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續名香,就在船艙中與子期頂禮八拜。 伯牙年長為兄,子期為弟。今後兄弟相稱,生死不負。 拜罷,復命取暖酒再酌。兄尊弟卑,兄友弟恭,子期讓伯牙上坐,伯牙便從其言。兩人換過杯箸,子期下席,兄弟相稱,彼此談心敘話。 正是:“稱心客來身不倦,知音人聽話偏長。” 月淡星稀,兄弟倆人情興正濃,不知東方之既白。船上水手都起身收拾篷索,整備開船。子期忙整衣起身告辭,伯牙捧壹杯酒遞與子期,把住子期之手,嘆道:“賢弟,我與妳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早!” 子期聞言,不覺淚珠滴於杯中。子期將此杯壹飲而盡,斟酒回敬伯牙。二人各俱有眷戀不舍之意。 伯牙道:“愚兄余情不盡,意欲曲延賢弟同行數日,未知可否?” 子期道:“小弟非不欲相從。怎奈二親年老,‘父母在,不遠遊。’,昨夜情難自禁,壹宵未歸,已恐二老倚閭相望。” 伯牙道:“既是二位尊人在堂,回去告過二親,到晉陽來看愚兄壹看,這就是“遊必有方’了。” 子期道:“小弟不敢輕諾而寡信,許了賢兄,就當踐約。萬壹稟命於二親,二親不允,使仁兄懸望於數千裏之外,小弟之罪更大矣。” 伯牙道:“賢弟真所謂至誠君於。也罷,明年還是我來看賢弟。” 子期道:“仁兄明歲何時到此?小弟好伺候尊駕。” 伯牙屈指算道:“昨夜是中秋節,今日天明,是八月十六日了。賢弟,我來仍在仲秋中五六日奉訪。若過了中旬,遲到季秋月分,就是爽信,不為君子。” 又叫俞誠:“吩咐記室將鐘賢弟所居地名及相約重會的日期,登錄在日記簿上。” 子期道:“既如此,小弟來年仲秋中五六日,準在江邊侍立拱候,不敢有誤。天色已明,小弟告辭了。” 伯牙道:“賢弟且住。” 命俞誠取黃金二笏,不用封帖,接過雙手捧定對子期道:“賢弟,些須薄禮,權為二位尊人甘旨之費。斯文骨肉,勿得嫌輕。” 子期不敢謙讓,即時收下。再拜告別,含淚出艙,取尖擔挑了蓑衣、鬥笠,插板斧於腰間,掌跳板搭扶手上崖而去。伯牙壹直相送至船頭相送至崖下,方各各灑淚而別。 不題鐘子期回家之事。再說俞伯牙點鼓開船,壹路上江山之勝,再也無心觀覽,心心念念,只想著知音之人。又行了幾日,舍舟登岸。經過之地,知是晉國上大夫,不敢輕慢,盡皆安排車馬相送。直至晉陽,回復了晉主,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過了秋冬,不覺春去夏來。俞伯牙心懷鐘子期,又分教度日似年,真可謂無日忘之。想著中秋節近,早早奏過晉主,請予給假還鄉。晉主壹口依允。俞伯牙這才放下心來,忙忙地收拾行裝,仍打大寬轉,從水路而行。下船之後,分付水手,但是灣泊所在,就來通報地名。誠恐不慎錯過站頭。事有湊巧,剛剛八月十五,水手稟復,此去離馬安山不遠。俞伯牙依稀還認得去年泊船相會鐘子期之處。壹路行來,與俞誠俞實各個用心看來。到得傍晚,見果是這個所在,分付水手,將船灣泊,水底拋錨,崖邊釘橛。 其夜晴明,萬裏無雲。船艙內壹線月光,射進朱簾,像是窺探像是誘惑。俞伯牙命俞實將簾卷起,步出艙門,立於船頭之上,仰觀鬥柄。水底天心,萬頃茫然,照如白晝。思想去歲與知音相遇,適逢月圓。今夜重來,又值良夜。豈非人生相知壹快事否? 不料四顧茫茫,壹無動靜。想他既約定江邊相候,如何又全無蹤影,莫非他爽信?莫非他失約?在船頭上踱來踱去,等人心焦,五內似焚。等了壹會又等了壹會,方始想得個明白。壹個人自言自語道:“我理會得了。江邊來往船只頗多。我今日所駕的,已不是去年楚國之船只了。吾弟急切間如何認得?去歲我原為撫琴方才驚動知音。今夜我只需仍再將瑤琴撫弄壹曲,吾弟聞之,必來相見。” 速命俞實取琴桌安放船頭,俞誠焚香設座。 俞伯牙打開琴囊,調弦轉軫,才泛音律,商弦中卻有哀怨之聲。 