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白就要走了,隨著離別的日子壹天天臨近,周曉白恨不得抓緊壹切時間和鐘躍民呆在壹起,離別的前壹天,鐘躍民提出為她餞行,周曉白感動得眼圈都紅了,鐘躍民對她每壹點細小的關懷,都能使她感動不已,甚至有些受寵若驚,她常常奇怪,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沒出息?連起碼的自尊都顧不上了。
若幹年後,鐘躍民看了美國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他腦子忽然開了竅,原來他喜歡的 是這種"在路上"的感覺。可惜的是,鐘躍民那時已經是軍隊中的壹名營級軍官了,無論如 何也沒法"在路上"了。
袁軍和鄭桐淚流滿面地握手告別。鐘躍民微笑著凝視哭泣的人群,他點燃壹支香煙,從挎包裏掏出壹支雙響爆竹。 列車徐徐向前滑動了。人群中的哭聲更響了,很多送行的人在跟著滑行的列車跑動。砰!啪!雙響爆竹被鐘躍民點燃。人群被驚呆了,哭聲嘎然而止。鐘躍民仰天長笑:"小家子氣,又不是上刑場,哭什麽?大丈夫橫行天下,這才剛有那麽點兒意思,好玩的事還沒開始呢……"
周曉白突然發現,她真是很喜歡鐘躍民,這個家夥身上有種很特殊的氣質 ,既浪漫又現實,甚至還有幾分無賴,幾分玩世不恭,幾分遊戲人生的生活態度,這家夥簡直是個奇妙的混合物,和他相處,妳會感到很快樂。他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找到好玩的事,而且馬上就興致勃勃地玩起來,還玩得壹本正經,玩得很象那麽回事兒。壹個曾經迷戀柴科夫斯基音樂的人,居然又在窮鄉僻壤迷上了陜北民歌,
鐘躍民疑惑地看著蔣碧雲:"妳沒犯病吧?幹嗎壹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是我看不慣妳,我對妳們幹部子弟有成見,六六年紅八月,妳們抄家,打人,不可壹世, 當災難觸及妳們自己家庭時,妳們就擺出壹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甚至以流氓自居,嘲笑壹切,以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鐘躍民指著黃土地說:"咱們腳下這坡地能種玫瑰花嗎?我看不能,只能種高粱玉米,這環境太惡劣了,漂亮的花朵需要有合適的溫度和水分,感情也是如此,需要有個好環境,別人不忘舊情,那是人家有覺悟,咱自己就不能太當真了。"
鐘躍民嚴肅起來,他很想聽聽別人是怎樣評價自己這類人的,他問道∶"秦嶺,妳說說,我 們是什麽樣的人?"
秦嶺笑笑說∶"真想聽?我說了可別不高興啊。簡單地說,這類人首先是好勇鬥狠,有暴力傾向,壹句話不合便拔刀相向。笫二,這類人反感壹切正統的說教,在別人看來很神聖的東西到了他們的嘴裏便成了笑料。笫三,這類人有壹定的文化品味,也喜歡看書學習,其主要動力,是不願把自己和蕓蕓眾生混同起來,他們喜歡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因此也具備了壹定的獨立思考能力。"
"妳說得沒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當乖孩子,在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資格去教訓別人,哪怕是長輩也不行。咱們先是被告之要解放全人類,後來又要接受再教育,我就納悶,憑什麽就老得有人教育咱們,還給妳指好了壹條路,讓妳別無選擇,必須走別人希望妳走的路,這實在太不講理了,我羨慕狄恩,喜歡那種'在路上'的感覺,那無非是要體驗壹種自由自在 的生活方式。"鐘躍民說。
秦嶺表示贊同∶"人總要有些夢想,人生最重要的是體驗,是過程。去年有個外國登山隊在攀登珠穆朗瑪峰時遇到雪崩,登山隊員全部遇難了。有人認為他們的死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無論妳是否登上頂峰,對於人類的實際生活都不會帶來任何改變。可我卻為這些運動員哭了 ,我相信他們是因為心靈深處的呼喚而踏上征途的,我也相信他們在邁出第壹步的時候,也已料到這可能就是壹條不歸路。但沒有什麽可以阻止雪山的召喚,因為那就是他們心中的終極精神世界。他們是為夢想而死的,他們壹定擁有許許多多美好和純粹的體驗,他們不該有遺憾。泰戈爾說,過於功利的人生就像把無柄的刀子,也許很有用,可是太不可愛了。在我們的生命中,是需要壹些純粹的本質的體驗、最初的體驗的。"
"這就對了,因為妳寂寞,所以才喜歡我,喜歡難道不是壹種過程?如果妳看重結果,就該娶我,過日子,生孩子,這才是結果,妳覺得有意思嗎?"
