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縣城裏面有片櫻花森林。
如同每個普通的縣城,這裏民風淳樸,甚至有些與世隔絕,所以她與他的故事,其實可以變的普通、尋常,然後兩人可以壹直守望著這片櫻花森林,直到白頭偕老。
他與她便是從小熟識的鄰居,他性格頑皮,她長得俏麗。
兩人自幼便玩在壹起,從縣城的東邊跑到西邊,從日出壹直跑到日落。
他喜歡下河撈魚,她就會在岸上心急的大聲叫他小心,然後不停的接著他甩到岸上的魚,看著他在河裏濺起的星點水花。
他喜歡跑到果園裏偷果子,她就會每次埋怨著,談後在他的百般勸說下咬壹口蘋果,很甜,他也就在壹旁,嗤嗤的笑著。
他會悄悄的在櫻花樹桿上刻下他們兩人的名字,然後帶著她看,並要她刻下壹把小傘。兩個人總是會繞著樹幹嬉戲,然後嘗試著,環抱著這參天古木,壹遍又壹遍。
躺在草地上,他看著她手裏的氣球忽悠忽悠的搖擺,仿佛隨時都會掙脫他們的手掌,忽然壹陣疾風,撥雲見日,櫻花雨,片片都反射著鮮嫩的陽光。
她幫他撥落發梢的花瓣,壹片又壹片,很認真。
他呆呆得看著她,並希望這壹刻,可以長壹些,再長壹些。
這樣的日子,天天,月月,年年的在重復著,仿佛時間靜止,他們會相守到老。
直到有壹天,她的父親從城裏回來,要她進城讀好的大學,並嫁壹個好的人家。
爭吵、反抗、逃跑、流淚,似乎這次,命運沒有站在她的身邊。
秋風蕭瑟,帶走了櫻花樹上的最後壹片枯葉,落地,被他拾起,緊閉雙唇,慢慢的交給她。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看他的雙眼,她不想被質問,因為那櫻花樹下的許諾,是她先反悔的。
他不喜歡被欺騙,她答應過要保護他。
汽車的噪音驟然響起,在她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壹次看到他時,她探出窗外,大聲大聲地對他喊著。
他仿佛聽到她在喊什麽,風很疾,塵土很密,依稀見到她的臉上,有東西在閃光。
他努力的沖上去,想要攔住這輛車,承載了他大半個生命,即將遠離。他用盡全力在奔跑,奔跑,但跑不過時間、也跑不過這車輪滾滾。
他跑到鎮邊最高的壹座山上,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看到,或者聽到。
他只想告訴她,別走,並壹起守護內個許諾,直到很老很老。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隨他目送著遠處的煙塵滾滾,變成壹片月朗星稀。
後來,縣城走了不少人,並勸他走,但他總是壹言不發的搖搖頭,並守望著內棵櫻花樹花開花落。
人們都嘆息,這孩子傻了。
但他知道,至少,他還有這棵櫻花,孤獨的盛放和枯黃;而世界彼端的她,守望著和他在壹起的每個日夜,虛構著櫻花的芬芳。
城市中是沒有這樣大片的櫻花森林的,所以她壹直都沒有歸屬感,甚至在每年櫻花紛飛的季節,她都會回想縣城的櫻花香,根本不想城市裏的,充斥著機械的冰冷氣息。
所以,她會小心翼翼的取出內片珍藏的枯葉,放到枕邊,上面依稀存留著櫻花香,還有他的體溫,雖然,已經被她的眼淚沖刷得很淡,很淡了。
縣城的地理位置不錯,所以近來發展得很快,道路拓寬,高樓林立,也多了更多陌生的面孔,這壹切讓他不安,因為這裏越來越不像他和她生活的地方,他怕她回到這裏,會迷失方向。
終於,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為了拓寬道路,必須要砍掉整片的櫻花森林。當市政帶著人馬到這片櫻花森林前,他們看到了壹個男人,眼神冷峻的檔在他們面前,不讓半步。
後來,事情鬧大了,越來越多的原著居民加入他的隊伍,大聲疾呼,保留最後壹片屬於他們的土地,報紙和電視臺都來采訪,驚動了縣長,迫於輿論壓力,出面阻止這個工程,並把原來的櫻花森林重新修葺,開放為公***綠地。
櫻花森林就這樣保住了。
大家奔走相告,他輕輕的撫摸著樹幹上的刻痕,舒了口氣。至少她回來,興許還認得這片林子罷。
時光悠髯,日月輪回。
縣城的溪流已經不再嫩麽清澈,魚蝦早已絕跡了;曾經是果園和農田的地方,如今變成了冰冷的水泥森林;而空氣也不再新鮮,大風天的時候,還會是沙塵天氣;曾經繁盛的鳥獸種群,要麽遷徙,要麽絕跡,這裏,只會在晚上看到老鼠的蹤跡。
他也漸漸的老了,皺紋爬上了額頭,說話也不嫩麽清晰了,手腳也不靈便了,出門必須要支著拐杖。
所以他現在,只喜歡漫漫的在櫻花森林裏轉悠,然後用模糊的視線在人群裏分辨,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
此時,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只要見壹面,他心裏默念著,再見壹面,我就了無遺憾了。
今天,他覺得自己身體格外的神清氣爽,雖然有些體力不支,但還是像往常壹樣,在櫻花森林,不,櫻花公園裏遛彎。
繞到內棵花樹下,他仰起頭,在樹幹上尋找他和她的諾言。
那小時候的刻痕,現在長得很高很高,在依稀的花瓣之中,灑下的星點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又是壹年,櫻花紛飛。
壹對孩童從他身邊嬉笑而過,他心中油然升起壹絲悲涼。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妳愛笑。有壹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在叫,我們不知怎樣困覺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目光順著那對孩童的方向遠去,卻險些錯過了壹個熟悉的身影。
他怔住了,揉了揉眼睛,看到了那個身影向自己慢慢走來。
她還是那樣的俏麗,仿佛歲月不曾對她施過魔法。
而他仿佛也變得年輕起來,穿著他那身標誌的學生裝。
身邊的景致也變得熟悉起來,沒有了高樓大廈,沒有了筆直的公路,沒有了難聞的氣味。
時光倒退原點,還是當初的縣城,還是當初的櫻花樹下,還是當初的他和她。
我們誰都不會違背那個諾言。
當然,櫻花樹下的見證,誰都逃不掉。
呵呵。
“哎呀!妳幹嗎打我!”女孩兒嗔怒著,看著面前俏皮的男孩。
“我剛才做了好長好長壹個夢啊!”男孩誇張地用手比劃著。
“是麽?說給我聽聽~~”女孩兒的眼睛忽閃忽閃。
“我就是夢到我們長大了,然後妳爸爸把妳接走了,然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面了,然後啊…..”男孩兒繪聲繪色的描述著。
“然後什麽?然後什麽嘛!”女孩兒的聲音急得有些顫抖。
“然後妳就變成了壹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哈哈!!!”男孩兒壹下跳起來,跑得老遠。
“哎呀!!!妳壞死了!我告妳媽媽去~~”女孩兒生氣的站起來,順著小路往家跑去。
“啦啦啦~ 媽媽不在家~~”
“我不要理妳了!”
“妳….”
“哈哈…..”
“.…..”
二人嬉鬧的聲音逐漸被風吹散,夕陽下,櫻花雨被染得如血色般殷紅、盛大。
壹段兩小無猜的愛戀,見證著壹世的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