞之類的,根本沒人問過她,卡門的走路姿勢比哪壹個地球佬都要難看。

也有那麽壹兩個搗蛋鬼跟在她後面模仿她的步子,或者從她身邊跳來跳去地取笑她,於是很長壹段時間裏,妳都只能看見卡門壹個人坐在角落裏,眼睛盯著桌子下面自己的雙腳,仿佛要看著自己壹天天長在那裏壹樣。

在整個月城居民失望並淡漠卡門的日子裏,或許只有我是個例外。那時候我也是十六歲,頭發短的像個小男生,姿色只能算中等,內心深處卻時不時有種莫名的火光閃耀,比最會招蜂引蝶的姑娘還要狂野。

卡門到來之後的那個春天裏,我心裏的火光終於熾烈地燃燒起來,燒得我頭腦變形,沒有壹刻不在偷偷註意著她。然而無論周圍人如何圍觀、羞辱或者漠視卡門,我卻始終不動聲色,妳可以認為我殘忍也好,羞怯也好,心懷叵測也好,總之事實如此。

直到三個星期之後,趁沒有人註意,我終於鼓足勇氣,讓口袋裏的羽球不小心滾落到她腳邊。

卡門把球撿起來握在手心裏,我故意不看她的眼睛,假裝並不在乎在跟誰說話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說:

“聽說這是從地球上流傳過來,可惜我玩得不太好。”

卡門壹聲不吭地看著我,我的心都快蹦出來了,趕緊加上壹句,“妳會玩嗎?”沈默了壹會兒,卡門垂下眼睛,輕聲說:“是的,我會。”

我們的友誼就從這句話開始了。許多人都以為羽球是種再簡單不過的玩具,靠電磁手套把小球控制在手掌上,無論怎樣翻轉騰挪,就是逃不出磁場控制的那片空間,最終可以變換出不少花樣來,幾年前曾在月球上流行過壹段時間,後來大家很快就轉向其他刺激的遊戲了。然而只有真正內行的人才知道那些更加精細微妙的模式是多麽奇妙無窮,很容易上癮。

我自以為算是個中高手,結果意外地發現,對於這種完全與引力無關,又很適合壹個人自娛自樂的掌上運動,卡門比我更精於此道。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我們只要壹到課余時間就心照不宣地坐在沒有人註意的樓梯拐角裏,連著玩上好久。

兩個人在聚精會神地玩遊戲時很少會顧及到別人的口音問題,最初我們只是默不作聲地相互較量,偶爾說兩句話,後來逐漸變成無話不談。

除了玩羽球,卡門還教我其他更加古老的地球遊戲,比如黑白棋,甚至翻手繩,這些傻乎乎的過時遊戲讓我們兩個都樂此不疲。時至今日很難確切地解釋清楚,我鍥而不舍地試圖與卡門建立友誼的原因何在,壹切與浪漫有關的傳說在她身上都毫無復活的跡象。

但從另壹角度來說,卡門確實與眾不同,她笨拙,羞怯,有些不善表達,卻擁有那種只有習慣了長期孤獨的人才具有的奇妙特質,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尋她的內心世界。有時妳坐在她身邊,如此之近地凝視她顫動的眼睫和敏感的嘴唇,會恍惚中以為來到古老的童話世界,遇見壹位受詛咒的公主,壹個被禁錮的女巫。然而壹瞬間幻象散去,妳看見的仍只是那個蒼白,瘦弱,需要妳陪伴和保護的小卡門。表面上看來,我們的友誼並沒有多麽的熱火朝天

。卡門不住校,來去都有納瓦羅先生接送,午餐時她也只是獨坐壹隅,默默克服那些對她來說難以下咽的月球蔬菜。我不止壹次看見會有些男孩和女孩成群結隊擁過去,呼啦啦圍成壹片,假模假樣地問:“說說妳在地球上的生活如何,小姐?”卡門放下勺子,望著他們慢慢地說:“地球上……沒有什麽不壹樣的,我們也住在城市裏,不過城市是在地面上的,偶爾能看見天空,晚上有……星星”“星——星!”那些家夥們哈哈大笑,故意拖長了聲音模仿她,末了還挨個把粘糊糊的甘藍雜燴菜全堆在她盤子裏,然後揚長而去。等這壹切結束了之後,我才默默地端著盤子在她旁邊坐下,把炸紅腸叉給她,說:“星星怎樣,卡門?”她低著頭:“星星很模糊,壹般都看不見,除非下過雨。”