俞伯牙急忙停琴不操,心中默念:“啊呀!商弦哀聲淒切,吾弟必遭憂在家。去歲曾言父母年高。想來若非父喪,必是母亡。他為人至孝,事固有輕重緩急。故而他寧失信於我,不肯失禮於親,所以不來也。待來日天明,讓我親自登崖前去探望便了。” 隨叫俞誠俞實收拾琴桌,下艙就寢。真個是巴明不明,俞伯牙早早爬將起來梳洗整衣,命俞實攜琴相隨,又命俞誠取黃金十鎰帶去。口中自言自語道:“倘使吾弟確是居喪,此可為贈禮,聊表寸心耳。” 踹跳板登危崖,三人匆匆行於樵徑之上。約莫行走了十數裏光景,出壹谷口,俞伯牙左右壹看,便即立定止步。 俞實稟道:“老爺為何不行?” 俞伯牙言道:“俞實小兒,妳且看來,這山分南北,路列東西。從山谷出來,兩頭都是大路,想是都去得人家。知道哪壹路是往集賢村去?且在此等個識路之人,問明了他,方才可行。” 俞伯牙就安心坐在路邊石上少憩,俞誠俞實退立於後壹同等候有人路過。 不多時,見左手官路上有壹老叟,髯垂玉線,發挽銀絲,箬冠野服,左手持壹根藤杖,右手攜壹只竹籃,徐步行來。俞伯牙起身整衣,站立路中,向前施禮。那老者不慌不忙,將右手竹籃輕輕放下,雙手舉藤杖還禮,開口言道:“不知先生有何見教?” 俞伯牙道:“請問老丈,此兩頭路,哪壹條路,是往集賢村去的?” 老者道:“不勞動問。那兩頭路,就是去兩個集賢村。左手這邊便是上集賢村,右手那邊便是下集賢村,通衢三十裏官道。先生從河谷上來,正當其半。東去十五裏,西去也是十五裏。不知先生要往哪壹個集賢村?” 俞伯牙默然無言,心中暗暗想道:“想吾弟是個聰明人,怎麽說話這等糊塗!相會之日,妳知道此間有兩個集賢村,或上或下,就該說個明白了。” 見俞伯牙只管沈吟,那老者道:“先生這等吟想,壹定是那說路的,不曾分別上下,只總說了個集賢村,教先生沒處抓尋了。此乃常情,不足為怪。” 俞伯牙道:“老丈說的正是。” 老者道:“兩個集賢村中,***有壹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老夫我癡長了幾歲,在這山裏,多住了幾年,正所謂是‘土居二十載,無有不親人’。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是敝友。想來先生到集賢村必是尋親訪友。只說先生所尋之親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者夫就知他住處了。” 俞伯牙道:“如此多謝老丈,學生是要前往鐘家莊去。” 老者聞得“鐘家莊”二字,壹雙昏花眼內,撲簌簌掉下淚來,顫顫地搖著雙手道:“先生別家尚可去得,若說是鐘家莊麽,那就不必前去了。” 俞伯牙驚問:“卻是為何?” 老者長嘆了壹口氣,言道:“請問先生到鐘家莊,要訪何人?” 俞伯牙道:“要訪鐘徽鐘子期。” 老者聞言,放聲大哭道:“子期鐘徽,實乃吾兒也。他於去年八月十五日采樵外出至十六日辰時模樣方歸,說是相遇晉國上大夫俞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義結兄弟。臨行又蒙相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挑燈夜讀,壹心壹意要與義兄比肩,方能高攀上國大夫。老拙無才,老妻無能,均不曾禁止。老夫妻都意欲成全他這壹番苦心。天可憐見,他旦則采樵負重,暮則攻讀辛苦。未曾料想他心力耗廢,不幸染成怯疾。這山野之地,卻又別無良醫,因此上於數月之前,他,他,他已亡故的了。” 俞伯牙聞聽此言,五內崩裂,淚如湧泉。只見他大叫壹聲,傍山崖跌倒,壹時昏厥在地。鐘公忙上前用手攙扶,回顧小童問道:“此位先生是誰?” 俞實附耳低聲答道:“這位就是俞伯牙老爺。” 鐘公道:“原來就是吾兒好友。” 三人扶起俞伯牙,俞誠俞實倆喚得他慢慢蘇醒過來。 