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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瑩穎的頭找到了(失去章瑩穎的929天)

章瑩穎父親章榮高感到很孤獨,親戚朋友幾乎都不走動了。“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痛苦。”他說。

他壹直試圖聯系江歌媽媽江秋蓮,未果。後來通過媒體記者的牽線搭橋,兩人終於進行了壹次簡短通話,江秋蓮勸他要逼著自己堅強起來。

去年,有壹名同樣在國外失去兒子的媽媽從湖南過來看他,他們壹邊聊壹邊哭,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但大多數時間,章榮高只能靠自己獨自咽下失去女兒的痛。

▲ 章瑩穎照片

11月15日,關於章瑩穎案的紀錄片《臥底女友》播出,案件的諸多細節和嫌犯女友錄下的“恐怖錄音”被披露,人們又壹次想起了那個在美國失蹤的中國女孩。但即便兇手早已抓獲,章瑩穎的屍體至今仍下落不明。

12月24日,章榮高已經失去女兒929天了。他起訴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找過推薦女兒出國的單位……他想不通到底哪裏出了錯。 但是除了壹個被終身監禁的兇手,再沒有任何人為此負責。

“女兒沒了,他再出事怎麽辦”

章榮高躡手躡腳走出房間時,妻子葉麗鳳也沒有睡著。聽著丈夫下樓的腳步聲,她又在被窩裏流眼淚。

失去女兒兩年多,失眠成為他們的常態。丈夫想女兒,她也想女兒。但她還得強打起精神,擔心冬夜淩晨在街上遊蕩的丈夫。

▲ 章榮高在山上抽煙。

去年10月,因為精神恍惚,章榮高摔下樓梯,傷了三根肋骨,最後住了12天院。還有壹次,他開車送公司領導到鄉下水電站檢查設備,錯過了高速路出口,但直到領導壹覺醒來才發現。

前段時間,有朋友叫章榮高去開貨車,他想去,但葉麗鳳說什麽也不願意。“女兒沒了,他再出事怎麽辦?”

11月,福建建陽的夜晚溫度已降到10℃以下。章榮高穿過幾條窄窄的巷子,來到崇陽溪邊,順著崇陽溪走上壹支煙的距離,拐上水東大橋,再走壹會就到了登高山腳下。

他通常爬山用1個小時,在山頂坐3個小時,抽掉壹包煙,再花1個小時往回走。 山頂沒人,也不用照顧家人情緒,他可以放聲嚎叫。 有時候,下山天快亮了,他幹脆直接到公司,又枯坐幾個小時,等待9點打卡上班。

▲ 2019年12月17日,章榮高在公司宿舍床上抽煙,他每天都失眠,出去爬山後回來在公司枯坐幾個小時。

章榮高在壹家水電公司當司機,每個月2100元,因為家裏開支大,他又兼職壹份保安工作。不出車,他就坐在保安室看監控、收發文件——他是臨時工,不上班就沒工資,此前因為女兒的事情,請了很多假,今年8月30日回國沒幾天,他就來上班了。

“現在壹天不上班都不行。”在公司保安室,章榮高點燃壹支煙。女兒出事後,妻子因為情緒不好,沒有再上班,兒子在壹家餐館做學徒,基本沒有工資,全家的開支,加上欠的外債,全部壓在他身上。

▲ 章榮高在保安室值班

因為不喝酒,抽煙成了他唯壹的慰藉。5.5元壹包的七匹狼,他壹天抽3包,壹支又壹支,焦慮像煙霧壹樣圍繞著他。他用壹頂鴨舌帽蓋住了這兩年才開始冒出的白發,但是厚重的眼袋和泛黃的皮膚,還是讓他顯得憔悴而蒼老。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痛”

每個星期天,只要有空,葉麗鳳都會帶著章榮高到附近走走,和大家壹起聊天、唱歌。很多人安慰他們要忘掉過去,繼續生活,但章榮高不愛聽這樣的話。 “哪能說忘就忘,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痛。”