鐘躍民想了想說:"我沒想這麽遠,如果現在就讓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會覺得有意思。"
"那麽妳承認過程比結果重要了?"
"妳說得有道理。"
秦嶺正色道:"躍民,妳聽好,我願意做妳的女朋友,因為妳寂寞,我也寂寞,如果將來有壹天,妳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有了更精彩的內容,我會為妳祝福,然後說聲再見。希望妳也能象我壹樣,讓咱們都保持著'在路上'的感覺。"
"這……我很難回答,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象妳這樣的女孩子,很奇特,也很理智。但我 要問妳,如果若幹年後,妳我又重逢了呢?" 秦嶺笑了:"到那時,如果我的身邊沒有更精彩的男人,那麽妳仍然是個合適的人選,當然 ,這只是我的想法。" 鐘躍民仰天大笑道:"秦嶺,這場遊戲肯定很有意思。"
鐘躍民對女人的相貌是很挑剔的,他的母親就很漂亮,難怪他老爹在母親去世後鰥居多年, 鐘躍民認為他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母親年輕時的風采把老爹的品味給吊高了。當然,周曉白也很漂亮,要不是因為她漂亮,鐘躍民才懶得在冰場上向她獻殷勤,平心而論,那不過是鐘躍民的壹種虛榮心,因為在冰場上帶個漂亮的女朋友還是挺露臉的,要是正二八經地談戀愛,就有點兒可笑了,鐘躍民還沒玩夠呢,他可不想讓哪個妞兒把自己栓住,老人家說得好,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周曉白壹認真,鐘躍民就有點兒怕了。他憤憤地想,如今的小妞兒們怎麽都這樣,要不就把妳當成流氓不搭理妳,要不就不由分說哭著喊著非把這輩子交給妳,太極端了,弄得男人們簡直沒有安全感。袁軍若無其事地說:"這算什麽大事?天又沒塌下來,鐘躍民又不是世界上唯壹的男人?讓周曉白緩緩氣兒,過些日子再找壹個就是了。"
羅蕓壹聽這話便氣得要命:"妳說得輕巧,感情是能隨便傷害的麽?壹個女人要是感情上受到傷害,恐怕壹輩子都緩不過來。"周曉白心不在焉地扯著閑話,卻時時註視著鐘躍民,她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她的心境應該很平靜了。她甚至想過,再見到鐘躍民她應該做出壹副極冷淡的神態,表示對鐘躍民已經很無所謂了。可當她壹見到鐘躍民,以前的種種設想立即化為烏有,幾年來積蓄的怨 氣又變成了壹腔柔情,她明白自己算是徹底完了,無論鐘躍民怎麽對待她,她都恨不起來, 真可能是前世欠了他的債,這個冤家。周曉白在盤算著時間,她只有兩個星期的探親假,現在已經用去了壹個星期,能不能找個機會單獨和鐘躍民見個面,想到這裏,她感到有些膽怯,這家夥坐在那裏不是狼吞虎咽,就是談笑風生,他大概以為和周曉白的戀情早已經過去了,他倒是輕松得很,如果約他見個面,說不定他會裝得象個紳士似的婉言拒絕,滿臉透著被無端騷擾的無奈,這個混蛋。
"曉白,妳知道將來和我過日子的女人應該是什麽樣子嗎?我告訴妳,如果我去要飯,她會興高彩烈地和我壹起去,我們還會坐在草堆上邊曬太陽邊互相捉虱子,就象動物園猴兒山上的猴子壹樣。如果哪天我突然覺得安穩日子過煩了,忽發奇想,打算去神農架找野人,去尼斯湖抓怪獸,她都會高高興興和我壹起玩……""妳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可是要叫我愛妳,恐怕還得再等等,我不想瞞妳,鐘躍民即使把我傷成這樣,我心裏還是有他,忘不了他,不過妳放心,我也不會等他來可憐我,我有我的自尊,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要。""我不是沒關系嗎?找不到工作也理所當然,可妳是怎麽回事?有關系也不用,好象特別熱 愛賣煎餅這壹行。"那是因為我和妳想得不壹樣,首先妳得搞明白壹點,人為什麽要工作?這個問題不必唱高調,妳要非說是為人民服務,那我只能認為妳缺乏真誠,我只知道人要吃飯,可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妳得去掙,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為了養家糊口,這樣想就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