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壹年，都有壹群年輕人將去“跨過山和大海，穿過人山人海”。臺下的人不斷在變，但不變的是，幾代人的青春裏，都有壹首樸樹。
| 作者：吳柯沁 東月
| 編審：勞靈格
在B站夏日畢業歌會上，《平凡之路》的前奏壹響，觀眾們如同音浪壹般全體起立大合唱，滿屏的少年面龐，將青春告別儀式的氛圍拉滿。在樸樹充滿故事感的嗓音中，有人憶起了曾經，有人窺見了未來，有人淚流滿面正當時。
舞臺的聚光燈打在樸樹身上，繼而從他的眼睛裏和跟前的話筒上反射出來。樸樹帶著他身上特有的又難以言明的某種氣質，平靜而真誠地，說著簡單樸實又讓人直呼“破防”的話：
“我希望妳們擁有足夠的勇氣、足夠的耐心來面對現實的生活。”
“我希望妳們有壹個淋漓盡致的人生。”
這剛好戳中了年輕人雜亂心緒中的某根隱秘神經，獲得滿屏彈幕的致敬。與此同時，“樸樹畢業歌會飛吻5次”“觀眾聽到《平凡之路》前奏的反應”等話題都登上了微博熱搜榜，其中“樸樹yyds（‘永遠的神’的縮寫）”久久停留在熱搜第壹。
· 畢業歌會上，樸樹出場時的彈幕。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在這次的畢業歌會上，樸樹依然是壓軸出場。當他戴著灰白頭巾，穿著白襯衫、白T恤和牛仔褲，抱著吉他出現在舞臺上時，臺下壹陣歡呼。他沖臺下溫暖壹笑，緊接著前奏響起，沒有寒暄，開場的第壹首歌是《清白之年》。
清白之年 樸樹 - 獵戶 星座
這首歌收錄於樸樹2017年發行的數字專輯《獵戶 星座 》中，而這張專輯距離他的上壹張專輯《生如夏花》整整過去了14年。
那壹年，唱著《清白之年》的樸樹44歲。在經歷了長久的抑郁癥和生活磨礪後，他心境變得平和。這首歌唱的，正是從不知人生之味的象牙塔到步入遍體鱗傷的 社會 生活，“在風塵中熄滅的清澈目光/時光遲暮不返/人生已不再來”。
畢業歌會上，樸樹唱的第二首歌是《那些花兒》。這首歌出自樸樹1999年首張專輯《我去2000年》，也是他的成名曲。
前奏剛壹響起，就“像壹首溫柔的核彈”，誰也扛不住。“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壹句歌詞，能牽出多少青春故事。多年來，這首歌已成為壹代人的畢業必唱曲目，曾經在生命中盛開過的那些花兒，最後都逃不過“各自散落在天涯”。
· 《那些花兒》大合唱。
當然，《平凡之路》每年也必不可少。這首歌為即將畢業的廣大學子們提前預言了未來：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壹的答案。
去年，同樣是在B站夏日畢業歌會，樸樹唱了三首歌《生如夏花》《ForeverYoung》和《平凡之路》。唱完所有歌後，他對即將畢業的同學們說了幾句話：“我覺得，終有壹別，希望大家勇敢地面對接下來的生活。”後臺采訪時，他又補了壹句，“平凡是答案，但不是借口”。
這壹次，和大家壹起合唱完《平凡之路》後，樸樹又為畢業生們送上寄語：“我希望妳們擁有足夠的勇氣、足夠的耐心來面對現實的生活，我希望妳們有壹個淋漓盡致的人生。”
往年唱《平凡之路》，彈幕裏都會跑過壹萬個“全體起立”，今年換了壹句：“祝大家有淋漓盡致的人生！”
樸樹這次的最後壹首歌是《No Fear In My Heart》，同樣出自專輯《獵戶 星座 》，唱的是面對這個殘忍世界時最後的勇敢與倔強：不要因為害怕危險、犯錯、黑暗、失去，而去過壹種穩當、怯懦、小心又安全的無聊人生。在臺上，樸樹彈著吉他，瀟灑地唱著“能不能徹底放開妳的手/能不能義無反顧的墜落/那個發光的/那個會飛的/那個頂天立地的/那才是我”。