每次提到星空她都會凝視著我的眼睛,“妳要親自去看了才知道,如果能從壹片黑暗中找到壹顆閃閃發光的小星星,會是非常神奇的感覺,仿佛它為妳才在那裏閃爍了那麽久,妳會壹直想到底是什麽讓它這麽與眾不同。”“我們可以上到地面去看,卡門。”我突然想到壹個好主意,“他們說從月球表面看星星,每顆都看得很清楚。”卡門搖搖頭,“納瓦羅先生不會同意的。”於是剩下的時間裏我們就只是低頭克服各自的甘藍雜燴菜,浪費糧食的罪過可是很大的。現在不得不說到納瓦羅先生。納瓦羅先生多少算是個神秘的人物,他自稱是卡門的父親,然而卡門卻從來只是稱呼他納瓦羅先生;他在移民局的檔案幾乎是空白,有人猜測他要麽曾經身居要職,要麽就是壹位拓擊手,只有後者才有權利在退休以後把自己的履歷銷得壹幹二凈。納瓦羅先生據說四十多歲,但看上去還要蒼老得多,他的相貌……怎麽說呢?總之令人壹見之下十分難忘,身材又高又瘦,膚色很深,雙手骨節突出,牙齒白而堅固,眼窩深陷,按照月球上的審美觀倒也算有幾分英俊,然而卻是我所見識過最專橫的男人,從沒有任何壹個月球男人會如此嚴酷地監管自己十六歲的女兒。卡門的任何舉動都足以令他不快,令他原本就陰沈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所以卡門就什麽都不敢做,不敢參加體育活動,不敢跟男孩子們嬉笑,不敢唱歌跳舞,不敢穿漂亮衣服,不敢跟大家壹起喝下午茶。我不止壹次對卡門說過:“老天,我不知道妳們地球上是怎麽搞的,在這兒十二三歲的姑娘就能搬出去自己住了,他怎麽還能這樣管著妳?!”卡門只是垂下眼睛搖搖頭,她也真逆來順受得離譜。如果不是因為巧克力松餅,我大概也不至於發展到記恨納瓦羅先生的地步。巧克力松餅是卡門無數次答應我的。“如果這輪讓妳贏了,”她總是說,“我就請妳吃我親手烤的地球風味巧克力松餅,哇——”她怪模怪樣地作出壹個垂涎欲滴的表情。或者是為了甘藍胡蘿蔔雜燴菜,或者是線性代數作業,諸如此類的事情。但是沒有壹次能夠兌現,壹切只不過是口頭說說的遊戲而已。然而壹天下午,卡門卻突然提出請我去她家做客。“納瓦羅先生去了移民局,要明天才能回來。”她壹本正經地宣布,“卡門準備在家烤巧克力小松餅和鮮奶布丁,不知道有沒有誰願意賞光。”那原本是壹個愉快的下午。我第壹次來到卡門家,驚訝地發現房子擺設比最循規蹈矩的月球居民家裏還要簡潔,簡易廚房加廁所,還有壹間小小的房間,白天做客廳晚上當臥室,除了最基本的幾件折疊家具外幾乎連壹件多余的東西也沒有,我簡直禁不住以為住在這裏的人只靠呼吸空氣就能過活了。盡管如此,卡門還是神奇地用最簡單的幾樣原料烤出了松餅和布丁,我們把所有家具都收進墻壁裏,坐在壹塵不染的光潔地板上吃點心,喝袋裝紅茶,簡直比那些總督夫人們還要快活。那個時候,隱藏在墻壁裏的網燈把最輕柔的光芒均勻布滿整個房間,籠罩在卡門黑得發藍的頭發上,仿佛壹盞輕盈明亮的花冠。我凝望著她,禁不住微笑起來。“怎麽?”她看見我的表情,連忙使勁擦嘴,看是不是有點心渣在上面。“我只是想,”我壹本正經地宣布,“壹個獨壹無二的美妙下午,我與整個月城中獨壹無二的卡門小姐,坐在她家的地板上***飲下午茶,何等榮幸!”卡門別過頭去不說話,臉不由自主漲得通紅。我笑了笑,禁不住嘆了口氣,靠過去輕輕拉拉她已經垂到肩頭的頭發,她轉過頭來看著我。“卡門,妳不屬於這裏。”我輕聲說,“妳生來是壹個小女巫,難道還算不出自己的命運麽?”卡門抿緊嘴唇,這使得她臉色更加紅了,最終她只是搖搖頭,望著天花板,輕輕地嘆息了壹聲。“妳知道嗎?”沈默了壹陣後,她開口說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卡門。”我驚訝地望向她,她猶豫了壹下,把她的床拉出來,從壹個隱藏得很好的夾層裏取出壹張動態全息照片。“這是搬家的時候發現的,千萬別告訴別人。”