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走了,她扛著壹大袋子舊衣服心滿意足地走了。
從車站回來,我上了公交車。擁擠的車廂裏擁擠著壹群面無表情的人,人群大概可以分為有兩種人:站著的和坐著的。車子開得很快,周圍的人群面無表情,女售票員高聲嚷嚷著,叫路旁的行人快點閃開,我扭頭向窗外張望,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姐姐。在我的印象裏,姐姐的面孔永遠是真誠的、充滿希望的。
2)
壹想起姐姐,我的胸口就隱隱的痛,悲傷的情愫像藤蔓壹樣纏繞在心裏。我的姐姐是個農村人,她是我們家年紀最大的孩子,才四十幾歲,可是看上去很老,像六十幾歲的樣子。我們家的幾個孩子,只有她還在老家種地,生活還算過得去。我的父母是下鄉知青,由於返城指標不夠,姐姐把指標讓給了我大哥,自己留在了老家。
姐姐每年都來城裏住幾天,說是來串門,其實是想來看看父母和我。這麽多年來,姐姐壹直掛念著我們,每次來,都要扛壹些農產品,顆粒飽滿的雲豆、金黃的小米或者經過晾曬的山菜等。我曾經勸過她好幾次:“以後來不要扛這些東西來了,怪累的,城裏都可以買得到。”
面對弟弟的勸說,姐姐每次都說,成,下次不拿這些了。可是,下次再來的時候,她還是肩扛手提地拿著東西。她不會撒謊,看見我之後表情很不自然,笑容也很拘謹,說:“來看父母,哪能空手來呢?這些都是大地裏長的,不用花錢買。”
姐姐還是從前那個脾氣,她覺得對的,就不管別人怎麽說,都按自己的意思辦。她其實很想父母,可是每次來城裏,最多待上三兩天就急匆匆地走了,很怕給我添麻煩。每次我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給她,她都十分高興,不停地念叨著,這衣服還是新的呢。
3)
在家裏,我的年紀最小,姐姐比我大八歲。童年的時候,要數她最疼我。那時候,我們壹家人在農村生活,父親種地,母親操持家務,大姐照看我們兄弟三個人。
記憶裏,姐姐最讓我敬佩的壹點是,她對生活很樂觀,很少看見她哭過。由於以前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能夠回憶起來的生活片段越來越少,可是姐姐因為我受過的委屈,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在東北,大多數農民家裏的燒材都用秋天收割後糧食的結梗,成垛地堆在房前屋後。有壹年,家裏種的玉米少,冬天還沒過去,結梗就快用光了。為了找到取暖用的燒材,姐姐想了很多辦法,最後,她用拾來的鐵絲做成壹個耙子,每天去二十裏地外的鎮裏揀煤核。去鎮裏要經過壹個鐵道線,鐵道旁邊有家工廠的煤露天堆在空地上。有壹次,我和姐姐揀煤核回來,我抱著兩塊又黑又亮的原煤放在籃子裏,姐姐看見了,說什麽也答應,非讓我放回去。記得當時我問過她,為什麽不能帶回家?她說,這煤不是妳的,不能要。
我反駁她說,又沒有人看見,就當揀的。姐姐生氣地打了我,她說:是沒有人看見,可是老天看見了。姐姐那時候的樣子很嚇人,哭泣的我只好把煤塊重新放了回去。
七十年代中期,我去鄉裏上中學,由於離家遠,每學期都住在學校裏,和班裏的孩子們壹起吃住。那時家裏的生活稍微有些改善,父親托人給姐姐在供銷社找了售貨員的差事。姐姐對她的工作很在意,天天早出晚歸的,偶爾閑下來就抽空跑到學校看我,變著法子給我捎些好吃的。壹年冬天,她冒著大雪來到學校,從背包裏拿出壹袋水果糖。那袋水果糖是我那年冬天最寶貴的零食,後來才知道,是姐姐熬夜糊火柴盒掙錢買的。她買了水果糖,分成三包都給了弟弟們,她自己根本舍不得吃,把最大的壹包留給我。姐姐對我好只有壹個理由,從小就被她說過很多遍了。她說,弟弟,姐姐疼妳,不是因為妳最小,是盼著妳長大有出息,姐姐才這樣疼妳。
4)
姐姐年輕時沒有受過義務教育,認識字全了弟弟們扔的舊課本,她自學的速度很慢,但是效果很紮實。供銷社門口的告示幾乎都由她來寫,她寫字並不好看,可是態度非常認真。盡管才十幾個漢字,她也不潦草應付,至少要在報紙上練習寫七八遍,然後再鄭重其事地寫在紅紙上面。
印象裏,姐姐很少和弟弟們開玩笑,她總在遠處笑著看著我們玩。秋天農忙過後,趁著在打谷場上晾曬糧食的空閑,姐姐時常教弟弟們用稻草編壹些小東西,她編的小馬或者小鳥都惟妙惟肖的。我們男孩子的手笨,總也學不來。記得我問過姐姐,我屬豬,姐姐妳屬什麽啊?
