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肉體，妳的精力已經滿足不了我，我已經聽到了遠方的召喚。”我聽見有人在小聲地跟我說話，但當我轉過身朝後面看去的時候，身後除了椅子和幾盆蔫了吧唧的綠蘿外什麽都沒有。我想，可能是我昨晚沒睡好，剛才打盹了。
“小何，正在開會呢，能不能專註點，妳早上沒睡醒嗎？”我還沒擡頭就感覺周圍的同事向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擡頭看了壹眼領導，劉總此時正黑著臉跟我說話，滿臉的不悅。好像我欠了她幾百萬似的，昨晚我可是按她的要求改方案加班到淩晨壹點，我能不瞌睡嗎？
心中雖然有千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但嘴上還是平靜地說道：“對不起，劉總，昨晚改方案睡得遲，早上狀態不好，請您諒解。”
“真是愚蠢，這就是妳給我的理由？昨晚的方案也改得壹塌糊塗，會議結束後到我辦公室來壹趟，會議繼續。”我已經預想了壹頓劈頭蓋臉地謾罵，她總是這麽不合時宜地批評我們這些苦命的員工。類似這樣的批評大家都習以為常，我也習慣了，要不是為了工資，誰願意到這裏看她的臉色。
愚蠢？對了，剛才也有人跟我說“愚蠢”這個詞，到底是誰？是我幻聽了嗎？可能最近壓力太大了。
會議結束後，預想的來了壹次腥風血雨般地批評，領導故意把自己辦公室的門敞開，同事們都豎起耳朵聽著。很明顯，今天大家茶余飯後又有新的談資了。只有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才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影響我的心情。女人嘛，總有那麽幾天心情不愉悅的時候，同為女人，我也理解。
總算是結束了渾渾噩噩的壹天，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裏，順便叫了個外賣。簡單吃了晚餐後，又翻開筆記本電腦接著修改方案。我時常在想，我只是壹個被公司壓榨的工作機器而已，壹個有血有肉的賺錢工具，遲早有壹天會有人將我代替。
“我叫何倩，本科學歷，保險專業，2016年畢業於……”
我是壹個很普通的人，以致於每壹次的面試我都不斷重復這個平平無奇的簡歷，所以，我明白在壹個本科生遍地的時代，壹份可以簽正式勞動合同的工作對我有多麽的珍貴，對，我壹定不能辭職。
想了很久，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裏我也同樣聽到了各種辱罵我、貶低我的聲音。
02
“滴鈴、滴鈴。”
清脆入耳的鬧鐘聲驚擾了我的夢，不能說是美夢。是噩夢，是鬧鐘把我從裏面解救出來了。
簡單梳洗了壹下，連BB霜都沒抹。自從工作以後，我已經不記得我化妝的樣子了。把牛奶跟面包順手塞進包裏，拖著疲憊的身體，極速向公交車站跑去。幸好，公交車剛到站。
我奮力地扒開壹部分學生，拼命擠上了9路公交車，上公交車後長出了壹口氣，這趟公交車要是趕不上必定是要遲到的。公交車上人擠著人，我感覺自己不是在往車廂裏面走，我是被別人推著走的。我想，能擠上公交車就已經很不錯了，再堅持半個小時就到站了。
公交車停站以後，我跌跌撞撞地下了公交車，又是壹陣狂奔，剛好趕到八點前把卡打了。
自己氣喘籲籲，狼狽不堪的樣子正好被劉總看到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又挨罵的準備，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何，妳天天踏著點來，這個月還有兩次遲到的現象，妳就不能早點出門？妳看，妳們主管都已經開始進入工作狀態了。”劉總端著杯子已經在各部門巡查了，其余同事都豎起耳朵聽著，生怕錯過了某些精彩的細節。
這個月又是第二次撞槍口上了，於是我輕聲應道：“劉總，知道了，下次保證不會遲到。”
我灰溜溜地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難受，可能是昨晚又沒睡好。不管了，我先在桌子上偷偷打個盹。