我接過照片,已經猜到會看見什麽,年輕的納瓦羅先生與艷麗的波西米亞女郎的合影,前者穿著幾十年前拓擊手們流行的銀藍色緊身服,壹雙易怒的灰眼睛註視著他的情人,女郎身穿袒胸露臂的長裙,壹支豐腴的臂膀環繞在他胸前,妖嬈地旋轉扭動著,充滿挑逗,神情卻像只野貓般桀驁不馴,若即若離。我把照片還給卡門,看她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好,照片上的兩人與眼前這位卡門的關系,大概永遠會是個謎了。卡門重新坐下來,神色慘淡,我又笑了笑,故意揉亂她的頭發,然後幹脆伸個懶腰,順勢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地板上,把杯子碟子全部推到壹邊。“算了,忘掉吧,無論命運怎樣安排,妳永遠是我的小卡門。”我懶懶地說。於是卡門也在我旁邊躺下來,把她小小的頭放在我肩膀上。我們就這樣肩膀抵著肩膀躺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上壹動不動的黑影,以及沒喝完的紅茶投射出的顫動的光波,禁不住忘記了時間。鐘表無聲地跳躍,四周壹片寂靜,只有我們彼此的呼吸聲彌漫開來,暖暖地布滿了整個房間。是的,那本來是壹個夢境般美好的下午,卻最終以噩夢收場。當天晚上,納瓦羅先生提前回到家中,意外地發現地板上淩亂的杯子,剩下的紅茶點心以及兩個熟睡的女孩,幾秒鐘的錯愕之後他壹把拽起睡眼惺忪的我,幹凈利落地丟出門外,在壹片黑暗中我只看清了他壹雙深不見底的深陷的眼睛,然而卻把壹切憎惡,輕蔑,冷酷都包含在其中,以至讓我壹瞬間完全喪失了抵抗力。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到,他為什麽能對卡門施加那樣嚴酷的影響。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在學校門口等待著,最終看見卡門像往常壹樣被納瓦羅先生送來學校,只是吃飯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手腕上多了兩個青灰的指印。這次我壹聲不響地把她的燉菜全舀到自己盤子裏,心裏暗暗發誓總有壹天要報復。轉眼間又是壹個多月過去了,壹切平淡無奇,然而空氣中的溫度卻在逐漸改變。短暫的夏天到來時,整個月城都不再死灰沈寂,而是換了壹幅嶄新的面貌。卡門壹如既往地穿著過時的網格衫坐在她的角落裏,仿佛對四周裝扮得妖嬈火辣的少男少女們視若無物,然而我走過去坐下的時候,她卻帶著些許揶揄的目光打量著我幾乎全部暴露在外的雙腿,淡淡地笑著說:“好漂亮的裙子啊。”我扮個鬼臉,湊過去扯扯她的頭發,說:“小姐,妳也該註意壹下潮流了吧。”她笑著推開我的手,我卻緊追不放,拉住她的衣角,“不知道今天下午可否賞光逃學,跟隨我行動呢?”“逃學?為什麽?”“因為,”我坐直身子,假裝壹本正經地說,“今天是解放日。”無論最初在這壹天裏,是誰解放了什麽,對月城人來說解放日只意味著那麽為數不多的幾樣東西,酒,狂歡,夏天,還有生命,解放身心,諸如此類。整個下午,我和卡門都在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晃悠,街道兩側掛起光怪陸離的彩燈和旗幟,還有無數造型誇張詭異的花環,構造出各種意義不明透視超常的幾何造型,空氣裏彌漫著馥郁的花香。我摘下壹大叢潔白的梔子花插在卡門蓬松的頭發裏,那副樣子不知怎的有幾分不倫不類,我聳聳肩,笑著說道:“妳看起來美極了,親愛的。”這是壹個美麗而瘋狂的夏夜。傍晚降臨時,城市關閉了照明系統,各處的燈光卻壹盞壹盞亮起來,拼湊出壹團五彩斑斕的夜色,人們紛紛走上街頭,無論十壹二歲的男孩女孩還是五六十歲的中年人,無不穿著最為暴露的奇裝異服,隨著逐漸響起的音樂擺動身體,裸露的皮膚上用熱敏材料塗繪著不同風格的紋路圖案,因為激動而開始閃閃發光,然而這壹切還只是熱身運動而已,為了度過壹年中唯壹的狂野夏夜而調整好心情和身體。