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壹詞最早見於東漢劉熙《釋名·釋樂器》中,這種樂器是由中亞地區傳入,帶著濃郁的異域色彩。當時的遊牧人騎在馬上橫抱,用撥子彈奏。古代的“琵”和“琶”是兩種演奏手法,“琵”是向外彈,“琶”是向裏彈。隋唐以前,凡是以這兩種手法來演奏的樂器,都可統稱為琵琶。
琵琶在中國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期間,尤其是隋唐時,琵琶作為整個樂隊的領奏,上至宮廷樂隊,下至民間演唱,都是不可或缺的壹種樂器。從敦煌壁畫和雲岡石刻可見,琵琶在隋唐《九部樂》、《十部樂》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如“反彈琵琶”的飛天形象早已成為敦煌舞蹈的經典標誌,更是將東方文化的神秘氣質發揮到極致。
唐代詩人就特別喜歡以琵琶入詩,王翰《涼州詞》中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句,奇壯寒冽,讓人悲郁擊節;杜甫在《詠懷古跡》中感嘆王昭君身世際遇,“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寄予了自己的感傷與幽怨;白居易潯陽江頭聽琵琶女壹曲演奏,“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淚濕青衫,將琵琶曲升華到壹種世事滄涼般的人生體驗,最是讓人飲恨泣絕。明清時期,琵琶藝術更是得到了較大發展,出現了許多演奏名家,演奏風格上也有了南北派之分。清代嘉靖年間出版了中國第壹部琵琶譜集《華秋蘋琵琶譜》,收錄了數卅首琵琶曲。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是《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是壹首以歷史事件為題材的大型琵琶曲。關於樂曲的創作年代迄今無壹定論。資料可追溯至唐代,從《琵琶行》中可探知白居易曾聽過有關表現激烈戰鬥場景的琵琶樂。樂曲描寫公元前202年楚漢戰爭垓下決戰的情景。秦末,劉邦和項羽逐鹿中原,爭霸天下,決戰於垓下,劉邦的30萬漢軍圍住了項羽的10萬楚軍。漢軍為瓦解敵方軍心,夜深之時,漢營士兵齊唱楚歌。楚軍士兵大多離家已久,本已厭倦了連年征戰,此時聽到周圍陣陣楚歌,以為楚地盡失、人民皆俘,於是楚營內人人自危,軍心動搖。項羽眼見大勢已去,悲從心起,對虞姬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唱和道:“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拔劍自刎而死。在漢軍圍困之下,項羽被迫率八百騎兵突圍外逃,逃至烏江邊時僅余28騎,漢軍則有追兵數千。烏江亭長勸他過江,但項羽自言無顏見江東父老,拔劍自殺。垓下之戰是楚漢戰爭中最重要的壹場戰役,四面楚歌、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等情節更在民間廣為流傳。《十面埋伏》即是以此為核心內容創作而成的琵琶曲。
《十面埋伏》屬於琵琶中的武曲,全曲為敘事性多段套曲結構,大致可分三大部分13小段:壹、戰鬥準備:開門放炮,吹打,點將,排陣;二、戰鬥過程:埋伏,小戰,吶喊,大戰;三、戰鬥結束:敗陣,烏江,爭功,凱歌,回營。
琵琶的聲音清澈幹凈,層次分明,高音明亮剛勁,中音溫潤柔和,低音醇厚豐富,琴聲的穿透力很強,且善於擬聲,長於表現戲劇性的情節。《十面埋伏》以宏大的套曲結構,充分發揮了琵琶的這些特點。全曲節奏由慢漸快,運用輪指技巧,撥動琵琶的四弦,再配以強烈的節拍,立即引人進入激烈的戰場。琵琶同時還模仿了號角、簫聲、吶喊等聲音。樂曲的高潮和精彩處在第三大部分,演奏者運用琵琶高超復雜的絞弦技巧,真實地再現了戰場上的各種聲音,壹曲奏響,恍若兩軍對壘於前,聲動天地,屋瓦飛墜,“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辟易聲;久之。有怨而難明者為楚歌聲;淒而壯者為項王悲歌慷慨之聲、別姬聲;陷大澤,有追騎聲;至烏江,有項王自刎聲、余騎蹂踐爭項王聲。使聞者始而奮,繼而恐,終而涕泣之無從也。其感人如此。”演奏者彈撥之間,極盡琵琶揉、挑、推、掃等最強勁有力的指法技巧。聆聽琵琶急促的弦聲,激奮而始,繼而悲愴,壯懷激烈的英雄,慷慨赴死的氣概,淋漓盡致地跳躍在音樂上。曲罷,余音繞梁,聞者無不惻懷動容。
《十面埋伏》創造性地以單個樂器的獨奏形式,來表現波瀾壯闊的史詩場面,將琵琶表演藝術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在現代,往往需要大型樂隊以交響樂的方式才能完成。因此。這首樂曲代表了明清琵琶演奏藝術的最高水準,也是琵琶演奏領域中的傳統名作。
據記載,明代已有以楚漢戰爭為題材的琵琶曲。明末清初的《四照堂集》就記載琵琶演奏家湯應曾演奏過《楚漢》曲,全面地表現了垓下之戰。《十面埋伏》很可能是從其中演化而來。清代琵琶譜中還記載了壹首琵琶曲《霸王卸甲》,後世流傳甚廣,可能也由《楚漢》演變而來。兩者題材相近但頗有不同。從立意來看,《十面埋伏》以劉邦的漢軍為中心,重點表現漢軍的勝利,側重於渲染激烈的戰鬥場面;《霸王卸甲》則以項羽的楚軍為中心,重點段落是“楚歌”、“別姬”,側重於抒發英雄末路之慨。從音樂風格上看,《十面埋伏》屬北派琵琶曲風,樂曲高亢激越,氣勢磅礴;《霸王卸甲》則屬南派琵琶曲風,樂曲悲壯沈雄,淒楚哀婉。《十面埋伏》著力於贊頌劉邦勝利的豪邁,《霸王卸甲》則感嘆項羽失敗的悲壯,寄寓著深深的惋惜和同情,因此有“得意者彈《十面》,失意者奏《霸王》”之說。
壯士英雄不應以成敗論,他們用生命作賭註,贏不來天下,卻賺得壹份堂堂英雄之氣,實堪頂天立地之須眉。人傑鬼雄,孰勝孰敗,千般功過,唯寄琵琶,留待後人評說。
英雄精神不死,《十面埋伏》依然雄壯剛勁、波瀾壯闊。對於後世聽眾而言,自然不能以壹首樂曲判定歷史功過,但千載雲煙,卻為樂曲本身平添了無窮魅力,讓別有懷抱的英雄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