“愚蠢的肉體，我已經受夠了妳，妳這麽懦弱，我怎麽繁衍下去？”壹個很清晰的聲音傳入我的大腦，像榔頭敲擊釘子那樣，在我的腦袋裏重擊。很顯然，那個聲音是從我的身體裏面傳出來的。
我有點害怕，我莫不是生病了？
我擡頭問我旁邊的同事，剛才有沒有聽見我說話，他說，沒有。
奇怪了，已經有兩次出現這樣的幻聽了，感覺有人在跟我對話，而且每次都是在這種半夢半醒的時候。我想可能是我最近工作狀態太差了，出現幻覺了。
我決定明天請假去看醫生，可是，請假又是個問題，我可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去面對整天黑著臉的劉總了。看醫生的事情暫且緩緩，等過段時間再說。
03
不知不覺又過了壹周的時間，壹切正常，沒有之前的幻聽。我想，可能是我多心了。
最近真的是越來越忙了，公司的很多的活都壓到了我的身上，感覺真的是異常疲憊。每天晚上經常加班到八九點，每天早上也是早早出門，我幾乎全都在夜色中完成壹天的通勤。
在我的心裏有很多的怨言，但無處傾訴。所以，只能把頭埋在繁忙的工作中，越埋越低，越來越沒有自由，越來越感到窒息。就這樣，循環往復。
不僅僅是我，我身邊的很多同事都有這種感受。
我們就像被壓迫的奴隸壹般，尋找著屬於我們的自由，但自由從何而來？越是基層，就越要被壓榨嗎？
各種業績壓力，各種突擊檢查，像是從四面八方刮來的狂風，把我連根拔起，不留壹絲喘息的機會。
公司每年年初的開門紅，就像壹個魔咒壹般。很多人都在這個過程中被淘汰，然後又有壹批新人沖上來，再淘汰，再招聘。這種很壓抑的營銷模式壹直在持續，但從未間斷。
明天是周末，但同時也安排了壹場大型的營銷會。所以，還要準備相關的資料跟設備。明天又要加班了，我已經連續壹個月沒有休息壹天了。
好幾個同事也都在加班，各自點了外賣。劉總早早回去了，她只管下達任務，明天早上見結果，過程對她來說壹點都不重要。
終於在八點半的時候把資料整理好了，發給劉總後，她直接打電話過來，又罵了我壹頓。
“這個方案不合理，沒有突出我們產品的亮點。要激發客戶的需求，明天是理財的專場，收益能不能突出壹點？”嘟、嘟、嘟，那邊傳來掛斷電話的聲音。很顯然，劉總已經不耐煩了。
我的腦袋嗡嗡在作響，好像要炸裂了壹般。頭好痛，我的大腦已經很疲憊了，辦公桌上的咖啡已經續了好幾杯了。
不管了，先趴在桌子上睡十分鐘。
“愚蠢的肉體，看來沒辦法指望妳了，我要找機會離開了，我要尋找新的宿主。”以前的聲音又在我的耳邊響起。
什麽？我猛地驚醒。剛才又有人跟我說話了，這壹次很清晰，壹字壹句我都記得。
完了，我的身體真的出問題了。我堅持改完了方案，發給劉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明天無論如何我要去醫院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我硬著頭皮向劉總打電話請假，她只答應給我兩個小時的假。
04
第二天壹大早我就到了醫院門口，進門後我問值班護士，出現幻聽掛什麽號？護士說，精神科。於是，我排隊掛了精神科的號。
坐診的醫生是個50歲左右的男人，在我的認知裏，年齡大點的醫生總是比年輕的醫生要靠譜壹點。
醫生雖然帶著口罩，但看起來像是蠻有經驗的樣子。
醫生開口問道：“小姑娘，什麽癥狀？”
“醫生，您好。我最近老是聽到我的耳朵裏面有人在說話，好像是從我身體裏面傳來的。說著'愚蠢的肉體，看來沒辦法指望妳了，我要找機會離開了，我要尋找新的宿主。'都是類似於這樣的話。”
“這種癥狀出現多長時間了？還有沒其他的癥狀？”
“大概壹個月的時間了，隔壹段時間會出現，總***是三次。除了這個，再沒其他癥狀了。”
“這下我就明白了，不瞞妳說，最近這樣癥狀的人還不少，到我跟前看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出現了這個癥狀。”醫生滿臉自信地說道。
“什麽？這樣的人有很多？”
“是的，妳最近是不是工作狀態很不好？總是加班，壓力也很大，時常休息不好，很抗拒上班。”
