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性
《我的名字叫紅》開篇就是壹個死者的獨白,死人會說話,這讓讀者驚喜。死者高雅先生是壹個被謀殺了的細密畫家,他被人扔在了井裏,正在另壹個世界向我們說話。於是小說便在對兇手的偵查中展開。就在人們以為這是壹部偵探小說的時候,黑與謝庫瑞的愛情故事慢慢吸引了讀者的眼球。書壹頁壹頁的翻,偵查者們離真相越來越近,人們漸漸發現小說其實是在講述壹段古老的奧斯曼藝術史。
國王蘇丹委托黑的姨父以歐洲風格制作壹本細密畫插圖書籍。這是壹場有悖伊斯蘭教的行動,於是姨父找來了四位帝國優秀的畫家秘密作畫,他們分別是高雅先生、鸛鳥、橄欖、蝴蝶。起初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壹幅以法蘭克風格的畫,因為姨父只讓他們各自負責畫中的壹部分。後來,鍍金師高雅先生被謀殺了,緊接著姨父也被謀殺了,兇手帶走了畫。可以斷定的是,兇手就在鸛鳥、橄欖、蝴蝶之間。於是蘇丹下令三天內找出兇手。這是小說的故事之壹。
闊別故土12年的黑回到了伊斯坦布爾,他當初離開是因為年少時愛上了姨父的女兒謝庫瑞。黑被卷進了這場兇殺案,成了追尋兇手的主要人物,謝庫瑞的丈夫在戰爭中失蹤,黑得以與謝庫瑞重新結緣,這是小說的故事之二。
對兇手的偵查圍繞著細密畫古典風格與新興的法蘭克風格進行,兩種風格的沖突導致了謀殺,於是人們發現,文化沖突才是本書最重要的主題。
在兩大故事為主架的小說中,有無數個小故事。小說中的每壹章都以第壹人稱的獨白形式向讀者展現,每個人都在講故事,甚至連金幣、樹、死人、馬、狗都在講故事。各個故事封閉而又隱約聯系、透露線索而又制造懸念,當我們讀著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們仿佛就是偵探本人,走進重重迷霧,卻又在不斷捕捉線索。
沖突
透過直徑壹厘米的小孔,我們可以看見整個世界。分析這部小說,繪畫風格只是沖突之壹。作者用壹段奧斯曼藝術史為題材,告訴我們的還有宗教沖突與文明沖突。
自古以來,天下文明壹直在沖突與融合中進行,在土耳其這塊地跨歐亞的大陸更是如此。公元395年,羅馬帝國分東西而治,自此時起,拜占庭帝國與西歐的沖突便開始了。在日耳曼人征服西歐後,沖突進壹步加劇,東正教的興起更是導致了東西教會的分裂。
西歐與拜占庭的沖突很有些家族內鬥的味道,當面臨來自亞洲草原以及阿拉伯的威脅之時,他們又聯合了起來。為此他們組織了四次十字軍東征,不過十字軍在返歐的途中還是順道把拜占庭給滅了,西歐人從未真正接納過拜占庭人。
1261年拜占庭人收復伊斯坦布爾,拜占庭復國。1453年他們再次滅國,這壹次的征服者是奧斯曼人。
如果說拜占庭是壹個不想要接納的自己人,那麽奧斯曼帝國則是壹個徹頭徹尾的外人了。畢竟拜占庭人終究還是基督的信徒,而奧斯曼帝國則是壹個由突厥部落發展而來的帝國,他們的宗教更是以伊斯蘭教為主。
奧斯曼人征服了拜占庭帝國的領土,他們羨慕拜占庭曾經建立過的輝煌,所以他們自詡為拜占庭帝國的合法繼承者。莫斯科大公迎娶了拜占庭末代皇帝的公主,他們也把自己視為拜占庭的正統繼承者,這是今天俄土沖突的源頭。
起初的奧斯曼帝國只想要征服歐洲,並沒有在外交上想與歐洲靠近的想法,不過這種局勢隨著帝國的衰落與西歐現代文明的崛起而改變。壹戰後,西歐人趁勢分裂了奧斯曼帝國。再後來,就是今天的土耳其建國後的那些事情了。
我們可以看到,直到今天,西歐人對土耳其的態度仍然有千年沖突遺留下來的影子。土耳其地靠中東,為了不把混亂的局勢引到歐洲,西歐人與土耳其肩並肩的前行,不過當土耳其想要加入北約之時,西歐人卻屢次拒絕,幾十年過去了,土耳其也只撈到壹個北約候選國的身份。西歐人更多的是把土耳其作為與中東的緩沖區。
政治與宗教沖突自然會帶來文明的沖突了,這樣的沖突印在了歷代土耳其人的骨子裏,也印在了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的建築、文獻、繪畫等其他藝術裏。直到今天,又壹位作家用他的小說向世界闡釋了土耳其的東西文明沖突。
迷失的土耳其文化——呼愁與懷舊
正如帕慕克在他的很多作品中所展示的那樣,土耳其的文化身份是尷尬的。奧斯曼帝國是伊斯蘭帝國,然而奧斯曼人卻把自己視為拜占庭帝國的繼承人。他們不像中國,我們改朝換代,卻都是華夏文明,不過是換了個政府而已。西方人看土耳其不像個純粹的歐洲國家,東方人看土耳其也不像個純粹的東方國家。土耳其人曾經可以不在乎,因為無論是拜占庭帝國還是奧斯曼帝國,他們都是輝煌的,他們的文明走在了世界前列。不過現代文明改變了這壹切,土耳其在近代衰落,土耳其建國後,他們不得不學習更為先進的西方文明。
土耳其不得不向西方靠近,在靠近的途中,他們感受到了自己原有文化的邊緣化。事實上,這不僅僅是土耳其文化的邊緣化,更是第三世界很多國家在他們現代化進程中的原有文化的邊緣化。
土耳其放棄了壹些他們原有的東西,但是他們放棄過後又開始懷念了,土耳其不像西歐,西歐的現代化進程是自然文明的演練,他們不用懷念過去。但土耳其人不壹樣,他們推倒了伊斯坦布爾的建築,建起了現代摩天大樓,伊斯坦布爾更加現代化,不過在土耳其人心裏,它已經成了壹座廢墟之城。土耳其人在懷念拜占庭帝國與奧斯曼帝國的輝煌,在懷念曾經絢爛的文明,他們在懷舊中憂傷,在懷舊中思考。於是我們提起奧爾罕·帕慕克就會想到另壹個詞語——呼愁
正如小說中黑的經歷那樣,他最終找到了兇手,如願贏得了謝庫瑞的愛情,然而他卻遍體鱗傷,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只能在回憶中尋找往昔的人生。