姐姐笑著說,姐姐屬螞蟻。她這樣回答我,大概是為了逗我玩,可年幼的我真的以為她屬螞蟻呢。從那以後,總圍著她喊-----[螞蟻姐姐]。
生活中,姐姐確實像壹只勤勞的螞蟻。為了這個貧窮的家,她結婚很晚,嫁給了壹個外地人,比她大十多歲,是個木匠。姐夫的為人很好,家裏的事都交給姐姐管,他只是埋頭幹活,掙錢養家。現在我家客廳的沙發還是姐夫做的呢,很結實,都快六年了,壹直沒有壞。姐姐出嫁那天,是我這壹輩子最難過的日子,大哥和二哥忙裏忙外搬嫁妝,我坐在門檻上抹眼淚。其實我挺喜歡熱鬧的,可是姐姐在房間裏哭,我也忍不住跟著哭。她說,從今以後就不能天天看到弟弟了,要離開這個家,成為別人家的人了。
出嫁那天,姐姐按照鄉裏的習俗在頭上蒙著大紅蓋頭,我掀開壹條縫看過她,她很漂亮,可是眼睛紅得和核桃似的。我很難過,我知道父母也同樣難過,我們家的孩子裏就這麽壹個女孩子,雖然家裏很窮,但是和有錢人家的姐姐相比壹樣珍貴。
5)
十幾年的光陰過去了,姐姐也步入了中年,她壹直住在老家的舊房子裏。為這事兒,我和在大連工作的大哥二哥商量給姐姐蓋棟房子,可是她說什麽也不幹。她說住老房子住慣了,不用弟弟們操心。
去年夏天,姐姐由於長年累月的操勞,患了白內障。在家裏人的說服下,她來城裏看病。她的眼睛幾乎失明,只有換了眼角膜才可以恢復視力。在弟弟們的哀求下,她才住進醫院的病房。她怕花錢,連治病的錢也很吝嗇。按照醫院的說法,患了白內障的病人,要等到成熟期才可以手術。趁著姐姐住院的空閑時間,我們兄弟三人湊了些錢,給姐姐家蓋壹棟磚瓦結構的新房子。當時,姐夫不同意,可是說服姐夫要比說服姐姐更容易壹些。
半年後,姐姐康復出院。回家的路上,我們沒有告訴她房子的事,壹踏進院子,她就呆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壹切都是真實的。我和大哥二哥還有父母都坐在南屋裏,只有姐夫手足無措地站在窗口,他知道自己違背了姐姐的意願,很尷尬,怕姐姐埋怨他。
晚飯是姐姐做的。姐姐烙的油餅很好吃,小時候我們就特別喜歡吃她做的蔥花油餅。
晚飯後,壹大家人在炕上聊天。姐姐去廚房砌茶水,半天還沒回來。我去廚房的時候,看見姐姐在哭。我勸他別哭,可是她的眼淚就是止不住。
我含著淚對她說:“姐姐,我們已經長大了。妳應該高興才對啊。”姐姐用布滿皺紋和裂痕的大手擦掉淚水,聲音沙啞地回答道:姐姐是高興,高興才哭啊。那壹刻,我把矮小的姐姐抱在懷裏,無聲地流淚。姐姐啊,妳不知道,弟弟們壹直像愛父親母親壹樣愛妳的。
6)
從故鄉返城的長途客車上,我把壹盤磁帶交給司機師傅,對他說:放這首歌吧。那位胡子拉查的司機擡頭看了看我,不太情願地把磁帶插入那個凹槽。頃刻間,壹陣久違的音樂充滿了車廂的各個角落,是張楚主唱的《姐姐》。這盤磁帶是我在鎮裏的小攤上買到的,歌聲高亢而蒼涼------
這個冬天雪還不下/
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還很溫柔/
妳該表揚我說 今天很聽話/
我的衣服有些大了/
妳說我看起來挺嘎/
我知道 我站在人群裏挺傻/
面對我前面的人群/
我得穿過而且瀟灑/
我知道 妳在旁邊看著挺假/
哦 姐姐 我想回家/
牽著我的手 我有些困了/
哦 姐姐 帶我回家/
牽著我的手 妳不用害怕……
歌曲播放的過程中,司機忽然扭過頭問我:“兄弟,這首歌妳在哪裏找到的?”
“在鎮裏買的。”我說。
“我有壹個姐姐,她小時候對我很好。這首歌已經很久沒聽過了,我年輕那陣子老唱,可惜她去年病故,再也聽不見我唱歌了。”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含著閃爍的淚花。
車子在寬闊的高速公路上飛快地奔跑著,我望著前方說----“我也有壹個姐姐,至今還在老家,她是我今生今世最牽掛的人。”
兩個小時後,汽車轉過壹條彎路,透過車窗,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前方城市的輪廓,我的家快到了。這是我生活和工作的城市,這裏有高樓大廈,可是這裏卻沒有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還在老家,那裏的大地曾經養育過我,有很高很高的槐樹,有很多很多的莊稼,還有那些為了生活不斷奔波在田埂上的螞蟻……
7)
終點站到了。此刻我與姐姐之間的距離有187公裏,我們相隔很遙遠嗎?不!我知道,這個距離在我們的心裏只有壹步之遙。
在車站的空地上,我遙望老家的方向,心裏呼喊著壹句話。這句話壓在我心裏面很久很久了,我壹直沒有勇氣對她說出口。
姐姐----,我愛妳!親愛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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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就像壹片片拼圖,結合後才能成為壹幅美麗的圖畫。沒錯,是緣分把我們這壹片片不同色彩的拼圖聚在壹起,組成了色彩絢麗的圖畫。親愛的朋友,就要分別了,可我有許多知心話沒和妳說完,還有***同許下的願望沒有實現。面對妳,此刻不知說什麽,不知何時相見。人生的路還很長,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們不能永遠相伴,許多困難需要妳獨自面對,就讓我把心中最真摯的祝福送給妳們,讓它伴妳們開始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