章榮高1964年出生在建陽附近的農村,當同齡人選擇務農和外出打工時,他則通過培訓班學會了開車,成為建陽為數不多擁有駕照的人。

朋友王國富記得,1985年章榮高來到他所在的工廠當司機,幫公司到建陽周邊的城市運貨。那時候他們住在壹個宿舍,談論最多的就是未來。章榮高本分,仗義,深受同事和領導喜歡。當時,葉麗鳳的母親看上了章榮高,托媒人說媒將女兒嫁給了他。

▲ 章榮高的工作是司機

1990年12月,章榮高和葉麗鳳結婚不久,女兒章瑩穎出生。據王國富回憶,女兒滿月,章榮高把親戚朋友請到家裏喝酒,他把女兒抱出來給大家看,滿臉喜悅。“那時候農村其實還有重男輕女的現象,但是他沒有,那種喜悅是從心底發出的。”

葉麗鳳現在還能想起自己給女兒做早餐的情景。那時候章瑩穎還在上小學,每天壹早就在樓上讀課文,七點壹過便騰騰地跑下樓,喝幾口稀飯,抓著饅頭邊咬邊跑。

初中,章瑩穎的英語開始表現優秀,不少鄰居向葉麗鳳打聽學英語的方法。她問女兒,女兒說:每天早起,空腹讀英語,效果最好。之後章瑩穎又考上了建陽壹中的奧賽班,高中成績穩定在六七名。

有幾次家長會,章榮高被請上臺,分享教育女兒的經驗。他站在講臺上不知道說什麽,結結巴巴擠出幾個字:我們沒有文化,女兒都是靠自己。下面的家長壹邊鼓掌,壹邊說他謙虛。

▲ 章榮高回家

那時候,章家的日子雖不富裕,但也幸福。熱情、善良,是很多朋友對這家人的評價,在鄰居印象中,章瑩穎壹直是學霸,平時很少出門玩。要是有人到章家敲門,她就會從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來家裏喝茶聊天的人,都羨慕章榮高有壹個優秀的女兒。

為了給家裏省7萬元的費用,章瑩穎曾放棄到加拿大求學的機會。後來她去美國,章榮高表示支持。但對於出國的費用,他沒有概念。“當時借了2萬元給女兒,她沒再要,我也沒多問。”

如果可能,希望有人能進行心理疏導

出國前,章瑩穎回家住了3天。

自從上大學後,支教、夏令營、參加各種學術交流填滿了她的生活,每個暑期最多回家壹個月,研究生時甚至有時只回家幾天。每次回來,葉麗鳳都要求女兒和自己睡,章瑩穎總是在忙完後,才能鉆進被窩,抱著她說壹會兒話。

▲ 章瑩穎房間

這次要離家這麽遠,葉麗鳳準備給女兒買個禮物。她想買只銀鐲子,但章瑩穎沒舍得花錢。最後,葉麗鳳買了兩條紅色手繩,壹條留給自己,壹條穿著金馬屬相吊墜的送給女兒。

2017年4月23日,全家人送章瑩穎到高鐵站。進站前,章瑩穎提議,跟爸媽拍張合影。弟弟接過手機,葉麗鳳挽著章瑩穎的手,女兒挽著爸爸的手,三人面對鏡頭露出笑臉。隨後女兒轉身,漸行漸遠。

▲ 章榮高手機上還保存著2017年拍攝的合影。

女兒失聯的消息是2017年6月11日晚傳來的。那時章榮高正在溫州跑車,下著大雨,他連夜趕回建陽。他原本想瞞住妻子葉麗鳳,但很快就被識破了,妻子病倒了,他只好和妻妹先去美國。

那時候葉麗鳳整天躺在床上等消息,每天很早就打電話到美國催促怎麽還不出去找人。後來,實在受不了,她也去了美國。再後來,就是漫長的尋找和等待。

今年7月18日,兇手克裏斯滕森因綁架、殺害章瑩穎和兩項“偽證罪”,終審被判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假釋。但至今,章瑩穎的屍體仍沒有找到。

