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魯德佐的難題並不在於每個夜晚的來臨,而是在夜晚結束之前為下壹個故事做好開始的準備。而每壹個故事的欲言又止可以至少讓她多活壹天。在《壹千零壹夜》的故事裏,最讓人期待的故事轉折通常會出現在黎明時分。如果拋開《壹千零壹夜》裏的故事,將更多的眼光集中在山魯德佐和她面臨的困境時,就像壹個巨大的寓言壹樣。在每壹個“那後來又怎樣了呢?”之後,故事永遠終結。即便我們知道山魯德佐終於不再擔憂自己性命之時,惆悵的不是她獲得的幸福,而是這壹個連續了壹千零壹夜的故事似乎沒有了持續下去的緊張。
沒有什麽東西代表著終結,根本就沒有終點,任何被講述的東西,都是另壹個故事的開端。至於另壹個故事是什麽,誰也無法提前預知。正如在這幾年裏,梁文道也講述了自己的“壹千零壹夜”的故事。借助現代科技的手段,梁文道的“壹千零壹夜”的故事之外除了有讀者,還有觀眾和聽眾。
當那首由張亞東作曲的”壹千零壹夜“的片頭曲想起時,夜晚也會踩著碎步款款而來,我們熟悉的”道長“通常會在地鐵站出現,順著樓梯盤桓而下,與我們平素出行並無二致。只是”道長“的腋下通常會帶著壹本書。梁文道在”壹千零壹夜“中也曾說過:他已經在夜晚去過無數的北京。對他來講,最大的難題不在於那壹夜講述什麽書,而是去哪裏呢?
在這個由讀者、觀眾、聽眾不同媒介鏈接在壹起的時代裏,梁文道在”壹千零壹夜“裏的讀書就顯得有些特別了。如果有觀眾問及那壹本是最好的書時,我想對於這個問題最好的標準答案就是:下壹本。這些看似愚蠢的問題怨不得讀者、觀眾和聽眾。既然要面對大眾,就需要忍耐這些愚蠢且無聊的問題。在通常的認知裏,許多人會認為書中可能包含了答案,卻沒有想到書可能是提出問題最多的地方。乃是因為問題太多而無法解決,還不將問題凝結成書。我想這壹點的差異,也許就是造成閱讀理解差異最大的地方。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梳理過梁文道在”壹千零壹夜“中所談及的書目。那些書堆砌起來的世界,和張亞東的那首曲子壹樣,在孤單之後帶著憂傷----不是因自憐引起的憂傷。
我忍不住將山魯德佐的困境與梁文道所遇到的困境相提並論。讀者與觀眾、聽眾的訴求總是想知道的更多壹點,而對於山魯德佐和梁文道而言,恰恰最擅長的做的就是:適可而止。或許在壹個已經被打開的故事裏,讀者與觀眾、聽眾甚少有人有足夠的耐心駐足停留片刻。在壹個沒有故事的場合裏,駐足沈思和傻傻地站著沒有區別。
禪門中有機鋒,書中有問題,但是這些大多都被包裹在故事裏壹並呈現在讀者與觀眾、聽眾的眼前。有多少人的思想在故事結束之後又走了壹步實在是難以預估的事情。不論山魯德佐還是梁文道,在每壹個夜晚結束之際除了要吊足胃口之外,還是會期待有些思想在他們的故事結束後又向前邁了壹步。
相傳倉頡造字之時,”天雨粟,鬼夜啼“。從我們現有的知識來看,從壹個被刻畫出來的符號開始,到這個符號被賦予意義並廣為流傳,這之間的時間大約花費了至少上萬年前的時間。在無以數計的夜晚裏,人類的祖輩圍坐在火塘邊,以故事抵抗著夜晚的恐懼,以故事傳承著記憶。正所以”鬼夜啼“,乃是因為鬼神們相信,自倉頡開始,人與鬼神之間將劃定壹條不可逾越的分界線。也自那個開始,每壹個夜晚的故事就不會被多變的語言捉弄,而是會變成固定的範本。
對比這樣壹個無比漫長的夜晚時間,山魯德佐的夜晚和梁文道的夜晚不過是滄海壹粟。我們也深深知道,在未來人類還是會同樣面對沒有盡頭的夜晚,不過抵抗和充實那些夜晚的故事也將極大的豐富起來。在每壹個來臨的黎明前,這些故事將被無數次的說起和講述。隨後還會有新的故事緊隨其後。安慰惶恐無助的內心的東西,除了壹餐之外,還需要壹個只有開始、不會結束的故事才行。
或許用”故事“這個詞語來描述人類的現在和未來多少有些淺薄,不過我仍然覺得這個詞語乃是最多人能聽懂的。用學術壹些的語言來講,它就是人類生活的最大公約數之壹。蘇格拉底說:這個世界是屬於會講故事的人。從現在我們已經得知的情況來看,我們現在的生活依然被蘇格拉底的智慧所貫穿。盡管蘇格拉底所言的”故事“壹詞到今天已經變得非常不同了,但其根本性的本質卻始終未變。哪怕現在我們已經不需要圍坐在火堆旁聽那些故事,但也會發現在夜晚總有孤寂的片刻時間需要壹個故事來打發時間,在夜深之時與故事壹起笑,壹起哭。並為那些不會終結的故事想象無數的發展脈絡。誠然每壹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壹個故事,是否能流傳更多的要看運氣。我想這或許是山魯德佐與梁文道在壹千零壹個夜晚之後來不及多想的問題。
讓我們再回到夜晚的故事面前,除了那壹個王子與公主千篇壹律的結尾之外,是否還存在著這樣的問答:
-----後來,又怎樣了呢?
-----後來啊!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壹起,並且還有壹個小孩子。
-----那後來又怎樣了呢?
-----後來那個小孩子長大了,他在每壹個夜晚都會聽壹個故事,並且會問:後來,又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