接連唱了4首歌，每壹首都是大合唱，連起來就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在大家高呼“樸樹明年再見”的聲音中，畢業歌會結束。隨後，樸樹在接受采訪時解釋了在臺上講的“足夠的勇氣”，他覺得現在的 社會 環境跟他當年不同了，對現在的年輕人更殘酷，所以大家需要有足夠的勇氣來應對，去過壹個淋漓盡致的人生。
易碎的掙紮少年
樸樹的青春，卻並不適合用“淋漓盡致”來形容，它充斥著易碎的驕傲和掙紮，遊走在塑造自我和妥協他人之間。
樸樹原名叫濮樹，父母都是北大的教授。父親濮祖蔭是“雙星計劃”（地球空間雙星探測計劃）發起人之壹。在北大的家屬院裏，孩子們幾乎都走在壹條優秀之路上：北大附小、附中、北大、出國留學......因此，當因為0.5分之差和北大附中失之交臂時，樸樹陷入了壹種深沈的憂郁。
樸樹後來回憶說，多年抑郁癥的根源，就是從那0.5分開始的。
未能上北大附中，學習沒那麽緊張，少年樸樹壹有空閑，就拿起哥哥的吉他彈。上世紀80年代末，校園民謠滋滋發芽，他也被吸引。有壹天，他對父親說：“音樂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父親沒當回事兒。幾天後，樸樹把自己的 遊戲 機賣掉，用這筆錢報了壹個吉他培訓班，壹頭紮了進去。
讀高中時，樸樹開啟了自己的文藝時代。聽人說梵高偉大，他就買本《梵高傳》猛啃；聽說吉米·亨德裏克斯是吉他之神，他就找來狂聽。他還和朋友組樂隊，每天晚上到北大草坪彈琴。畢業時，他考入首都師範大學，剛讀了壹年就退學，氣壞了父母。之後，每晚10點半，他就帶著吉他去小河邊彈琴唱歌，第二天早上4點回來，風雨無阻。
· 年輕時的樸樹。
折騰兩年後，1996年，樸樹抱著吉他，站在麥田音樂創始人宋柯面前，唱自己寫的《那些花兒》，聽完後宋柯哭了。沒過幾天，樸樹又來了，唱《白樺林》，宋柯又哭了。
樸樹原本只是想單純地賣歌，宋柯卻說：“妳為什麽不自己唱？”就這樣，樸樹簽約麥田音樂，進入音樂圈。之後，他陸續錄了單曲《火車開往冬天》《失傳已久的大海》，收割了壹批粉絲，但也沒有大火。
直到1999年1月，樸樹首張專輯《我去2000年》橫空出世，磁帶賣出30萬盒，仿徨、遺憾又充滿少年氣質的清新旋律，讓樸樹成為1999年最閃亮的新人。因其作品“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北京晚報》將他和金庸、王菲等人並列，選為當年十大文化熱門人物。那壹年，理發店、廣播站、各式各樣的MP3裏都少不了樸樹的《白樺林》和《那些花兒》，當時青春年少的同學們，不約而同地在這位年輕歌手的音樂中體味到了深刻的青春***鳴。
· 1999年，樸樹推出首張個人專輯《我去2000年》。
紅了之後，幾十家媒體約訪他，同樣的問題問上幾十遍，而他又永遠學不會講套話，總想真誠壹點兒，因此後來便不愛接受采訪。“我們都是理想主義大葵花，生長在這個營養不良的末世紀。我們都該更好地保護自己，這樣才能保護住夢想。”在壹篇文章中，他如此寫道。
也是那壹年，樸樹面對著跑不完的通告和宣傳，每家媒體都在追問《白樺林》的故事源自何處，然而其實沒什麽可說的，歌裏的故事是樸樹壹個晚上憋出來的。在重復的痛苦“折磨”下，樸樹經常壹個人開車去秦皇島，在海邊壹根接壹根地抽煙。
1999年底，麥田音樂被行業巨頭華納收編為子品牌，辦了壹個盛大的“華納歡迎樸樹大會”——他已經成為整個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之後，作為代言人的他，逐漸被打造成流行歌手、大眾偶像、大明星。大眾消費著他的新聞、私生活、邋遢的生活照，以及各種真真假假的女朋友。刊登這些東西的報紙的銷量，甚至超過了那張著名的流行專輯。