我緊拉著卡門在人群中穿行,感覺到她的手心又濕又冷,我的手中卻熱滾滾的滿是汗水。四周飄蕩著無數鬼魅壹般熒光閃爍的人影,靠近時卻能感受到灼熱的汗氣、酒氣和欲望的氣息,從每壹個毛孔裏散發出來,醺醺釅釅地混雜作迷蒙的壹片,又再次被我們吸入身體,燒灼著每壹個細胞。最終我們到達了自由廣場,這裏已經完全變成了壹片閃爍光焰和鼓點的海洋,男男女女都像沐浴在水汽中般濕漉漉滑膩膩,緊貼在壹起最大限度地扭動肢體,音樂撼動空氣,將它們分解為瘋狂與熱情的元素,時不時有身強力壯的少男少女們像魚壹般高高躍起,在人群上方幾米的地方翻轉騰挪,動作狂野美妙。光線拋灑在他們起伏的肌肉輪廓上,仿佛具有生命般。我抑制住自己想要隨著人潮壹起搖擺身體的欲望,轉向卡門的耳邊大聲說道:“在這兒等我壹下,我去買點喝的!”卡門僵硬地點點頭,汗水從她蒼白的額頭壹直流到脖子裏,她的頭發被潮濕的空氣濡濕了,壹縷縷地粘在臉上。我沖到廣場邊緣,從自動販賣機裏取出兩罐冰涼得紮手的迷幻綠妖,平常這些含大量酒精的飲料是在正規途徑裏很難買到的。當我回到原地時,卡門仍然僵直地站在那兒,兩眼閃著迷亂的光,她頭發上的梔子花已經開始枯萎了,散發出愈加濃艷的氣息。我塞給她壹罐,說道:“喝點吧,小東西,會讓妳感覺好點。”其實我心裏也緊張得要命,酗酒,狂歡,眼前的壹切混雜在壹起,顯得如此不真實,壹瞬間納瓦羅先生陰沈的目光浮現在我腦海中,隨即又被冒著氣泡的熒光綠色液體洗滌壹空。我們雙雙把手裏的飲料壹口氣灌進肚裏,濃烈的酒精在胃裏灼燒開來,沿著胸膛壹直沖上喉嚨和大腦,感覺整個人都快要炸開了。我扔掉罐子,大聲問卡門:“想跳舞嗎?”卡門劇烈地嗆出壹串咳嗽,向我搖搖頭,她的雙頰紅艷得像火燒壹樣。我禁不住高聲大笑起來,腦中開始有壹片雲霧旋轉飄蕩。就在這時壹群幾乎赤裸上身,纏繞著金色和紫色花紋的少男少女從旁邊經過,其中壹個朝這邊看了過來,我認出他們是班上的,那幾個經常和卡門過不去的家夥。就在我還沒決定該怎麽應對的時候,他們已經迅速向著獵物圍了過來,我下意識地向前壹步,擋在卡門面前。“嘿,看看這是誰!”壹個男孩興高采烈地撥開我的肩膀吆喝著,他的紋身變成了青綠色,幽幽地閃爍著,“偉大的卡門小姐,難道沒有人請妳跳舞嗎?”壹群人哈哈大笑起來,妳壹下我壹下地伸出手來推她的肩膀,在上面留下壹道道混合著汗漬的光斑。壹個女孩輕盈地跳出來,開始隨著音樂搖擺身體,她閃閃發光的乳房在汗濕透明的緊身吊帶下晃動,並故意用肩膀和臀部去碰撞卡門,緊接著又有幾個人加入了舞蹈的行列,手臂相互纏繞著,從我們周圍穿過,男孩們把自己的女孩子高高舉起,輕松地拋給同伴,然後轉身接住下壹個。他們鬧了壹會兒,最終手拉手圍成壹個圈,邊轉圈子邊壹起大喊大叫著,連成壹片晃動的光影和聲音:“卡門小姐不跳舞~~卡門小姐不跳舞~~卡門——卡門——”我奮力伸出手想推開他們,然而卻被緊緊圍在中間,這時卡門在後面拉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涼,手心滾燙。我驚異地回過頭,正迎上她的眼睛,裏面有莫名的光焰在燃燒,她的臉頰愈加紅艷,嘴唇卻仿佛死人那樣蒼白,抿出壹道倔強而輕蔑的曲線。當周圍的大合唱逐漸弱下去的時候,卡門終於張開嘴,用壹種異常清澈冷漠的聲音說道:“想見識壹下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我永生難忘的,卡門松開我的手,不慌不忙地捏住網格衫的帶子輕輕壹拉,讓壹側領口滑到肩膀以下,露出赤裸的脖頸和胳膊,另壹只手將長裙的下擺提到腰間。樂聲定格了半個拍子。隨即是電閃雷鳴。卡門騰空而起,在空中轉了五六個圈子,壹輪熾熱的光波夾雜著風聲呼嘯從她身上甩出來,輻射向四面八方,最初我只能看清卡門發間白得耀眼的梔子花。