俞伯牙坐於地下,口吐痰涎,雙手捶胸,慟哭不已。哭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妳爽約,豈知妳已為泉下之鬼!實實地妳有才無壽了!” 鐘公俞誠俞實俱皆拭淚相勸。俞伯牙哭罷起來,重與鐘公施禮,不敢再呼老丈,改稱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俞伯牙道:“敢問老伯,吾那結義兄弟還是停樞在家,還是出瘞郊外了?” 鐘公道:“壹言難盡!亡兒臨終,老夫與拙荊坐守於臥榻之前。亡兒遺語矚付道:‘修短由天,兒生前不能盡人子事親之道,死後乞葬於馬安山江邊。因與義兄晉大夫俞伯牙有約,欲踐前言耳。”老夫不負亡兒臨終之言。適才先生來的小路之右,壹丘新土,即吾兒鐘徽之墓。今日恰是百日之忌,老夫提壹陌紙錢,正要前往墳前燒化,何期與先生相遇!” 俞伯牙道:“既如此,奉請老伯指路,容我就墳前壹拜。”即命俞實代太公提了竹藍。 鐘公策杖引路,俞伯牙隨著,俞誠俞實也跟定在後,四人復進谷口。果見壹丘新土,在於路左。俞伯牙整衣下拜,口中禱告:“想賢弟在世為人聰明,願死後為神靈應。愚兄在此壹拜,誠為天人永別矣!” 拜罷,放聲又大哭起來。哭聲驚動山前山後,山左山右黎民百姓,不問行的住的,遠的近的,聞得晉國大夫前來祭鐘子期,回繞墳前,爭先觀看。俞伯牙卻不曾擺得祭禮,無以為情。即命俞實把瑤琴取出囊來,放於祭石臺上,盤膝坐於墳前,揮淚兩行,撫琴壹操。那些圍觀之眾,聞琴韻鏗鏘,人群中有點頭者,有私語者,有竊笑者,待壹曲終了皆鼓掌大笑,爾後壹哄而散。 俞伯牙心中不覺詫異,問道:“老伯,下官撫琴,吊令郎賢弟,悲不能已,眾人為何而笑?” 鐘公答道:“鄉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長笑。” 俞伯牙道:“原來如此。老伯可知適才所奏何曲?” 鐘公道:“老夫幼年也頗習音律。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 俞伯牙道:“這就是下官隨心應手壹曲短歌,以吊令郎吾弟者,讓我口誦於老伯聽之。” 鐘公道:“老夫願聞其詳。” 俞伯牙誦雲: “憶昔去年秋,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壹杯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復傷心,不忍珠淚落紛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雲。子期子期兮,妳我相知心,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復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俞伯牙於衣夾間取出壹把解手刀,噌地壹下將七根琴弦全數割斷,雙手舉起琴來,向祭石臺上用力壹摔,只摔得玉珍拋殘,金徽零亂。 鐘公大驚,問道:“先生為何摔碎此琴?” 俞伯牙含淚答道:“方寸之間,萬難再有重彈瑤琴之願。從此洗手不復彈也。我已有詩壹首吟就,老伯聽了,便知我心。”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已逝向誰彈!大千世界皆友朋,欲覓知音難上難。 鐘公聽了道:“卻原來是如此這般緣故,可憐!實是可憐!” 俞伯牙對鐘公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賢村,還是下集賢村?” 鐘公道:“荒居在上集賢村第八家就是。我兒已故,不復人世,先生如今又問他怎的?” 俞伯牙道:“下官傷感在心,誠恐失禮有礙瞻觀,不敢跟隨老伯登堂拜見伯母了。隨身帶得有黃金十鎰,壹半代吾弟甘旨之奉,壹半買幾畝祭田,為吾弟春秋掃墓之費。待下官回得本朝,上表告歸林下。那時卻到上集賢村,供養老伯與老伯母以盡天年。吾即子期,子期即吾也。上集賢村即是我家,我將相伴吾弟在此終身。望老伯勿以下官為外人相嫌。日後也望準予同子期賢弟並葬左右。” 說罷,命俞誠取出黃金,自己雙手親遞與鐘公,哭拜於地。鐘公答拜,盤桓半晌而別。 後人有詩贊雲:勢力交懷勢力心,斯文誰復念知音。伯牙不作鐘期逝,千古令人說破琴。[3]