那段時間，樸樹的內心發生了太多矛盾。他開始傳出緋聞，患上抑郁癥。他買了輛切諾基，經常連夜開到北戴河，第二天上午再開回來。他甚至什麽都不想幹，只去坐地鐵，從起點坐到終點，再從終點坐回起點。很長壹段時間裏，他拒絕寫歌，把吉他擱置起來。
人生是壹場 遊戲 ，必須全力以赴
等到2003年，樸樹才發行第二張個人專輯《生如夏花》。
· 樸樹的第二張個人專輯《生如夏花》。
幾個月後，他被“百事音樂風雲榜”評為2003年“內地最佳男歌手”、“內地最佳唱作人”，《生如夏花》獲“內地最佳專輯”。名利和掌聲再壹次淹沒了他。
公司給樸樹組織了52個城市的巡回演出，這幾乎摧毀樸樹——他睡不著覺，也不願再寫新歌。“我病了很久，太可怕了。沒什麽具體的病，就是西醫指標壹切正常，中醫壹看身體全部亂套，也許是長期抑郁造成的。”他說。
音樂制作人張亞東每年都來找他壹兩次，見面就勸：“做壹張新專輯吧”。樸樹問，“為什麽要做？”張亞東答：“有那麽多喜歡妳的人，妳可以用歌曲跟他們交流，妳還可以賺錢。”“為什麽要賺錢？”樸樹又反問。
張亞東沈默了。
2009年，樸樹的抑郁癥有所減輕。這壹年，他的合約也到期了，他沒再續約。合約了斷，他松了口氣，在巔峰期選擇隱退。2011年，樸樹和妻子把市區房子賣了，搬到順義。每天寫歌、遛狗、買面包，過著朋友們眼中“山頂洞人”的生活。樸樹說，蛇在蛻皮的時候，會藏在壹個連光線都沒有的地方。
第二年，獨立音樂人樸樹組建了自己的樂隊，重新復出，回歸舞臺。他覺得他找到了自己的初衷，“我還是那麽愛音樂”。
2014年，樸樹為韓寒電影創作了主題曲《平凡之路》，電影還未上映，歌曲就火遍大街小巷，在微博上僅用了7小時便打破了汪峰2013年創下的百萬試聽紀錄。這首歌也成為新壹代青年的青春記憶。
· 樸樹為韓寒電影《後會無期》創作了主題曲《平凡之路》。
組建樂隊後的樸樹，多了壹份責任。他幫經紀人運作整個團隊，接壹些商演和綜藝，讓自己身邊的樂手們能夠過上不虞匱乏的體面生活。
2016年，樸樹要拍三個mv，需要制作費。消失很久的他參加了《跨界歌王》第壹季，和王子文同臺獻唱。王子文問樸樹為什麽來，樸樹說：這段時間，我真的比較缺錢。
第二年，樸樹又去《跨界歌王》跟王珞丹合唱，主持人問樸樹這回為什麽來，樸樹說：這是我的工作，我靠這個賺錢啊。
第三年，樸樹再登《跨界歌王》，主持人問樸樹，這次來的理由還是那個嗎？樸樹說：這是我的愛好，當然，也能夠賺錢。
近乎直白的真實，反而贏得觀眾的好感，網友甚至開始調侃，這是樸樹壹年壹度的缺錢時間。每當樸樹在節目露面時，就會有人戲說壹句，“樸樹老師是不是做音樂做到又缺錢了？”
出道22年，樸樹壹***只出了三張專輯。他把自己所有狀態和歷程都寫進歌詞裏：“只有奄奄壹息過，那個真正的我，他才能夠誕生。”憑著這些歌，他橫掃“70”“80”“90”“00”幾個代際，每代人的青春裏，都有壹首樸樹。
20多年前的畢業生，聽著《New Boy》，“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向前走妳的路，猜猜未來會給妳什麽禮物”，跑向新世紀；聽著《那些花兒》，回憶青春，淚流滿面。現在的年輕人，聽著《平凡之路》，喊著“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壹的答案”，也最終理解“平凡是答案，但不是借口”。
每壹年，都有壹群年輕人將去“跨過山和大海，穿過人山人海”。臺下的人不斷在變，臺上唱歌的樸樹也變了，他從壹個絕望的人成了壹個給別人希望的人。但在很多人的心中，樸樹其實沒變，他依然是那個真誠、敏感、擰巴、離群索居的樸樹，眼神清澈，純粹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