緊接著,隨著激烈的鼓點,她的腳尖和腳跟在地面上輕盈靈動地敲擊,仿佛在水面上起伏蕩漾壹般,她的肩臂和腰肢扭動的那樣曼妙,那樣有力,像是有無數道電流從她身上蜿蜒流淌,她的下巴高高揚起,嘴角掛著驕傲的微笑,睜得大大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壹切,望著無盡的遠方,然而眼中的光芒卻愈加艷麗,令人不敢直視。就在短短的壹瞬之間她變成了另壹個卡門,壹個埋藏在她基因與命運深處的,熊熊燃燒的卡門,像風壹樣輕快,火壹樣灼熱,電壹樣淩厲,光壹樣明艷。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註視著她,卡門如入無人之境般自由自在地舞蹈著,所到之處人們都紛紛停下腳步,同我壹樣茫然地註視著她躍動的舞步。突然之間,有人在背後狠狠地抓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差點叫出聲來。我回過頭,正看見納瓦羅先生那張陰沈的臉,同樣充滿驚異和茫然的神情,低聲嘶喊道:“她在幹什麽?!妳這個小巫婆!妳對她做了什麽?!!”我顫抖了壹下,僅僅是壹下而已,隨即突然領悟到他的力量已經徹底失效了——被壹種遠比他更加強大的,不可抗拒的魔力擊得粉碎。我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妳看不出來嗎?卡門在跳舞!”納瓦羅先生惡狠狠盯著我,我從沒看到過壹張臉上會混雜著如此多的情感,震驚,憎惡,憤怒,失望,悲哀,無可奈何,筋疲力盡,以及那種深深的絕望,他的五官都徹底垮了下去,變得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般松弛無力。壹瞬之間我心裏充滿了報復的快感,夾雜著些許憐憫,然而就在這時,壹只朵梔子花輕柔地彈在我的眉心,將我的視線轉了個向。卡門正佇立在我面前,明艷的唇邊綻放出勝利的笑容,額頭與臉頰上燃燒著令人心悸的殷紅,正向我伸出她蒼白的手。隨後她就倒下了,在我還沒來得及將手放在她的手心上之前。廣場上壹片混亂,忽明忽暗的流光瘋狂地攪做壹團,我被擠在人群中東搖西擺,只隱約看見納瓦羅先生邁著沈重的腳步走過去,抱起卡門瘦弱的身軀消失在混亂的光影和聲音中,這時我才發現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指間握著那朵已經枯萎的梔子花。以上這壹切是我最後壹次見到卡門的情景,自那夜之後她就和納瓦羅先生壹起消失得無影無蹤,月城恢復了原先的平靜,而短暫的夏天也即將結束。關於卡門的去向有數個不同的版本,壹種說法是納瓦羅先生帶著她連夜搭乘飛船回到了地球,從此再也沒有踏出地球壹步;另壹種說法是他們去了木衛四,那裏是壹個更加單調,嚴寒,冷漠的世界。當然流傳最廣,也是我最為喜歡的結局是關於通往人馬座的星途以及酒吧的,卡門壹個人去了那裏,踏著她悠揚激昂的舞步,續寫無數關於卡門的傳說中的壹個,盡管她已經留下了壹個如此明艷不羈的傳說在月球上永世流傳。夏天裏的最後壹天,我壹個人穿著宇航服來到月球表面,看見遠方明亮的藍色地球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它的光芒灑在四周那些寂寥,荒涼的環形山表面,是如此哀婉動人。我向另壹側望去,漆黑的太空中懸掛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群星,靜靜地從幾百光年以外送來他們微弱的射線。我把已經風幹的梔子花留在壹塊巖石下,轉身離去,身後,我的卡門在漫天星光後向我綻放她最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