“醫生，妳是神醫啊。我最近就是這樣的，我這是得了什麽病？”
醫生看著眼前驚訝的我，壹字壹句娓娓道來。“通常來說，這不是病。這是身體內部給妳發出的某種信號，說明妳的身體現在正處於警報的狀態，很可能因為休息不足和壓力過大造成猝死。現在有很多人都在過量的加班中猝死，這些人在猝死之前身體也會發出某種警告，只不過沒有引起本人的重視，所以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醫生，那我需要吃藥嗎？這個病什麽時候能好？”
“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放松自己的心情，對自己的身體好點，妳的病自然就好了。”
“謝謝醫生，我記住了。”
出了醫院，我的心情很復雜。曾經以為的幻聽，竟然是身體為了保護我，在出現了問題時讓我及時調整。
壹直以為自己年輕，熬夜、加班對自己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卻忘了身體所能接受的極限。就像壹臺機器壹樣，不能總是去運轉，這樣會燒壞機器的，時間長了要停下來歇壹歇，前方的路才能有力氣走下去。
05
畢業5年了，自從在這個公司工作後，周圍的空氣都充斥著壓力跟壓抑。再繼續呆下去，我真的就在瀕死的邊緣了。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辭職。
“妳要辭職？昨天不是去醫院看病了嗎？妳得癌癥了？”劉總看著我壹早遞給她的辭職信壹臉狐疑地說道。
“劉總，比癌癥更嚴重的病。我在這個公司5年了，沒有壹天感覺到快樂，我仿佛就是壹個公司用來賺錢的工具，沒人考慮我的感受。在這裏我活得很累，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壹天我會猝死的。”這些話在我的嘴裏說出來，真的讓劉總大跌眼鏡。在她的眼裏，我永遠都是壹個活得唯唯諾諾的，不敢頂撞上司，可以被領導委派很多臟活、累活，都不敢有絲毫怨言的人。
“妳有能耐了，翅膀硬了就要飛，看妳能飛到哪裏去？”劉總在辭職報告上面簽了“同意”，辭職報告被遞給了人事部，我順利辭職了。
人事的主管也沒想到我能主動辭職。他說，就算是全公司的人都辭職了，也不會想到我會辭職。看來，大家眼裏的我都是壹樣的，我從來都是個被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拿到離職證明的時候，我終於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了解脫，再也不用被綁在這無盡的黑暗中了，再也不用拼死拼活地去工作了。
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想起好久沒吃的火鍋了，打電話約閨蜜出來吃了壹頓。吃完後又跟她去旁邊的商業街逛了逛，買了幾件好看的衣服，買了點精致的化妝品。又到家附近的超市逛了逛，買了點菜去做個晚餐。
晚餐是自己親手做的，我最愛吃的紅燒排骨跟清炒油菜，吃到胃裏滿是幸福的味道。好久沒有閑下來好好去吃壹頓飯了，原來生活真的可以這麽可愛跟美好啊！
吃完飯後外面散了會步，回到家後，做了壹個小時的瑜伽，身體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放松。瑜伽過後，洗了澡，敷了面膜，很久沒有好好護膚了。這些做完以後還不到十點，想想這個時候，不久前的我還在回家的路上。
躺在床上不到半個小時就睡著了，睡夢中朦朧聽見有個聲音在說話。
“愚蠢的肉體，我終於也有家了，不用四處尋找新的宿主了。”
現在的我，換了壹份新的工作，終於有充足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原來，我舍棄了那些低情緒的工作，我也沒有差到哪裏去。現在的我比以前更自由，更熱愛生活中的每壹分鐘、每壹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