▲ 2019年12月17日,在半山腰可以看到建陽區的夜景,章榮高停下來駐足望月。

朋友王國富記得,開庭時,章榮高得知女兒被害的細節,完全崩潰了,他打電話給王國富說,女兒死得太慘了,他不相信是真的,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回國後,王國富去章家,發現章榮高夫妻倆的生活完全毀了:章榮高神情呆滯,什麽話也不想說;葉麗鳳蓬頭垢面,走路軟塌塌的,眼角總掛著淚。

章榮高和葉麗鳳想不通,這麽優秀的壹個女兒怎麽突然就消失了,而且什麽也沒留下。他們試圖尋找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但最後的結果總是無休止的爭吵:章榮高認為自己沒掙上錢,要不然女兒不會搬宿舍,就不會出事;葉麗鳳則耿耿於懷,因為工作錯過了和女兒最後通話的機會。

▲ 章榮高翻看女兒照片

壹夜之間,章榮高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了:女兒死了,殺人兇手還活著,甚至連壹分錢的賠償都沒有。

得知克裏斯滕森曾3次到學校心理咨詢中心求助,甚至吐露了想殺人的傾向,章榮高似乎終於找到了心中痛苦的壹個出口。

今年6月,他提起民事訴訟,將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UIUC)告上法庭,希望學校為其心理咨詢中心的過失,向章家人提供合理賠償。然而校方壹口回絕了這些請求,反而向法庭提起動議要求撤銷此案。

章榮高說,前不久,他曾打電話給推薦女兒出國的單位,但也沒有什麽結果。

章榮高也想去找這些單位,但是經濟不允許。之後聽說英國壹個紀錄片攝制組要來拍素材,他希望能跟隨他們過去。他也想再去壹趟美國,但是他發現自己連簽證都不會辦——以前有章瑩穎男朋友幫忙,但現在別人得開始新生活,他不想再打擾對方。

▲ 章榮高躺在山上亭子裏,拿手機看關於女兒的紀錄片,有時他在這裏會睡壹覺。

“很多人覺得我們得到很多幫助,其實什麽都沒有。”他說,自己不是希望要錢,只希望有人能隨時幫忙跟進美國發布的信息,如果還有可能,能幫助他們進行心理疏導。

希望孫子是壹個女孩

在這個家裏,誰也不會主動提起瑩穎,但總是說著說著,話題就到了章瑩穎身上。

今年3月,章榮高的二兒子和兒媳領了結婚證,考慮到家裏情況,他們沒有辦婚禮。直到10月份孫子出生,壓抑了兩年多的家庭氣氛,才終於有了壹絲生機。

現在白天的大多數時間,葉麗鳳要幫助坐月子的兒媳做飯,幫忙帶小孩,這多少帶來壹些慰藉,但她還是有壹點私心。“我希望是壹個女孩。”她說,“那樣就像瑩穎又回到我身邊。”

兒媳也知道葉麗鳳的想法。她說有時候看著父母難過,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這麽快結婚生子,就是希望新的生命能緩解兩位老人的痛苦。

如今,關於女兒的全部回憶,被章榮高關在4樓的閣樓裏。這裏是章瑩穎的房間,書桌、吉他、世界地圖、女兒留下的書,以及從美國帶回來的相冊和日記本,幾乎所有設施都沒有變動。

▲ 章瑩穎日記本

章榮高想女兒時,會打開相冊和日記本看。日記本記載著2013年1月後,女兒瑣碎的生活日常,有對枯燥校園生活的吐槽,有關於愛情的甜蜜,也有對社會議題的思考。有時候,章榮高剛翻看幾頁,就看不下去了。

太難受,他就到閣樓抽煙。這裏有壹個他專屬的凳子,凳子旁邊放著壹個煙灰缸,煙灰缸裏堆滿煙頭。他往往需要連續抽幾支煙,再回到閣樓,先檢查窗戶是否關嚴,把窗簾拉上,然後將日記本和相冊放回原處,最後拿起書架上那兩個女兒的相框,翻轉過去,關燈鎖門。

那本日記的扉頁寫著:我想讓我寶貴的年華和足跡,都壹直留著……給明天,給現在和過去的自己。life is too short to be ordinary。(生命太短暫,不能平凡。)

紅星新聞記者 潘俊文 劉蘋 攝影 劉海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