編輯本段作品梗概
俞伯牙從小就酷愛音樂,他的老師成連曾帶著他到東海的蓬萊山,領略大自然的壯美神奇,使他從中悟出了音樂的真諦。他彈起琴來,琴聲優美動聽,猶如高山流水壹般。雖然,有許多人贊美他的琴藝,但他卻認為壹直沒有遇到真正能聽懂他琴聲的人。他壹直在尋覓自己的知音。 有壹年,俞伯牙奉晉王之命出使楚國。八月十五那天,他乘船來到了漢陽江口。遇風浪,停泊在壹座小山下。晚上,風浪漸漸平息了下來,雲開月出,景色十分迷人。望著空中的壹輪明月,俞伯牙琴興大發,拿出隨身帶來的琴,專心致誌地彈了起來。他彈了壹曲又壹曲,正當他完全沈醉在優美的琴聲之中的時候,猛然看到壹個人在岸邊壹動不動地站著。俞伯牙吃了壹驚,手下用力,“啪”的壹聲,琴弦被撥斷了壹根。俞伯牙正在猜測岸邊的人為何而來,就聽到那個人大聲地對他說:“先生,您不要疑心,我是個打柴的,回家晚了,走到這裏聽到您在彈琴,覺得琴聲絕妙,不由得站在這裏聽了起來。” 俞伯牙借著月光仔細壹看,那個人身旁放著壹擔幹柴,果然是個打柴的人。俞伯牙心想:壹個打柴的樵夫,怎麽會聽懂我的琴呢?於是他就問:“妳既然懂得琴聲,那就請妳說說看,我彈的是壹首什麽曲子?” 聽了俞伯牙的問話,那打柴的人笑著回答:“先生,您剛才彈的是孔子贊嘆弟子顏回的曲譜,只可惜,您彈到第四句的時候,琴弦斷了。” 打柴人的回答壹點不錯,俞伯牙不禁大喜,忙邀請他上船來細談。那打柴人看到俞伯牙彈的琴,便說:“這是瑤琴,!相傳是伏羲氏造的。”接著他又把這瑤琴的來歷說了出來。聽了打柴人的這番講述,俞伯牙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接著俞伯牙又為打柴人彈了幾曲,請他辨識其中之意。當他彈奏的琴聲雄壯高亢的時候,打柴人說:“這琴聲,表達了高山的雄偉氣勢。”當琴聲變得清新流暢時,打柴人說:“這後彈的琴聲,表達的是無盡的流水。” 俞伯牙聽了不禁驚喜萬分,自己用琴聲表達的心意,過去沒人能聽得懂,而眼前的這個樵夫,竟然聽得明明白白。沒想到,在這野嶺之下,竟遇到自己久久尋覓不到的知音,於是他問打柴人名字,得知他叫鐘子期,便和他喝起酒來。倆人越談越投機,相見恨晚,結拜為兄弟。約定來年的中秋再到這裏相會。 和鐘子期灑淚而別後第二年中秋,俞伯牙如約來到了漢陽江口,可是他等啊等啊,怎麽也不見鐘子期來赴約,於是他便彈起琴來召喚這位知音,可是又過了好久,還是不見人來。第二天,俞伯牙向壹位老人打聽鐘子期的下落,老人告訴他,鐘子期已不幸染病去世了。臨終前,他留下遺言,要把墳墓修在江邊,到八月十五相會時,好聽俞伯牙的琴聲。 聽了老人的話,俞伯牙萬分悲痛,他來到鐘子期的墳前,淒楚地彈起了古曲《高山流水》。彈罷,他挑斷了琴弦,長嘆了壹聲,把心愛的瑤琴在青石上摔了個粉碎。他悲傷地說:我唯壹的知音已不在人世了,這琴還彈給誰聽呢?” 兩位“知音”的友誼感動了後人,人們在他們相遇的地方,築起了壹座古琴臺。直至今天,人們還常用“知音”來形容朋友之間的情誼。 後人有詩贊美曰: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與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