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在他的《猛虎集》序文中寫道:“詩人也是壹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裏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深成的壹片。”他就是這樣壹個至情至性的癡情王子。而他的結局卻是以壹個文質彬彬的淒婉哀艷的靈魂劃上了句號。
誌摩的詩是獨抒性靈的詩。他自己有壹段闡述:“我要的筋骨裏迸出來的,血液裏激出來的,性靈中跳出來的,生命裏震蕩出來的真純的思想。”徐誌摩強調的“性靈”,實際上就是壹種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壹種內在的情性。由這種情性的牽引,他在詩中盡情地表述著對理想和美好事物的追求,表達對自然和愛情的熱愛。正是這種坦蕩率真的情感,使之總是顯得那樣自然天成,絕少人為的斧鑿之痕,散發出壹種自然的“生命水”般的活力,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雪花的.快樂》無疑就是這樣壹首純詩。在詩中,現實的我被徹底抽空,雪花代替我出場,“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但這是被詩人意念填充的雪花,被靈魂穿著的雪花。這是靈性的雪花,人的精靈,他要為美而死。值得回味的是,他在追求美的過程絲毫不感痛苦、絕望,恰恰相反,他充分享受著選擇的自由、熱愛的快樂。雪花“飛揚,飛揚,飛揚”這是多麽堅定、歡快和輕松自由的執著,實在是自明和自覺的結果。而這個美的她,住在清幽之地,出入雪中花園,渾身散發朱砂梅的清香,心胸恰似萬縷柔波的湖泊!她是現代美學時期永恒的幻象。對於詩人徐誌摩而言,或許隱含著很深的個人對象因素,但身處其中而加入新世紀曙光找尋,自然是詩人選擇“她”而不是“他”的內驅力。雪花的旋轉、延宕和最終歸宿完全吻合詩人優美靈魂的自由、堅定和執著。這首詩的韻律是大自然的音籟、靈魂的交響。重復出現的“飛揚,飛揚,飛揚”織出壹幅深邃的靈魂圖畫。
徐誌摩詩歌之美,美在意象。意象,是詩的意境乃至整個詩的構成元件,是喚起美感體驗的媒介。詩的意象是詩人內心情感的外化,是壹種意與象結合的有機體,能表現詩人內心的情感體驗。
例如徐誌摩的《沙揚娜拉——贈日本女郎》“最是那壹低頭的溫柔/象壹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壹聲珍重/道壹聲珍重/那壹聲珍重裏有甜蜜的憂愁——沙揚娜拉”詩中第二句以涼風吹拂下顫動的水蓮花作比,水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生長在碧波之上顯得純美無暇;同時,風中的水蓮花搖曳不定,又顯得嬌弱而風姿綽約。這是意象本身所具有的美。詩人用水蓮花比喻日本女郎,突出了女郎柔媚的風姿,活畫出壹個嫻靜、純潔、嬌柔的女性形象,這是比喻意象美,即日本女性的形態美。進壹步賞析,日本女郎因難分難舍而低頭顯得嬌羞、溫柔,其內心是痛苦的,這壹意象又襯托出女郎深深的離愁別緒。這樣,鑒賞者憑借想象力超越了現實時空,把自己帶到了詩人與女郎離別的那壹剎那,從而體味到彼時彼景日本女郎的情態美。再進壹步感悟,日本女郎與詩人分別之際似乎有不少話想說又羞於啟齒,於是含情脈脈地低頭鞠躬,顯得嬌羞不堪。這不同於中國女子與情人告別時“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情景,這“嬌羞”二字寫出了女性賢淑、溫柔與端莊的鮮明的性格美。這樣由“水蓮花“這壹意象,就層層深入地賞析到了水蓮花本身的美——女郎的形態美——女郎的情態美——日本女性的性格美,可以說韻味雋永,美不勝收,妙不可言。
徐誌摩詩歌之美還美在音律。徐誌摩對音樂美的追求幾乎到了壹種癡迷的程度。從音節來看,徐誌摩詩歌的音節和旋律,都顯得非常自然和諧。他曾經說:“詩的真妙不在他的字義裏,卻在他不可捉摸的音節裏。”
而《再別康橋》無疑是其中最有名的壹篇。第1節寫久違的學子作別母校時的萬千離愁。連用三個“輕輕的”,使我們仿佛感受到詩人踮著足尖,象壹股清風壹樣來了,又悄無聲息地蕩去,而那至深的情絲,竟在招手之間,幻成了“西天的雲彩。”第2節至第6節,描寫詩人在康河裏泛舟尋夢。披著夕照的金柳,軟泥上的青荇,樹蔭下的水潭,壹壹映入眼底。兩個暗喻用得頗為精到:第壹個將“河畔的金柳”大膽地想象為“夕陽中的新娘”,使無生命的景語,化作有生命的活物,溫潤可人;第二個是將清澈的潭水疑作“天上虹”,被浮藻揉碎之後,竟變了“彩虹似的夢”。正是在意亂情迷之間,詩人如莊周夢蝶,物我兩誌,直覺得“波光裏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並甘心在康河的柔波裏,做壹條招搖的水草。這種主客觀合壹的佳構既是妙手偶得,也是千錘百煉之功;第5、6節,詩人翻出了壹層新的意境。借用“夢/尋夢”,“滿載壹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夏蟲也為我沈默/沈默是今晚的康橋”四個疊句,將全詩推向高潮,正如康河之水,壹波三折!而他在青草更青處,星輝斑斕裏跌足放歌的狂態終未成就,此時的沈默而無言,又勝過多少情語啊!最後壹節以三個“悄悄的”與首闕回環對應。瀟灑地來,又瀟灑地走。揮壹揮衣袖,抖落的是什麽?已毋須贅言。既然在康橋涅槃過壹次,又何必帶走壹片雲彩呢?全詩壹氣呵成,蕩氣回腸,是對徐誌摩“詩化人生”的最好的描述。這首《再別康橋》:全詩***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不拘壹格而又法度嚴謹,韻式上嚴守二、四押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優美的節奏象漣漪般蕩漾開來,既是虔誠的學子尋夢的跫音,又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壹種獨特的審美快感。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行緩步地鋪展,頗有些“長袍白面,郊寒島瘦”的詩人氣度。可以說,正體現了徐誌摩的詩音樂美的主張。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壹揮衣袖/不帶走壹片雲彩”詩人就這麽悄悄的走了,壹心“想飛”的他,終於在藍天中化作了壹團永恒的火焰。他什麽也沒有留下,除了他那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