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特45歲之後才被蘇聯當局允許到西方演出,在強力的宣傳之下,他於六零年代正式在紐約與倫敦首次登臺。說他具高超本領的人包括曾經在俄國親耳聆聽過他演奏的人,例如範·克萊本;也有早就忙碌於巡回演出的同胞:吉利爾斯。1958年2月在蘇菲亞開了獨奏會。這場獨奏會不僅宣示在鋼琴演奏領域裏,壹位嶄新巨人的出現;它在重建現今鋼琴曲目的新標準上,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展覽會之畫》從穆索斯基生前被公開演出以來,歷經包括拉威爾在1922年的管弦樂化,始終沒有在重要曲目名單上占有壹席之地,其「鋼琴原譜寫得不好」的觀念依然存在。四零年代,壹群包括布洛威斯基、莫伊塞維契與霍洛維茲(他演奏的是自己的改編版,開始錄音,壹步步開拓此曲,但使得作品真正展露其富麗堂皇,則是李希特在蘇菲亞公開演出的那壹刻。
從壹開始的(漫步),即使失誤清晰可聞,然而證明了偉大的鋼琴演奏並不在於技巧上的完美,重要的是讓音樂「經由藝術家」而被演奏出來。與其要人類完美的極限,還不如求得超人驚鴻壹瞥的展現。註意到「適度快板」的記號,李希特宛如初到展覽會的遊客,所以指尖流泄的(漫步)並非焦慮,而是傳達上急切的意念,就是在這種細微差別的控制,使他的音樂成為完美。除了在(漫步)之外,(侏儒)壹段也說明他在長樂句或整個樂章的結構緊密度上,展現出極佳的控制力,充滿休止符與空隙的不定速度,傳達出哈特曼在設計稿上的怪異之處,他淩駕這壹切,將各個樂句愈拉愈近,飆向驚心動魄的結尾。轉向(古堡),穆索斯基不僅抓住幻想小夜曲風的憂郁,也企圖描寫孤寂的憂郁。李希特敏銳地將它以全曲最微弱的音量演奏,同時也應用類似管弦樂的和聲紋路,直達音樂最諧和的境地,這證明壹位頂尖的鋼琴家除了演奏熱情洋溢的強音之外,只演奏弱音的張力,同樣抓得住他的聽眾。 在當時李希特的大師性格已經確立,在(禦花園)壹段裏,他不追求鋼琴的音色美感,而在穩健的節奏裏制造迷人無比的效果。不需要懷疑他的技巧,只要聽到他演奏李斯特的《鬼火》,超過數倍類似技巧上的要求即可知曉:在(牛車》壹段裏,聽眾可能會驚訝於他使用了拉威爾的管弦配置,拉威爾依照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版,將穆索斯基原有的最強音記號改為漸強音,也許是為了要營造出牛車拖曳的感覺、李斯特就像他之後的鋼琴家壹樣,跟著這感覺走。
《雛雞之舞》的精敏靈巧、《兩個猶太人》的滔滔雄辯、《市場》裏不顧壹切的解放,冷峻的(古墓)。會選擇(巴巴雅卡女巫的小屋),因為他幾近精神錯亂的狂暴,看來已經將樂器逼到極限了!(基輔城門)的巨大聲響則更令人震撼。受蘇聯訓練的鋼琴家被教導如何將聲音「浸透到空氣中」,及如何發出如雄獅般的猛烈強音,而李希特利用激昂的彈奏將之展現無遺。內在真實的追求,視情況放棄外在的美感,是穆索斯基音樂最重要的基礎,對李來說也是。他朝向浪漫樂派的演奏目發展,特別是舒伯特方面,讀出隱藏在譜內的意涵,是每位舒伯特演繹者的目標,但光是根據演奏者性情、民族性或是時代精神不同,就會產生多彩多姿的錄音。李希特將之視為壹種崇高知識、毅力、挑戰,因為這些作品和相國氣質完全不同,他在〈G大調樂興之時〉的專註與迅速,充實了樂曲的內涵:〈降E大調即興曲〉相比之下就成為駭人的符咒,他順著樂曲的交待去演奏,註意力道的轉變,出現了硬如盤石的張力、與最後加速沖向結尾的精彩:〈降A大調即興曲〉也是如此,他註意到火山爆發似的力道,而間奏部分所展現的狂野熱力,也同樣出現在《流浪者幻想曲》裏。 李希特將肖邦《e小調練習曲》視為壹場不尋常戲劇化的演出。從壹開頭他似乎認定肖邦有著激蕩的情緒,在這些小節裏表演出不下於十次沖到頂峰的漸強音,還添加了「加強地」、「熱情如火地」和「感情奔放地」的記號。身兼鋼琴家與作曲家,李斯特的整個人生充滿了天使與惡魔的雙重幻影,對李希特來說,要將達兩首遺忘的圓舞曲展現其靈性是毫無問題的:他不僅忠實地表達《梅菲斯特圓舞曲》的精神,而第二首從指尖流露的掌握力與輕快的燦爛,更使得壹流的鋼琴家都得甘拜下風;《鬼火》是首賦有詩意與魅力的觸技曲,結合右手的雙重輪廓與左手的躍動,要求極端的靈敏與高難度的協調性。李希特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曲速開始,愈飆愈快,讓左手主宰整個和弦的流動,在結尾處不加修飾地做出令人驚嘆的和音急速彈奏;《黃昏的和聲》隨著高貴旋律的飄揚,展現出理想的和聲與勢如破竹的沖力;拉赫曼尼諾夫的〈前奏曲〉激起華麗的憂郁,全是李希特的拿手好戲。
李希特在1937年第壹次見到普羅高菲夫時還只是22歲,在莫斯科音樂院裏受教於涅豪斯,三年後在他第壹次公開演出時,彈奏普羅高菲夫的《第六號鋼琴奏鳴曲》,而且在1943年擔任《第七號鋼琴奏鳴曲》的首演者,《第八號鋼琴奏鳴曲》則是他認為在普氏所有奏鳴曲裏最具豐富內涵的壹首。他在這三首曲子的錄音都稱得上是經典。 降B大調是普羅高菲夫最喜歡的抒情調性,用在他的《戰爭與和平》、《第五號交響曲》以及《第八號鋼琴奏鳴曲》裏。李希特在開頭立刻釋放出最灼熱的音符,制造出的合聲是無人能及的,在樂章中段又再次遇到沒有明顯旋律而彈奏起來不靈活且難度十足的音符,他也再次地利用富經驗塑造樂句的方法突破重圍,並非只*力道應付了事而已。第二樂章決定性的表情記號是「如夢似的」,他著介乎真實與幻想間的抒發來表現,讓它成為壹種夢境的體驗,而不只是回憶而已。他試著重新架構終樂章的觸技曲,讓中段的華爾茲更為突顯,釋放半音動機的能量。首樂章被籠罩的憂傷又再度響起,李希特結合精確的力量,在令所有鋼琴家畏懼的樂章結尾部分,處理出二十世紀鋼琴奏鳴曲特有交響式的想象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