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那壹年,爵士樂評論界喜歡講的是:《薩克斯風手寇特尼派恩已經三十歲了,應該已經達到成熟的音樂境地,派恩的技藝與視野,足以帶領爵士樂進入下壹個未知的世紀......》之類的話。
如果成熟意味著繼續焠煉固有的風格直到爐火純青的境地,我只能說,這兩年來,英國佬寇特尼派恩是越來越《不成熟》了!
20歲出頭錄制了自己第壹張個人專輯,派恩令人驚艷的表現,在短短的時間內奪取了樂評與聽眾的喜愛,成為歐美媒體上眾所註目的《明日大師》,盡管身為當今爵士樂界最好的幾個薩克斯風手之壹,遠在英倫的派恩卻顯然對90年代風行美國以復興爵士樂傳統為職誌的新古典主義沒什麽興趣,他要的是別的東西。這個英國黑人小夥子,打算在爵士樂五花八門的繽紛脈絡中,找出壹條沒有人走過的道路。
1997年,派恩推出專輯《地下會社Underground》,網羅了尼可拉斯裴頓Nicholas Payton、賽洛卻斯納Cyrus Chestnut等等新生代壹流爵士樂手,乍看之下,仿佛這音樂將是正統爵士樂的發揚,眼尖的爵士迷,卻會在樂手陣容裏發現壹個全然荒謬的人名和樂器: DJ Pogo / Turntables!
找來壹個DJ搞特效混音?!派恩以為自己是Massive Attack還是4 Hero?!
派恩回憶當時的錄音情況說:《裴頓、卻斯納等幾位樂手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搭配下玩過音樂,DJ Pogo第壹次磨起唱片的時候,他們都很受不了,要等聽到我如何跟DJ特效作互動即興之後,他們才有辦法接受這樣的音樂概念。》
豈止和DJ互動即興,以爵士樂的標準來看,這張專輯搞怪的地方多了,第壹曲《Inhale》,竟然是把專輯裏其它十壹首歌的片段Mix在壹起,來個試聽目錄。而且,即使找來傑夫瓦特Jeff "Tain" Watts這樣壹等壹的爵士鼓手,整張專輯裏仍然充斥drum machine的聲音。派恩也在專輯裏大量使用取樣機,把各式各樣的人聲、環境聲,甚至電動玩具《快打旋風》的音效都sampled進來,大搞其聲音遊戲。
可是這張唱片裏的音樂好聽嗎?
好聽,應該說,好聽的不得了,派恩不愧是當今最具旋律性的爵士樂手,每壹段旋律都美得讓人心神激蕩,如果把他的聲音獨立出來,會得到不遜於當今任何樂手的精彩薩克斯風吹奏,旋律、節奏、音色,甚至與樂曲中千奇百怪的聲音之間的搭配,都無懈可擊,把他的聲音放在這樣現代感十足的結構中,似乎提醒了我們,生活中隨處可以找到聲音的天堂,就好象他自己說的:《尋找音樂靈感,就像是紅燈時停在車陣中,左右車輛的音響會傳來不同的音樂,所有的聲音都會對我有影響,如果我只是把車窗關起來,在車子裏大聲唱自己的歌,豈不是太脫離現實了?!》
到了他的最新專輯《另壹個故事Another Story》,派恩先生越玩越過火,所有爵士樂迷簡直無言以對,12首曲子裏,派恩沒有重新演奏任何音樂,就把以前《地下會社》和《現代爵士故事Modern Day Jazz Story》專輯裏的曲子拿來重新混音,4 Hero、Roni Size、Flytronix等等玩Drum'n'Bass、Rave/Hardcore......的電子音樂工作者為派恩跨刀混音,每壹位DJ都做出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獨特風格,就這樣,問題來了,我們該把這張唱片當成電子舞曲,還是爵士樂?這是4 Hero他們的音樂?還是派恩的作品?
如果這是別人的創作,比如說90年代初期以壹首《Cantaloop》大受歡迎的US3樂團,大概還沒有什麽關系,畢竟,US3他們壹出道就采用這種酸性爵士的手法,聽眾大都能以欣賞舞曲的態度輕松欣賞。派恩可不壹樣,他出道江湖之初,被視為薩克斯風傳統的大師接班人,在爵士樂界的份量與知名的青年小喇叭手溫頓馬沙利斯Wynton Marsalis並駕齊驅,這樣說好了,馬沙利斯被評論界認定是新古典爵士的領航旗手,早已榮任紐約林肯中心爵士樂總監,成為官方版的美國爵士樂祭酒,與他同級的派恩,居然壹頭栽進年輕人放浪玩樂的電子舞曲裏!
我覺得,這,也什麽不可以的!
黑膠唱盤只是壹項樂器,DJ是演奏這項樂器的人,Drum Machine、取樣器、計算機也都是樂器,Trip-Hop、Techno......等等等只是不同的音樂風格,從爵士樂歷史上看來,不同樂風元素的混合交流本來就是天經地義,只是爵士樂迷壹時之間還轉不過來罷了。先不講電子舞曲與爵士樂融合的這所謂酸性爵士,爵士樂由歐洲古典樂與非洲音樂融合發軔,壹百年來,在不同的過程階段裏,融合了藍調、福音歌曲、靈魂、拉丁、放克、搖滾、現代音樂、印度以及世界各地民族音樂、......,壹部爵士樂歷史,就是不斷的融合變化,走出自己的風格,爵士樂既然曾經吸收過吉米漢醉克斯Jimi Hendrix的狂暴風格,今天又何必擔心4 Hero等人會有什麽不良影響?等著看吧,說不定這才是壹條新的康莊大道!
《另壹個故事》這張專輯,其實真的敘述了另壹個故事:電子音樂經過十多年的發展,已經漸漸受到廣大聽眾的歡迎,從某種角度看來,電子音樂是壹種更平民化,更解放的音樂,妳不再需要苦練幾十年吉他或鋼琴才有可能成為偉大的音樂家,只要有混音器加上計算機,自家的臥室也可以成就了不起的音樂。比如說,根據傳統的標準,Roni Size沒有能耐和派恩、傑夫瓦特這些人壹起玩爵士樂,但是事實上,他卻以混音師、DJ的身分,以他自己的概念,主導了音樂的構成,這不是很有趣嗎?
當然是屬於 自由爵士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